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過自學考試拿專科文憑,有人說難於上青天,坊間傳說有考生考了十年還沒考過。雖說一年考兩次,每次可處報考四門,但全部要靠自學,又沒任何複習資料,每次能考過兩門就不錯了。


    自學考試漢語言文學專業有十二門課程。甄克淩和易寶珠想早些拿到文憑,四月那場考試,兩人都報考了四門。現在已是三月中旬,可是易寶珠還有兩門課程的教材一頁也沒看。她和甄克淩說,四月的自考她隻考兩門算了。


    甄克淩勸易寶珠堅持下去,說今後大專文憑一定很中用。


    易寶珠說她最怕認繁體字,《中國曆代文學作品選(上)》這本書裏盡是繁體字,看到就腦殼疼。


    甄克淩說自己已經把書上的繁體字認完了,可以和她一起複習,教她認繁體字。話一出口又有些後悔,擔心老師們說閑話,更怕元霜菊多心。可易寶珠已經答應,就不好反悔了,隻得每天擠出時間,在易寶珠寢室裏陪她認繁體字,背古文。


    一開學,甄克淩就每天刻一張蠟紙,油印成試卷讓學生做,晚上改完再分析成績。他發現了一個大問題,每天補課的十個學生成績進步很明顯,其他學生的成績在下滑。平時成績本來就差的,下滑得太厲害了。


    這晚,三人在一起烤火閑聊。甄克淩順帶把白天才考的試卷也改完了,一摞全遞給元霜菊,要她倆報分數,自己往成績登分冊上填寫。又拿個計算器求出平均分,才66.5分。


    甄克淩氣得把登分冊往桌上一扔,氣不打一處來:“一群蠢東西!越抓得緊考得越差。”


    元霜菊起身從桌上拿過登分冊,又把椅子移到易寶珠身邊坐下,兩人湊在一起看分數。


    易寶珠說:“我曉得原因了。”


    甄克淩說:“你說,是麽子原因嘛。”


    易寶珠說:“兩極分化太嚴重,考90分以上的有6個,考30分以下的有11個。”


    甄克淩不服氣:“這就巧了。這學期我抓得更緊了,怎麽差生一次比一次考得差呢?”


    元霜菊說:“你歧視差生,他們的成績肯定會越來越差嘛。”


    不等甄克淩解釋,元霜菊就幫他分析。他每天給那十個成績好的學生補課,成績差的學生就會認為把他們放棄了。挫傷了他們的積極性,他們就更加沒有自信心,甚至還可能產生抵觸情緒,自然不可能努力學習。


    甄克淩瞪大了眼睛看著元霜菊,像不認識她似的。她平時好像也沒怎麽格外研究教學方法,居然還能講出這麽多道道。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你未必鑽他們肚子裏去看了麽?”


    易寶珠接過話茬說:“元老師講的有道理。我們是女同誌,對孩子的心理更了解些。孩子如果感覺被老師重視、關心,他們搞學習就認真些。”


    甄克淩一拍大腿,懊悔道:“還不是被幾個重點初中指標逼的。我以前是最恨老師偏愛學生的,現在自己居然變成這樣的人了。”


    老師歧視學生,對學生心理的影響,甄克淩深有體會。


    讀師範時,有個老師上課點學生迴答問題,總是隻點他平常喜歡的那幾個學生。最開始他上課隻要一提問題,甄克淩馬上就舉手,可那老師一次都沒點他的名迴答。後來那老師上課他不僅不舉手,還會在一張紙上寫那老師的名字,在名字旁邊一遍遍寫罵他的髒話。


    元霜菊說:“我的體會,對學生要有愛心。愛,是最好的教育。”


    甄克淩不懷好意地一笑:“明白了。要有愛。有愛!”


    元霜菊反應過來,臉刷地紅了,瞪一眼甄克淩,拉易寶珠站起來:“我們走,不和你講噠。”


    甄克淩想好了。每天補課糾正過來,給全班學生都補。點名迴答問題,多點成績差的同學。作業全批全改,差生做錯的題一定當麵教他們改正。


    午休後,甄克淩正在上課,教室門“嘎”的一聲開了。他剛要發作,一看是沈師傅,隻伸進半個身子,使勁向甄克淩招手,樣子急慌慌的。


    甄克淩趕緊走出教室,沈師傅拉著他走兩步到操場,語無倫次:“甄老師,拐噠啦.....何金國要死噠……請甄老師幫哈忙啊。”


    甄克淩一頭霧水:“沈師傅,何金國是哪個?他要死噠要我幫麽子忙?”


    沈師傅急切地說:“何金國和我是一個生產隊的喲……他兒子叫何小華,在你班上哈……他爸爸在區衛生院要死噠。他媽請人帶信來要我把他送下去,見他爸最後一麵……你有自行車,幫我把他送下去,要快些喲……”


    甄克淩要沈師傅慢點講,把事情說清楚。


    原來,何小華他爸前天發燒,渾身發抖。他以為是打擺子,買了幾顆藥吃。哪曉得隻過一天就又吐又瀉,肚子脹得像個氣球。今早上天還沒亮,人就走不得路,開始說胡話。眼看人不行了,趕快喊周圍的兩個壯漢,把他抬到區衛生院搶救,誰想到這麽快就要咽氣了。


    甄克淩返迴教室,說:“甄老師突然有點急事要耽擱半天。這節課剩下的時間請同學們自習,把昨天學的課文背下來。後麵的課我請鄧老師來上。”


    學生齊聲說:“好。”


    甄克淩說:“何小華你出來一下。”


    甄克淩把何小華帶到沈師傅跟前,就去找鄧光輝,簡單地說了事情原委,要他幫忙上哈後麵幾節課,從寢室門外走道裏推上自行車就走。


    何小華是六(1)班成績最差最調皮的幾個學生之一。他從來不做家庭作業,上課像個陀螺從沒消停過,經常把班上女同學欺負得哭兮兮的。鄧光輝有次準備用教鞭教訓他一下,他居然捏起拳頭作勢要打鄧光輝,之後任課老師就都不管他由他去了。


    甄克淩平常也是一見他就心煩,好歹不惹他。可今天,什麽都來不及想了。甄克淩隻有一個念頭,馬上把何小華送到他爸麵前,讓他爸在閉眼之前再看兒子一眼。


    “在貨架上坐好,把我的腰抱緊,我不喊你下車你就要下車。”甄克淩把何小華摟到自行車貨架上,叮嚀幾句,騎上車就飛跑。


    到區衛生院三十多裏路,甄克淩大約比平常少花半個小時就趕到了。他找大廳收費室問了何金國病房床位號,飛快地把何小華送到他爸病床前。人已不能說話,雙目緊閉,隻有脹鼓鼓的肚子一上一下在翕動。何小華媽淚如雨下,不停地嗚嗚咽咽。


    甄克淩見不得別人哭,趕緊從病房裏退出來,把自行車推到區衛生院院壩一個角落裏,準備檢查自行車刹皮和車胎。這時才感覺兩隻手臂酸痛,手心火燒火燎生疼。仔細一看,兩手的虎口打了兩個大血泡。先前隻顧拚命跑,居然沒有痛的感覺。


    不上藥止不住疼。甄克淩折身進屋,找到一個醫生,用酒精棉球擦洗幾遍,把血泡挑破放掉血,再用酒精棉球擦了,在血泡上灑些粉末狀的藥,纏幾圈紗布,一會兒就舒服多了。


    還好隻要一塊錢。甄克淩去收費室交了錢,再去病房一看,何金國直挺挺躺在病床上,人已沒氣了。何小華媽摟著兒子,哭得撕心裂肺。抬他來的兩個壯漢站在病床前,像兩根木樁一言不發。甄克淩使勁忍著,淚水還是不停地往下掉。


    醫生來病房催兩遍了,說人死不能複生,光哭沒得用,當務之急是趕緊把人弄迴去辦後事。


    何小華媽哭夠了,正在發愁如何把丈夫弄迴家,沈師傅帶著十多人趕到了病房。又一陣哭喊之後,沈師傅開始張羅抬走亡人,上街買壽衣爆竹紙錢。甄克淩兩手握不得自行車龍頭,隻好找醫生說好話把車寄在衛生院,拉著何小華往迴走。


    何小華送他爸上山後重迴教室,突然像變了個人。一身臭毛病全改掉不說,居然自覺搞學習了。對甄克淩那種尊敬,讓甄克淩很有些不適應。


    沈師傅現在經常幫甄克淩,把兩個熱水瓶悄悄送迴寢室,甄克淩想不明白他是為哪般。


    學校十幾個老師喝水,都是自帶一兩個熱水瓶,放到廚房裏沈師傅灌滿開水後老師再提走。沈師傅每天要燒幾大鍋開水,再灌到熱水瓶裏,為這個事很不耐煩。開水灌好哪個來提晚了,他便冷嘲熱諷,讓人很不好受。


    有天晚飯,甄克淩故意吃得慢最後放碗。沈師傅收拾碗筷時,甄克淩坐在凳子上問他,這幾天悄悄給自己提水是為啥。


    沈師傅要甄克淩猜。甄克淩想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催沈師傅快些解密。


    沈師傅一席話,讓甄克淩對他刮目相看。他說,你莫看我人長得醜,眼睛還是亮的。哪個人好哪個人歹,我還是認得清楚的。


    你小甄老師開始來的幾個月,沒把我這個農民放在眼睛裏,我當然也不得把你格外當好大個人。農村的人就是這樣,窮是窮些,但有骨氣。有些公家人,瞧不起農村的人,農村的人還從心裏瞧不起他呢。


    後頭幾個月,我觀察你小甄老師,心蠻善良。不嫌窮人家的學生,搞工作認真負責,用我們農民的話講叫做事憑良心。古話說人憑好心不問前程,你做得對。


    這次何小華爸爸的事,你盡心盡力地幫他們,我從內心認可你。你也沒得什麽地方用得著我,我就幫你把開水提到寢室裏。這點小事,不值得一提哈。


    甄克淩心裏暗笑,他太像電影《垂簾聽政》裏那人,自己一直覺得他不是好人,看來以後真不能以貌取人了。


    說起何小華的變化,沈師傅說,他媽叮囑他要一輩子記得你,是你送他到醫院去見他爸最後一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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