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霜菊絕對有事,甄克淩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


    去年底,老師中有人講自己的是非,自此甄克淩便盡量少和元霜菊單獨接觸。天冷那段時間,三人在一起烤火了各迴了寢室,甄、元二人也不再樓上樓下聊天。這學期天暖後不必在寢室裏烤火了,甄克淩竟很難和元霜菊有獨處的機會。


    甄克淩家境貧寒,從小渴望有人善待自己。讀師範那時,上課偷看小說《射雕英雄傳》,他常被蓉兒對靖哥哥不離不棄感動得流淚,覺得那才是真愛。這小說後來影響了他找女朋友的標準,漂不漂亮無所謂,關鍵要心地善良。


    他越來越覺得元霜菊心地善良,她就是自己理想中的一生伴侶,漸漸地心裏已舍不下她了。每天,元霜菊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盡在他眼中,在他心裏。甄克淩觀察到,元霜菊這半個月以來,沒有一天是開心的。即使一臉笑容,也難以掩飾她的心事重重。這兩天,她更反常了。有空就把自己關在寢室裏,偶爾還說出“人活著就是受累”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甄克淩有種不好的預感,元霜菊就這幾天打算做傻事。在食堂吃完晚飯,甄克淩說衣服上掉了兩顆扣子,請元霜菊幫忙去寢室釘下扣子。元霜菊強作笑顏,要易寶珠同去。易寶珠脫口而出,甄老師請的是你,我不去。


    一進寢室,甄克淩就反鎖了門,拿把椅子讓元霜菊坐在辦公桌前,又泡一杯茶遞給她,自己再才在她對麵椅子上坐下來。他兩眼直勾勾盯著元霜菊不說話,以為這樣可以逼她先開口。可元霜菊也兩眼空洞地望著他,儼然一木頭人,看不出是喜是悲。


    “你一定有不開心的事,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甄克淩開門見山道。


    元霜菊呆呆地看著甄克淩,一句話不說。


    “是不是和男朋友分了?”甄克淩步步緊逼。


    她依舊不肯開口,可是看甄克淩的眼神似乎有了光亮。


    “沒有過不去坎,千萬別想不開!”甄克淩柔聲道。


    她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兩行淚水從睫毛下鑽出來,牽著線往下掉。


    他站起來,往臉盆裏倒了熱水,把洗臉帕在熱水中搓幾把,擰幹了遞到她手中。


    她還是毫無反應,任淚眼婆娑。


    他拿起她手中的熱臉帕,開始拭她的淚眼。


    她猛地推開他,伏在桌上嚎啕起來:“不要你管……讓我死噠算了.....嗚……”


    他知道這時再說多少安慰的話,也無濟於事。隻站在她身旁,聽憑她嗚嗚咽咽。


    約半小時過去,她的哭聲漸漸小下來,最後隻剩下抽泣聲,依舊伏在桌上,兩肩不時抖動。


    “想開些,為了不值得的人做傻事,做了也感動不了他。”甄克淩輕輕地說。


    “你說!你知道些什麽?你從哪裏曉得的!”元霜菊抬起頭來,質問甄克淩。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天天注意你,隻是覺得你這幾天不正常,就猜是不是因為你男朋友。”甄克淩坦然道。


    元霜菊扯過他手中的帕子,去臉盆邊洗了個臉,重新迴到椅子上。


    “你是不是想知道?想看我的笑話?我全部告訴你!”元霜菊破罐子破摔的口氣道。


    “別,別。我不是想曉得你的麽子,你也別告訴我。就是怕你做傻事,逼你哭出來就好了。真的。”


    “我這輩子完了。”元霜菊怔怔地看著他很久,又歎一口氣說,“我懷孕了,馬上周圍的人都會知道。我從此可能要背個蕩婦的名聲了,你也會嫌棄我的。”


    元霜菊說,她男朋友不是個人。


    元霜菊在高梁小學實習沒兩天,那男的就請人穿針引線認識了她,然後開始瘋狂地追她。她剛從興元師範畢業,哪懂社會知識。那男的又高又長得好,每天帶她騎摩托車兜風,和她手牽手看電影,隻要新款衣服一上市,馬上會幾套幾套地給她買。


    這樣的男人,能遇上幾個?迴頭再看追自己的那些師範男生,簡直就是癩蛤蟆。元霜菊迴家告訴爸媽,爸媽當然喜不自禁,生怕人家瞧不上自家姑娘似的,催著女兒答應那男的。


    就在實習結束迴學校的頭天晚上,那男的帶元霜菊去他煙草站的寢室,把她哄上了床。想想自己守到十八歲,就輕而易舉被他瓜破米碎了,元霜菊傷心痛哭半晚。那男的抱著她賭咒發誓愛她一生,她才憧憬著幸福安靜下來。


    自那以後,隻要元霜菊不去師範、虎坪小學,都必須去煙草站和他在一起。不然,他就懷疑她又有了別的男人。前前後後,他悄悄帶她去惠澤地區人民醫院,做了兩次人流手術。


    元霜菊父母催她兩人早些把婚事事定下來。她向他轉達了父母的意思,他卻支支吾吾,一點都不積極。她說了好幾迴想去他家玩,他才在去年國慶節第一次帶她進自己家。他父母雖然熱情卻似乎有些居高臨下,直覺告訴她,他父母並不十分滿意這個未來的兒媳。


    元霜菊很自知,從他家出來便把話挑明了。如果自己不配當他女朋友,就早說早散,自己不會纏著他。千萬不要各自勉強,到頭來互相傷害。他信誓旦旦,是真心愛她,不會改變。


    元霜菊父母一再催促,要早些看人戶。興元縣有看人戶的風俗。選個吉日,女孩子的母親帶著自家姑娘,和媒人一道正式去男方家見麵。雙方家長都沒意見,男方家長會對未來兒媳表示一定的禮物或紅包,這門親事就算定了。直到去年臘月間,元霜菊才終於去他家看了人戶。


    新年上班後一個星期六,元霜菊去那男的寢室,他沒在。元霜菊就開始洗他換下的髒衣服,翻出他上衣口袋裏一張興元縣電影院的電影票。她一算,那天是工作日,她應該在虎坪小學上班,沒和他去看電影啊。難道他和別的女人去了?


    等那男的迴來,元霜菊問他是不是和另一個女人看電影了。他居然無所謂的樣子,一口咬定是自己一個人去看的。元霜菊就起了個心眼,那天去衛生院接董桂枝出院後,她先迴趟媽屋,晚上十點多再去煙草站,把那男的和一個女人在床上抓個正著。兩人鬧得天翻地覆,最後煙草站站長過來左勸右勸,好不容易才收了場。


    自此,兩人關係時好時壞。二十多天前,元霜菊痛下決心,主動提出分手,那男的也不挽留,元霜菊雖心如刀割,卻在外人麵前裝得若無其事。誰知上個星期天,她在自家聞見油腥味一陣狂吐。她媽問她是不是又有了?她不做聲,她媽正在氣頭上,狠罵她不自重,敗壞了元家門風,讓全家人臉往哪裏放,不如死掉算了。


    還有什麽比最親的人在心口上紮刀更令人絕望的呢。元霜菊萬念俱灰,打算來虎坪小學最後收拾一下寢室,再悄然告別這紛擾的人世。


    元霜菊幽幽說完,再次淚流滿麵,問甄克淩:“你為什麽要勸我?我名聲一旦毀了,哪還有臉活在世上?”


    甄克淩說:“不是你的錯,你的名聲也不得毀。聽我的,千萬不能做傻事,為那樣的男人不值得。”


    元霜菊說:“我現在有什麽辦法?我媽不管我了,我一個人又不敢去醫院。時間拖得越長肚子就越大,最後不是哪個都曉得了?那不就落個壞女人的臭名聲啊?”


    甄克淩安慰道:“你莫急。車到山前必有路,再想想辦法。要你男朋友最後陪你去一次醫院行不行?”


    元霜菊咬牙切齒道:“我寧願現在就死,也不想再看到他。”


    甄克淩順著她的話說:“他把你害成這樣,也莫放過他。你敢不敢去縣煙草公司找他們領導告他?”


    元霜菊沉默幾分鍾,歎息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他雖然害了我,我卻狠不下心來害他。他遲早會有報應的。”


    甄克淩心裏五味雜陳,如此善良的一個女人,那男的不知道珍惜。


    猛然間,甄克淩腦子靈光一閃,對元霜菊說:“讀師範那時,你的班主任是個女老師嘛。你可以請她陪你去醫院啊。老師對學生的感情是最無私的,我這次自考去看齊老師,這種體會好深。”


    元霜菊眼裏瞬間有了光亮,說:“對,對,我在師範的時候,班主任對我蠻好。請她幫我,她肯定會幫也會保密的。”


    “還有,你也要替我保密哈,莫準她曉得噠。”她指著樓上易寶珠住的方向說。


    元霜菊請假走了。甄克淩想,一定要在她迴來前給她買到紅糖。母親經常念叨,甄克淩出生時家裏太窮,半斤紅糖都還是父親從小賣部賒迴來的。他從母親的話中知道了紅糖有特殊功效。


    甄克淩專門去了一趟供銷社,在副食門市稱了兩斤紅糖。售貨員同誌是個三十來歲的少婦,邊稱糖邊望著甄克淩抿笑,甄克淩扭過頭去,不敢看她。


    元霜菊隻請兩天事假就迴了學校,老師誰也沒在意她做什麽去了。她依然春風滿麵,臉上燦若桃花。


    當晚,甄克淩輕手輕腳敲開元霜菊的寢室門,遞給她兩個紙包。


    “這是什麽東西?”


    “兩斤紅糖。”甄克淩的聲音低得連自己都難聽見,說完便飛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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