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冠宇應諾一聲“是”,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隻要是牽扯到這位沈四小姐的事情,都督的反應都很大,情緒也十分的陰晴不定。


    要說這沈四,確是天姿國色,醫術上也很有幾分才幹。


    就是出身不好。


    偏偏是沈家女。


    但張冠宇還是感念她。


    當年太後病重,是她冒險入宮替娘娘診治,而且手把手教會陛下如何按摩伺候湯藥,為主子博了太後青眼。


    雖說陛下當年有些昏頭,做了一些上不了台麵的事情,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現在陛下待淑妃好,看重太子殿下,也是心有慚愧。


    陛下的意思,本來讓他是揣著聖旨,殺殺沈樾舟的威風。畢竟公開違抗聖令不返京,擅自外調軍隊這種事情,就是踩陛下的臉。


    可是踏上沈樾舟的邊兒,張冠宇氣焰頃刻就消失了,尤其是聽到都督即將公開斬殺上萬人的檔口,他不想要惹上這閻王。


    “陛下派奴才前來,就是想問問都督,都督這番動作,究竟想要拉下多少人?”


    他說的委婉,但晏都的情況,卻沒有這般和善。


    王善樸已經五次上書要求陛下下詔,即刻將他宣迴,並以羅織的各項僭越犯上,欺上瞞下,藐視君王,功高蓋主等罪名要求京畿軍南下捉拿。


    晏都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六部九卿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人本事出去查賦稅一案,如何查著查著就偏了,差點沒有將江浙翻個底朝天,謝安的陳年舊賬不談,還查出了賈敬安通倭。


    這裏麵,唯一高興點的,就是戶部。


    他們本以為江南欠下的稅賦,是貪官汙吏吃了些,再層層上下貪了一些。就算查出什麽東西,也就是一二十萬的進項。可沒想到沈樾舟根本就沒將江浙政府放在眼底,直搗黃龍,啃下了一塊縈繞東南的硬骨頭。


    戶部尚書高居亮最近走路都是輕飄飄的,前幾日還成日聳拉著臉,現在簡直逢人就笑,恨不得給沈樾舟立一塊碑。


    查出這些銀子,能供給大晏再運作三四年,現在別說北方防守戰,就是進軍北上,誅滅大金諸國都有富餘。


    兵部想開心,畢竟沈樾舟調動的軍隊不足十萬,軍艦也是直接繳獲倭寇的備用船隻。不僅沒有上奏讓他們派軍支援,大肆製造武器,甚至還收繳了一批,簡直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可是偏偏這簍子捅得最大的也是兵部。


    賈敬安可是平定軍總督啊!


    但凡對敵對倭,每年每月都有監軍巡視,事事詳細,絕不怠慢。


    可通倭這種事情兵部上下卻無一人知曉。


    事出之後,兵部尚書高龔亮自知難辭其咎,一大清早就卸帽單衣,跪在金龍殿外。


    ……


    治大國若烹小鮮。


    的需事事小心。


    東南謀亂,部帥造反,官商勾結,兼並土地,倒賣人口……


    這一樁樁,一件件。


    有的人需要治罪,可是有的人也需要頂罪。


    ……


    “拉下多少人?”


    沈樾舟目光掠過他的頭頂,擰了擰眉,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


    “陛下仁慈,總想著給人留麵子,賞恩賜。可……治人,就如同治病。蔡桓公諱疾忌醫,本表裏之創,延伸及內髒骨髓,最後不治身亡。治病如此,治人,更是如此。”


    張冠宇緊跟在身後,“道理……是這個道理。”


    張冠宇看著他,捧出了懷中的聖旨,麵上再無笑意,肅眉斂息,低低笑道。


    “可陛下認為,北境虎視眈眈,若現在大興刑獄,朝局不穩,恐怕內憂外患,望都督三思。”


    ……


    宋榆見沈樾舟空手上馬車,心底無端有些擔憂。


    “通平帝的意思……不希望咱們順藤摸瓜?”


    通平帝還是想穩。


    穩住江南,穩住江南的官員,想再這件事上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沈樾舟靜靜地“嗯”了一聲,眼神往她身上瞟,緊緊抿唇。


    “誰讓你跟去?”


    監斬嘛,這樣熱鬧的場合?她為什麽不去?


    他不悅,伸手替她撣了撣肩膀上的草藥葉片,又補充道:“女兒家,去看這些東西做什麽?我讓段靖送你迴去。”


    “我不迴去!”


    宋榆拍響馬車內的錦褥,杏眼圓圓地瞪著,小嘴微微撅起,“什麽場合我沒見過?他們還要殺我哩!”


    這廝知道沈樾舟現在拿自己沒有辦法,毫無忌憚地就開始插手朝政之事。


    “聖旨都下來了,你可要隨著陛下的心意?”


    抓住幹,棄枝丫。


    打老虎,丟蒼蠅。


    走個形式?


    沈樾舟無奈之內揉了揉額頭,沒有避開她,低沉的嗓音在馬車內抑揚頓挫。


    “割肉補創,挖骨去毒,除惡務盡。”


    十六字方針,一個比一個狠厲。


    “可是……陛下會如何想你?這一次畢竟也是你……”


    內閣擬出的罪名,並非空穴來潮。


    “在其政謀其位。”


    這雙眼睛水光漣漪,眉兒一蹙,嘴一撇,活生生就是沈月軫當年那副神情和模樣,不過,她比曾經的沈月軫,更多了幾分鬼馬精怪,可更灑脫。


    與其逼她,不如順水推舟,順其自然。


    窗戶突然開了一道縫隙,東風刺破馬車內的暖意,沈樾舟下意識地挪動位置,靠在了宋榆的右手邊,開了窗,


    “都督,俘虜全部……”張澤權眼神一鼓,突然瞥見馬車內還有一個鑲著兔毛毛邊的月白色身影,愣了愣,隔了好幾秒才緩過神來,“聚集寧海,各州道府的官員也全部到位。”


    “嗯,”沈樾舟頷首,“盯緊點人。”


    張澤權應聲道是,臨走時,不由得瞪了一眼坐在沈樾舟旁邊的宋榆,眼睛裏就隻剩下四個字——


    狐媚惑主。


    他第一次看清宋榆的那一日,眼睛簡直就快盯在她腦門上,要不是沈樾舟在旁邊,他甚至都想要伸手去扒,看看是不是她臉上糊弄了東西。


    直到聽說她與沈四有血緣,才緩過神來。


    可是都督待她,絕不是尋常姐夫對待小姨子。


    這兩人有古怪,很大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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