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榆還記得初見賈敬安的時候。


    天色陰沉,淫雨霏霏。


    渡口兩側站滿了相持的兩對人馬。


    身材魁梧,甲胄威風,配劍長掛腰間,身後跟著一群威風凜凜的親衛隊,儀仗堪比一方藩王。即便是在錦衣麵前,也毫不遜色。


    因著趙蒙之死,他非要上船,也篤定溫燕燕殺了人,在渡口就跟沈樾舟交了手。


    周圍兩岸百姓們高唿著平定軍威武,甚至加油助威,將錦衣衛視作豺狼虎豹,將賈敬安看作是東南的保護神,深受愛戴。


    多威風啊。


    好一個為將士討還公道的將軍!


    他們又怎麽能想到,這氣宇軒昂的總督,居然是謀害謝安將軍的真兇,合謀倭寇殘害百姓的始作俑者。


    用百姓的錢,戕害百姓。


    用百姓的愛戴,如此反哺。


    因為劇烈的疼痛,他在草席上翻滾,眼睛睜不開,舌頭拗不轉,從胸腔內迸發出的聲音嗚咽低沉,在牢獄內迴蕩。


    宋榆無動於衷地站在一旁,見他沒有了動靜,上前踢了踢。


    “被人蒙住眼睛,堵住舌頭,難受吧。”


    “可他們比你更難受。”


    “孫恆是倭寇,留著一半東瀛人的血。可你呢?數典忘祖,通敵賣國……你可曾還記得,你是中原人。這片土地養你育你,令你豐衣足食,教你騎馬射箭,拔擢高升……”


    “你就是這樣對待你轄區內的百姓,為一己之私,還是幾萬人的性命。”


    嗚咽的聲音也結束了,他的臉覆在草堆上,胸膛起伏不定,連掙紮地力氣都沒有了。


    血汙染紅了草甸,裹得猶如木乃伊一樣的傷口重新裂開,浸透出新的痕跡。


    這點血,怎麽夠。


    他怎麽夠還?


    成年人的血液總含量是450,一生可以產出102,她要他明麵意思上的,血債血還。


    這點血,算什麽?


    ……


    邁入十一月中旬,就是入冬了。


    江南冬日和暖,不知是不是今年的倭寇全軍繳獲的原因,還是寧海死裏逃生,百姓們喜悅的情緒堪比過年,家家戶戶放鞭炮,掛燈籠。一大清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聚攏在港口,數著無數軍艦和從船上壓下來的倭寇。


    提督的監獄根本就放不下,連馬棚,柴房都用上了,還是擠不進去。


    最後,還是沈樾舟大筆一揮,除卻倭寇內有官有任的,其餘所有人,在寧海與淮南交匯處用炸藥炸了一個寬十來米,深十米的大坑,將所逮捕的倭寇全部押去此處,就地斬殺。


    此消息一處,立刻引起轟動。


    斬殺……


    百姓們第一時間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冷汗直流,但隨後又狠狠地讚同。


    這些人,誰人手裏沒有人命?


    又有誰沒有參與燒殺搶劫?


    隻是……


    大晏以孝治天下,通平帝更是仁厚慈善,國朝立國之初,很少有大規模的處決。


    但還有一項命令更是讓很多人都摸不著頭腦。


    沈樾舟下令,令包括江浙一帶八品縣丞級在內,各州、道、府。督河、督糧等官員全部到位,


    殺倭寇,不算什麽事兒。


    隻是為什麽要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部來監斬?


    斬殺的指令發布出來之後,別說百姓,就是官員幾乎都被嚇得尿了褲子,尤其是那些本身就與倭寇交往甚密的官員,簡直是嚇破了膽,生怕前腳看著倭寇死,後腳自己就去填坑。


    “都督好手段。”


    沒見著沈樾舟的張大太監,一水兒的不忿和囂張,今兒一早看見沈樾舟時,那笑容,簡直是三百六十五轉變。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那些人露出馬腳來。”


    “都督今兒可是要去監斬?”


    按日子,今日坑也挖好了,倭寇也陸陸續續由錦衣衛和海省軍隊轄管,移送到了處決地點。


    就等著正午一到,斬頭。


    張冠宇在馬車旁堵住沈樾舟,打量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撩開眼,笑了笑。


    “陛下慈愛,恐不喜這些血腥,都督要是真的一口氣處死了兩三萬人,先不說這坑挖屍體出日後是否會成為亂葬崗,就是名聲……”


    “張公公,本座需要什麽名聲?”


    破天荒想到,做錦衣衛這一行,朝野內外早就名聲掃地,他們也不需要在百姓之間建立什麽名聲,隻需要維係鞏固好皇權,做皇帝的心腹耳目。


    “都督何須菲薄,您雖是指揮使,可畢竟是沈家……”


    沈樾舟麵色陡然一轉。


    張冠宇閉嘴,弓著腰展開了笑容,“奴才失言,都督勿怪。”


    “日子過得快啊,陛下還在掛念都督什麽時候迴晏都,怕您在江浙出事……”


    太監這個群體,天生善於看人臉色,口若蓮花。張冠宇從小黃門做起,在當今陛下還是一個質子的時候就親眼見識過這位爺如何恣意妄為出入宮廷。


    沈家和皇家的關係極為深厚,當年的沈樾舟甚至做過幾年祁王的伴讀。


    而當時的他,不過是灑掃馬廄的一個小黃門。


    幼時的境遇會映射在成年之後,所以他每次見到沈樾舟,都像是當年無權無勢的小黃門見到世家公子,骨子裏透著小心,脫口而言“奴才”。


    能讓司禮監掌印道“奴才”的人,除了皇族,沈樾舟是第一個外姓臣子。


    一句話說錯了,的需要無數句好話彌補。


    張冠宇將通平帝如何掛念他,如何憤恨江南的這些貪官汙吏,如何對賈敬安咬牙切齒,如何對謝安將軍痛徹心扉,朝局之上,王閣老又是如何想方設法地要求陛下宣召都督迴晏都,阻礙政令等。


    好似天底下除了沈樾舟,就沒有臣子能替他排解憂愁。


    沈樾舟淡淡地笑了一聲,還沒說話,張冠宇卻突然話鋒一轉,將話題轉到後宮。


    “前幾日,淑妃娘娘帶著殿下去了一趟寶華寺,給夫人的續上了一千盞長明燈,誦經祈福三日。還帶著殿下磕了頭。”


    他並未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麽不妥,畢竟往年都是都督親自操辦,隻是今年特殊一些,都督不在晏都,淑妃娘娘代為操辦也並未失宜。


    可是仰頭看去時,他的臉色卻一變再變,目光凝聚在馬車上,最後又以一種很詭異的神情看著自己,張冠宇有些發蒙,不自覺地問起。


    “可是有什麽……”


    “沒有。”


    就是覺得人活著燒紙錢這種事情有些荒謬。


    “殿下年幼,皇寺路途遙遠,日後就不必她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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