李承嗣從江北美術學院迴來的前一天,教導主任曹書群已從區教育站領迴期中考試試卷。


    他剛進寢室,曹書群就跟進來問:“李校長,期中考試的試卷領迴來了,你定哈哪天考?”


    “就後天吧,早些考了好讓老師們上新課。明天我倆來給老師開個會,專門安排一下期中考試的事情。”李承嗣說。


    “是不是還按老辦法,老師都自己監考自己帶的課,各自改卷各自登分?”曹書群習慣如此組織考試,既簡單又沒什麽壓力。


    “不行。每個年級兩個班的同科老師交換監考,交換閱卷。至少可以讓老師之間暗中相互比較,增加一點壓力。”李承嗣斷然拒絕。


    這次去江北美術學院培訓,李承嗣遇見了一個興元師範同學,家在惠澤縣。說起他們縣教研室抓教學嚴得很,全縣每學期統一搞兩次單元考試,一次期中一次期末考試。每次考試必須老師交換監考交換閱卷。這個規定搞得老師們如履薄冰,在教學上不敢絲毫馬虎。李承嗣決定,從這次期中考試開始,就借鑒惠澤縣的做法。


    曹世群把期中考試成績登分冊送給甄克淩,甄克淩隻看了各班的平均分和及格率,全校老師的教學效果就了然於心了。才參加工作的幾個興元師範畢業的老師,所教學科的成績遙遙領先。中年老師除了杜賢淑,都成績平平。三個民辦老師,曹傳世教的六(1)班語文成績,竟超了六(2)班,另外兩個民辦老師班上的成績,簡直慘不忍睹。


    藍天小學有三個民辦老師,任明亮、曹傳世、陶陽春,都四十多了。曹傳世是老高中畢業生,一心撲在工作上,他教的學科成績一直優秀。任明亮和陶陽春是初中畢業生,每天放學了就要急匆匆趕迴家,幫家裏種地,教學成績自然一般般。


    李承嗣是高梁區最年輕的校長,好勝心又強,隻想藍天小學的教學成績名列前茅。無奈過去管得鬆,少數老師混日子已成習慣了,簡直就是幾個南郭先生。他們帶的學科成績拖後腿,藍天小學的教學質量在全區排名始終隻能在中遊徘徊。


    非逼幾個南郭先生認真工作不可。李承嗣想了一招,聽他們講課然後評他們的課。當老師的,沒幾人願意別的老師來聽自己的課,因為不可能每節課都上得精彩。突然去聽某老師的課,會讓他的真實教學水平徹底暴露。李承嗣想用這招治治那幾人。


    期中考試結束後第三天,上午第二節課,李承嗣突然通知任明遠,校長和曹主任率所有語文老師,要去聽他的課,其它各班都由數學老師上數學課。


    任明亮是二(1)班語文老師,他這節課要上的是新課——第18課《蜘蛛》。當教室後排坐了十來個語文老師時,他講話的聲音都開始發抖了。可想而知,他這節課上得有多糟糕。


    第三節課,李承嗣趁熱打鐵,召集所有聽課的人去會議室,評議任明遠老師講的課。


    評課有個不成文的模子。一般先說一大堆授課老師講得如何如何好,什麽“思路清晰”“充分體現了學生的主體作用和教師的主導作用”之類,再蜻蜓點水般指出一點小小的不足,比如“有些細節講解不夠”“課堂氣氛不是很活躍”。


    稍微年紀大的老師,在評課時都會盡量多說授課老師的優點,少說或不說缺點。如此評課,其樂融融,皆大歡喜,就是不起什麽作用。把別人的缺點說多了,人家會在心裏忌恨好久。


    李承嗣主持,他說:“請聽課的老師自由發言,我就不一一點名了。”


    每一個人做聲,都不想得罪人。任明遠這節課,哪個老師來評都難以給出好評,所以寧可不吱聲,免得遭他恨。


    參加工作一年來,甄克淩算是看明白了,在同一所學校教書,大家都隻想當老好人。隻要不損害自己的利益,即使有誰違法亂紀,也絕少有人仗義執言。


    李承嗣見冷場了,就說:“都不發言。那我就開始點名哈。曹主任,你是教導主任,你先講。”


    “這個,這個,我覺得任明遠老師這節課上得還可以,至少完成了教學目標……”曹書群自己教學能力平平,因此他從來不說哪個講的課有什麽不足。


    李承嗣皺著眉頭,麵無表情。他又點了幾個中年老師,都不疼不癢的說了幾句。點姚慧心發言,她隻說自己才參加工作一年多,在座的各位都是她的老師,今後努力向大家學習。


    他又點曹傳世的名:“曹老師,你教了多年的語文,評評任明遠老師這節課怎麽樣?”


    曹傳世似乎憋了很久的氣,不吐不快,他說:“我認為哈,聽課評課對提高教師課堂教學水平蠻有幫助。要麽就不搞,要麽就過硬搞。像今天這樣搞,我直話直說,那就是和稀泥,不如不搞。今天這節課要我評,任老師你莫有意見,那就是沒上成器。”


    曹傳世說得太直了,絲毫沒給任明遠麵子。任明遠就坐在甄克淩對麵,甄克淩假裝不經意地瞄他一眼,隻見他臉已漲紅如豬肝顏色。


    李承嗣目光掃視一圈,又點名:“甄老師,你在虎坪小學教語文就教得好,你評一下任老師這節課!”


    甄克淩在聽課時就感慨萬千,民辦老師確實不易,既要教書又要兼顧農活,在特殊年代他們的確為農村教育作出很大的貢獻。但是,他們文化底子本來就薄,如果不加強學習苦練教學基本功,那會害學生啊。可惜,民辦老師真正願意提高自身能力的並不多。


    任明遠老師今天講新課,沒備課不說,還不講普通話。二年級學生,正是學好語音的關鍵期,不學普通話怎麽行呢?“樹杈”的“杈”,正確的讀法應該是四聲“chà”,他生生教成了一聲“chā”。教生字“厚”的筆畫順序,“子”應該是三畫,他教成了兩畫。


    甄克淩邊聽課邊想,等會兒評課自己非說直話不可。可評課時聽了前麵老師的發言,迴想起自己在虎坪小學的經曆,他暗想還是當個好好先生算了。聽完曹傳世的發言,甄克淩又覺得自己太猥瑣了。人家一個民辦老師都有正義感,自己還不如他有氣節。


    當聽到李承嗣點自己名字時,甄克淩已想好,為了孩子們,還是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評課。


    他說:“我作為一名年輕老師,本來沒資格隨便評說前輩任老師的課。但我把自己假想成家長,今天聽了這節課,我會很不滿意。因為其中很有幾處教錯了,比如‘樹杈’的‘杈’的拚音,‘厚薄’的‘厚’字的筆畫。所以我建議任老師,今後要認真備課再進課堂。”


    甄克淩就像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公開嚷嚷皇帝沒穿新衣。在場的人都像不認識似的看著甄克淩,倒讓甄克淩頗覺尷尬,極不自在。


    李承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說:“老師們都點評了,下麵請任老師談談你的想法。”


    任明遠屁不是屁,話不是話,把眾人酸了一遍:“我有自知之明,我是這個學校最差的老師。我一個民辦老師,肚子裏隻有那麽多貨,格外不可能把書教得有多好。我也想得開,十根指頭有長短,我就是最短的那根,沒得法。你們這些老師都比我優秀,我跟到你們慢慢學啊。”


    李承嗣怒從心頭起,你任明遠教書敷衍了事還有理了。想想還是忍住了沒發火。他不點名地批評老師,都想當好好先生、正氣不足。


    最後,他話中有話地說:“學校組織聽課評課,出發點是幫助和促使老師把課講好。有個別老師上課不認真,好像還對這個事有意見。民辦老師是上不好課的理由嗎?那曹老師為什麽上得那麽好?我給你講,年底民轉公,教學教研成果是考核打分的重點內容。從明天起,我們對每個老師都要聽課評課,人人過關。講不好的,我們就聽兩次、三次,直到聽你講好為止!”


    評課後來,任明遠不敢恨曹傳世。因為他倆都是本地人,都是民辦老師。曹傳世學識比他豐富多了,教學效果也比他好得多,他對任明遠不敢不服。


    可他卻恨死了甄克淩,這是董明玉悄悄給甄克淩講的。她說:“小甄,你上次評課把任明遠得罪死了。你還年輕,為這些事得罪人不劃算。我現在把你當弟弟,勸你再莫說直話了。增廣賢文上說得好。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甄克淩心裏梗了很久。他反複思量,難道自己錯了?


    有天,他和任明遠相遇,任明遠望都不望他,指桑罵槐道,有些人,我看他要走一輩子好運的。


    甄克淩霎時想通了,屑小之徒,得罪了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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