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考結束從考場出來,才下午四點半。甄克淩騎著自行車,徑直朝李承嗣家奔去。今天是星期天,他應該在家。聽說好多高山學校的老師都在申請調動,得趕緊請李承嗣幫忙把自己從虎坪小學調下來,除了他,再沒一個人能作指望。


    參加工作後甄克淩才知道,老師要想從一個學校調到另一個學校,比六年級學生考重點初中還難。從高山學校調到低山學校,那是難上加難。


    區教育站把老師調動管得死死的,沒有特殊關係想調動,那是螞蟻坐沙發---談(彈)都不談(彈)。這事也怪不得區教育站,誰都不想在高山學校教書,如果隨便哪個老師都要求調走,高山學校就隻有關門了。


    甄克淩做夢都想從虎坪小學調走。在這學校,教書出不了成績,稍不注意就惹上是非,想找個好點的女朋友都無處可尋。總之一句話,不調走永無出頭之日。


    李承嗣耐心聽完甄克淩的傾訴,說:“如果一直在虎坪小學確實沒前途。暑假我來想辦法,把你調到藍天小學來。”


    甄克淩大喜:“嗣哥,那我就開始做準備,下學期到你學校來哈。”


    “你莫高興早噠,我盡最大努力,但也沒得百分之百的把握。你曉不曉得教師調動有好難?”李承嗣說,“教師調動必須缺一補一。今年如果分配來的新教師少,沒得人上高山,就不會從高山調老師下來。”


    甄克淩急了:“那怎麽辦?”


    李承嗣說:“你調動的事其實我考慮很久了。調動要有充分的理由,找到教育站站長同意才行。放假前我去找他,理由是我們學校差一個語文把關老師,申請從其它學校調一個來。我點名要你來。”


    最鐵的兄弟感情都在心裏,不需客套,甄克淩隻說:“那就全靠嗣哥了。”


    李承嗣最後說,教學成績是關鍵,如果“小考”成績好,就有八成的把握。最後這兩個月,拚了命也要把語文“小考”成績排到全區前三名。


    五月的一天下午,甄克淩沒課。杜主任要甄克淩陪他去一個學生家訪。


    出了校門,杜主任說:“小甄老師呀,你不想下山嗎?”從高山學校調到低山,高梁區老師形象地稱之為下山。


    甄克淩說:“肯定想下山啊。最想調到高梁小學,那裏正規些,可以提高自己各方麵能力素質。”


    杜主任說:“那你不請人給陸校長說一下?”


    “為什麽要給他說呢?不是隻要區教育站站長同意就行了嗎?”甄克淩不解。


    “哎呀,你的確太單純了。調哪個學校的老師走,區教育站站長都會征求校長的意見。校長不同意,站長一般不會硬調老師走的。我看你是個好苗子,你終究要成大事的。虎坪小學的舞台對你來說還是太小了。所以專門喊你出來提醒你,免得別人知道了。”杜主任掏心掏肺地說。


    “師傅!您對我太好噠。我真的不曉得這些。”甄克淩說。


    “你曉不曉得,易老師、元老師已經請人給陸校長打招唿了。你不給他打招唿,他到時跟站長說你工作能力很強,正準備培養你,而且你本人沒想過要調走。教育站怎麽可能讓你調走?再說,也不可能同時調走三個啊。”


    和杜主任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家訪三個學生家長。他們都在地裏移栽苞穀營養坨。杜主任就在地頭和他們聊,也沒耽擱他們的農活。甄克淩這時明白了,杜主任今天既在給自己指點搞調動,又在傳授家訪工作的方法。他心生感激,杜主任真是自己命中的貴人。


    在迴來的路上,甄克淩給杜主任講了請李承嗣幫忙搞調動。對杜主任他不想隱瞞。


    杜主任分析說李校長幫忙肯定搞得好,關鍵時刻他爸爸給教育站長打聲招唿,站長是肯定要買賬的。但李校長說的要把教學成績搞好一定要做到,免得他為難。陸校長這邊也不能繞過,自己去說或者找人給他說,都是尊重他,他到時幫忙說句話,就更有把握了。


    臨分手時,甄克淩噙著淚水,對杜主任說:“師傅,您對我這麽好,我又沒得什麽報答您,對不住您啊。”


    杜主任說:“我不要你報答,隻希望你將來奔個好前程。”


    易寶珠、元霜菊沒給甄克淩透露在搞調動,甄克淩裝作不知道也不提這事,更把自己找李承嗣幫忙的事瞞得鐵緊,隻暗中使勁抓六(1)班語文成績。自從杜主任指點後,他仿佛一朝成熟了,同學之間也要長個心眼,不能太沒心沒肺。


    怎麽去找陸校長說調動的事,成了甄克淩這段時間的心病。不知為何,雖然與陸校長極少打交道,甄克淩卻從心底很有些懼怕他。隻要想起他左眼眉毛上邊那顆黑痣,那對眯起眯起的三角小眼睛,那皮笑肉不笑的“嘿嘿”聲音,甄克淩總是不寒而栗。


    甄克淩開始想請個人去給陸校長打招唿,想去想來隻有堂伯甄嗣平還可能幫得上忙,親戚族間中堂伯是唯一吃商品糧的人,又在教育站工作,說不定陸先富會買他的賬。


    堂伯素來怕給別人說好話。他有個口頭禪“人不求人一般大”,把自己的麵子看得天大,不曉他願不願意幫忙開一下他的金口。可又實在找不出第二個有份量的人,甄克淩隻得硬著頭皮去找堂伯,堂伯就一句話“他不得買我的賬”,把甄克淩嗆了迴來。他那生怕沾上麻煩的口氣,讓甄克淩一直耿耿於懷。


    一種強烈的走投無路感幾乎讓甄克淩崩潰,他下定決心親自去找陸校長說說。可是幾次走到樓梯口又退了迴來。還有幾迴夜裏悄悄繞到教學樓背後,看他寢室的燈是不是亮著,想鼓起勇氣去當麵求他,最終還是邁不開那一步。


    甄克淩有太多顧慮。陸校長完全可能當麵拒絕,那就再無挽迴餘地了。他也可能說甄老師能力強,我正打算好好栽培你,還申請調走倒顯得自己不識好歹了。最怕他表麵答應,轉過背卻透露給易寶珠、元霜菊,她倆找人去教育站站長那下狠功夫活動,自己就完全沒戲了。


    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甄克淩心煩意亂卻也無可奈何,隻好天天盯著學生死記硬背,油印試卷反複考試。讀初中時班主任經常念叨,“逆水行舟用力撐,一篙鬆勁退千尋”,關鍵時刻不能讓學生鬆懈了。


    都已知道龍仁甫和董桂枝那點事。他倆倒好,不再躲躲閃閃,在學校裏公開出雙入對。有些初懂男女之事的五六年級學生,經常悄悄貓到董桂枝寢室窗戶下,偷聽兩人說話。他倆出來想逮住這些調皮貨,他們卻一溜煙跑了,掩嘴嘻嘻嘻,詭異地笑著。


    鄧光輝看不下去了,和甄克淩說:“龍老師不曉得怎麽想的,一個有正式工作的人,被一個老女人迷得神魂顛倒。”


    甄克淩說:“我也覺得龍仁甫不值得。傻子都看得出,董老師就是想纏著龍仁甫輔導她考師範。一旦考取噠,在師範遇到更好的人可能會甩掉他吧。”


    鄧光輝笑著說:“她呀!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甄克淩搖頭歎道:“兩個人在學生麵前也不曉得收斂些,把學生帶壞了怎麽辦哦。陸校長也不管管他兩個。”


    鄧光輝神秘一笑,話裏有話道:“陸校長啊,嗬嗬。他巴不得龍老師輔導董老師考上師範。”


    甄克淩還沒聽懂,傻唿唿地問:“陸校長對民辦老師有這麽好啊?”


    “好得很喲。有人說他兩個好到肉裏去噠。他好那口,有人還看見他抱著學前班那個小女老師啃。”鄧光輝笑出聲來,有些不懷好意地說,“董考上師範,他就脫身噠。”


    甄克淩聽得心驚肉跳,自己隻是憑直覺,陸校長不簡單,居然……


    頓了頓,鄧光輝把嘴一撇。道:“我看董不一定考得上,考上噠師範也不一定得錄取她。她名聲太差,政審這關隻怕在區教育站就通不過。”


    聽鄧光輝提到政審,甄克淩腦子裏靈光一閃。嗣哥的爸爸是副區長,如果嗣哥要他爸給區教育站打招唿,通過董老師的政審,豈不是幫了陸校長的大忙?再要陸校長放甄克淩下山應該不是問題了吧。


    甄克淩為自己想到的妙計興奮不已,當晚便騎車到藍天小學,給嗣哥詳細說了自己的想法。沒想到被嗣哥疾聲厲色一頓收拾。


    他說:“我叫你隻把教學成績搞好就行噠,其他的事我來考慮,你偏要自尋煩惱。


    一個男人,成天說是聊非像個什麽話?把自己攪到那些是非裏去幹什麽?再說,別人講陸校長那些事,就一定是真的?他們親眼目睹了?就有那些事,你一個當下屬的,也不要去管學校領導的閑事。


    人一定要行正道,不要學著去走歪門邪道。以為捏住陸校長的把柄,他就會怕你還倒過來給你幫忙,想得天真!你再一天跟那些心術不正的人混,我就懶惹得你。”


    兩人畢竟是同學,李承嗣卻像老子教訓兒子一樣。甄克淩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不斷往下掉。李承嗣也感覺到自己說話有些過頭,又降低聲調,和顏悅色給甄克淩講了一番處世之道。


    第二天清早,李承嗣把甄克淩送出藍天小學大門,甄克淩騎上車沒走幾米,身後李承嗣大聲說:“調動的事,再不用你操心,我來給你搞。”


    甄克淩在自行車上扭過身,望著嗣哥點點頭,淚水又不爭氣地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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