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號,星期五。甄克淩和易寶珠上午把課上完,去找陸校長請假參加自學考試。


    陸校長問:“考試時間是哪幾天?”


    甄克淩說:“是二十一號和二十二號兩天。”


    陸校長說:“明後兩天請假就行,為什麽多請半天假呢?”


    甄克淩說:“今天下午下班之前,要趕到縣教育局去拿準考證啊。”


    陸校長猶豫幾秒,說:“行嘛,下星期一要準時到校哈。”


    易寶珠坐在甄克淩自行車後貨架上,兩手緊緊拽住他的西服。甄克淩幾次想要她攬住自己的腰,又怕易寶珠覺得自己輕佻,還是忍住沒說出來。


    出發沒多久,易寶珠說:“陸校長有意思,好像我們請假去考試,他還不願意準假呢。”


    甄克淩說:“在這個學校來半年多,我發現,老教師中除了杜主任,都不希望我們年輕人搞好噠。”


    易寶珠笑著說:“我們搞好噠他們就要靠邊站,所以才不希望我們好啊。他們越是這樣,我們偏要超過他,你說是不是?”


    甄克淩玩笑道:“我反正爭取早點拿到大專文憑,他們都還沒得。”


    兩人邊走邊聊,不覺到了興元縣教育局。進大門遇到個戴深度近視眼鏡幹部模樣的人,向他打聽到在二樓自學考試辦公室拿準考證。還沒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見一滿屋的人。


    等了好半天兩人才領到準考證,發證那人說:“才十九歲呀?剛參加工作就曉得搞文憑,不錯不錯。”甄克淩心裏暖暖的。坐機關的人不會知道,他們無意間一個笑臉,一句溫情的話,會讓老百姓感動好長時間。


    易寶珠要去她堂姐家住,甄克淩就在城關鎮初中附近一個招待所住下來。這個招待所便宜,住一晚隻要五塊錢。自學考試的考場設在城關鎮初中,住這裏方便進考場。


    身上錢不多,甄克淩隻買兩個饅頭當晚餐吃了,呆在房間裏臨時抱佛腳,翻看明早要考的《辯證唯物主義與曆史唯物主義》。忽然想起,畢業後就沒和讀師範時的班主任見過麵,應該去看看他。


    師範班主任姓齊,隻比甄克淩大五歲。他對學生一視同仁,甄克淩家境貧窮他從沒嫌棄過,還時不時把他吃不完的食堂飯菜票給甄克淩。在甄克淩心裏,他永遠是自己的老師。


    甄克淩找到班主任以前住的單身宿舍,敲了幾下門,開門的正是班主任。


    “齊老師好!”甄克淩握住老師的手使勁搖。


    “嗬呀!是甄克淩嘛,快進來!”齊老師十分高興。


    師生倆坐下來,聊了一兩個小時還意猶未盡,甄克淩還想迴招待所多背道題,便跟齊老師道了再見,起身要走。


    “你等一下。”齊老師欲言又止,頓了頓才說,“作為你曾經的班主任,別的忙我也幫不上,想送你幾句話。你資質不錯,有理想抱負,但有個最大的缺點是遇到困難容易放棄。大專文憑非常重要,自考是很難考過的。你既然已經報考,無論如何要堅持下來。記住,有誌者立長誌,無誌者常立誌。”


    甄克淩感激地說:“請齊老師放心,我會一輩子記住您這些話。”


    在往迴走的路上,甄克淩感歎,能遇上齊老師這樣的良師諍友,真是此生的幸運啊。


    城關鎮初中兩扇大鐵門關得緊緊的,等待進入考場的隊伍排成長龍,每挪一步都很困難。


    甄克淩快要挪到大門前才發現,隻打開了大鐵門中間的一扇小門。有兩個胸口帶著工作證吊牌的人站在小門兩旁,每來一個考生,那兩個工作人員要從上摸到下,把考生藏在衣褲口袋裏、別在腰間的小抄紙和書本全部搜出來,再才放行。


    甄克淩很高興,考試就是要把考紀搞嚴點,何況這還是要拿大專文憑的自考。如果允許考試作弊,那樣拿到大專文憑的人,哪能增長什麽知識呢。而且對那些挑燈夜讀的好學者,也極不公平,往後還有誰願意認真學習?


    甄克淩什麽都沒帶,工作人員沒搜著東西,似乎有些不相信似的望了他幾眼,才說你走嘛。


    其實甄克淩是真不想玩夾帶。他總覺得隻讀個師範,胸中墨水確實少得可憐,打算用自考倒逼自己把大學知識學紮實點。四本自考教材他從頭到尾看了兩遍,在書上到處劃些重點符號。《中國曆代文學作品選(上)》中好些古詩文,像《滕王閣詩》、《前赤壁賦》,他已背得溜熟。甄克淩自信過硬考也能考出好成績。


    這次自考,甄克淩這個試場的兩個監考老師太嚴了。一開考就拿著考生的準考證,對著證上的照片和考生本人看了又看,將兩個明顯對不上的考生毫不客氣地請了出去,然後在教室走道裏來迴轉悠。


    甄克淩氣定神閑,刷刷寫著答案。偶爾瞟一眼兩邊,覺得暗自好笑。有些考生從進試場就一個字沒寫,一看就是平時沒學習過的人,真像平時自己班上做不到題的學生,“兩手按白紙,兩眼望青天”。


    坐在第三排中間座位上那考生真是高手,進校門工作人員搜查那麽嚴,他還是把作弊的小抄帶進試場了。開考十分鍾左右,他低頭看一眼課桌下麵,再抬頭在試卷上寫一題答案。旁若無人,理直氣壯。甄克淩就坐在他後麵,心裏歎服。


    一個監考老師背著手立在講台上,虎視眈眈望著那考生,另一個監考老師假裝望著窗外轉悠,不經意走到那考生麵前,眼疾手快捏住他的小抄就往講台上走。


    哪知那考生把一張張拇指大小的小抄,用膠水粘成長帶狀再卷成一個筒了。監考老師越朝前走,小抄就越拉越長,好像魔術師口吐白帶一樣。整個試場考生哄堂大笑。


    監考老師走迴那考生座位邊,把他的試卷拿到自己手中,聲音不大卻很嚴厲地說:“請你出去!”


    那考生毫不畏懼,惡狠狠地盯著老師:“你是不是要和我過不去?”


    監考老師大怒,逼問考生:“你考試作弊還有理了?你想怎麽搞?”


    另一監考老師趕快下來,推著那考生走出教室:“兄弟,快些走,莫給你自己找麻煩。”


    那考生走到教室門口,手指著拿他試卷的監考老師,威脅道:“你給老子等到起!”監考老師剛要迎上去,那考生卻快步逃了。


    監考老師轉過身來,麵向所有考生說:“搞邪噠!我這個人偏不怕邪。後頭大家都規矩點,我們互相尊重哈。”


    兩場考試結束,甄克淩感覺非常好,好像沒有完全不會的試題。看來紮紮實實自學是對的,隻有這樣才會不怕考試,自己才會變得有真才實學。


    易寶珠找到甄克淩,說題目太難,明天兩場自己不考了,現在就迴家去。甄克淩苦勸半天,易寶珠還是聽不進耳朵,毅然走了。


    招待所條件比虎坪教師寢室好不了多少。晚上,甄克淩想認真複習下明天的考試內容,都靜不下心來。隻聽走道裏腳步聲來來去去,對麵房間隔幾分鍾就傳來“開錢”“開錢”的嘯叫。隔壁房間隱約有女人嬌喘悶哼,甄克淩耳赤心跳。


    正煩躁間,外麵走道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開門”“開門”的高吼,迅即每個房間都有人“咚咚咚”捶門。


    甄克淩心驚肉跳,戰栗著打開房門。


    “不許動,警察!”兩個壯漢推著甄克淩後退幾步,其中一人手指一麵牆說,“到那裏去!蹲起!”


    甄克淩瞬間嚇破了膽,順從地蹲在牆根邊,囁嚅著說:“你們搞麽子,我又不是壞人。”


    “沒要你說話!”一人吼道。


    “聽到起!我們問麽子你答麽子!姓名!”另一人口氣稍柔和些說。


    “甄克淩!甄別的甄,克服的克,壯誌淩雲的淩。”甄克淩邊說邊扭頭悄悄瞄一下,隻見一人兇神惡煞站在房間正中,另一人坐在床上打開文件夾板準備記錄。


    兩人停下問話,頭湊在一起小聲嘀咕。甄克淩聽出是寫不出“甄”字,便試探著說:“你們給我來寫。我這個姓很少,是不好寫。”


    一人便把文件夾板遞過來讓甄克淩自己寫名字。趁此機會,甄克淩小心道:“警察同誌,我是老師,來城裏參加自學考試的,不是壞人,你們肯定搞錯了。”


    聽他說自己是老師,兩人狐疑,口氣卻好多了。要甄克淩站起來,問他在哪裏教書,為什麽要住在這個雞窩裏,剛才有沒有女人進來。再要他拿出身份證來。


    雞窩是興元土話,賣淫場所的意思。甄克淩明白了,自己長期在鄉下,不曉得這是肮髒旅館,誤打誤撞住進來,警察以為是做那事的便來盤問。趕緊一一答了,說忘了帶身份證。兩人又嚴肅起來,一人說你怕是在扯謊吧,先跟我去派出所再說。


    甄克淩趕緊說我可以找人證明,興元師範齊老師是我班主任,昨天我還在他家去玩了的。


    拿文件夾板那人走出門外,半天才迴來,對同伴說:“我剛才打電話到興元師範辦公室,找到齊老師問了,這個人是個老師,下城來參加自學考試的。”


    兩人互遞了個眼神,然後一人道:“我們收到情報,說這個招待所有人賭博嫖娼,所以要查每個房間。雖然你沒違法,但要隨時帶身份證,訊問你也沒錯哈。我們就走噠。”


    甄克淩連忙說“沒事”“沒事”,送走兩人。心裏卻想,警察就是強勢,明明搞錯了都不肯說聲對不起。


    輾轉反側一晚,迷迷糊糊睡了個把小時,甄克淩差點遲到進不了考場。今天兩場考試,總忘不了昨晚差點被警察抓走的鏡頭,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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