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靖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心態去看待這件事情。


    他還有些糾結。


    如果宋榆跟這些人有關係,那麽她的安全暫時的得以保障,可是這就代表坐實了奸細的身份;要是沒有關係,一個劫持人的倭寇,緣何會為一個姑娘受五十鞭,還為了她攬下今夜這樣明知是送死的任務?


    沈樾舟低歎一聲。


    “孫恆的左掌令,百步穿楊。”


    臨水縣一戰,就是他的箭逼得宋榆不得不跳海自救。


    且這個人身份很是神奇,幾個月的時間就從倭寇的奴隸變成了一衛之掌令,深得孫恆的喜愛。執掌軍隊期間從未上岸劫掠過百姓,主要以應對東南沿岸的有威脅的倭寇勢力。


    善排兵布局,兵法極熟,若非倭寇之流,定然會成為一方猛將。


    “是,這位左掌令氣焰很是囂張,也很是桀驁,但據探子來報,此人從不站沾染女色,也不好斂財,甚至不慕權貴名利。被劫為奴隸時,就是個刺頭。”


    段靖補充道:“緬國襲擊海省的數艘劫掠的船隻,就是被其所捕獲,全軍覆沒。”


    沒有留活口,全部淹死在海底,足見此人的狠厲。


    全軍覆沒……


    沈樾舟下意識想起一件事情。


    上次聽見這個詞,還是在漠北的軍務上。


    西戎三皇子率軍襲擊大金諸國,為壓製反抗力度對打的蒙人,曾俘虜進行了坑殺,全軍覆沒。


    短時間內殺出重圍的左掌令……


    離奇失蹤的西戎三皇子……


    沈樾舟眉眼一闔。


    “將本座將快弓弩拿來。”


    快弓弩?


    快弓弩是錦衣衛極為厲害的遠射程武器,軍機所看家本事全在上麵,錦衣衛也很少攜帶。現在取它幹什麽?


    可撩看他陰沉的側顏,段靖也不敢多問,從帳營內將其取了出來。


    “派一隻小船,攜帶此物給他,就說算是錦衣衛的見麵禮。”


    段靖徹底的懵了。


    “都督?”


    您在幹什麽?


    人家本就百步穿楊,現在送他一把射程無雙的快弩,豈不是如虎添翼?


    而且,雙方本身就是敵人,哪有未戰先送敵人見麵禮的道理?


    沈樾舟隻是淡淡道:“投其所好。”


    段靖下意識就要反駁,“都督不是也很喜歡這把快弩嗎?”


    沈樾舟徹底扶額,無奈地敲了敲桌板,“本座是喜歡。”可宋榆在他手上。


    同時……


    他也想知道,這個左掌令,究竟與他想象當中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賈敬安若是參與戰爭,為了撇清楚關係,擺正位置,也會毫不留情地迎麵進攻。那麽今夜作為先鋒,他極大程度上是必死無疑。


    隻是沈樾舟還想賭一賭。


    賭他並不會為了倭寇而喪命,賭他願意和他裏應外合。


    賭宋榆那一把火,就是為了見他拖下水,火中取栗。


    ……


    整個晚上,漳州外調軍都在戰備。


    賈敬安趕到戰場時,孫恆的軍艦在海麵上已經能清晰所見。


    海麵上的風,越發的大了起來,鼓吹著戰旗升起又降下,眾人擁簇著一個高騎駿馬的戎裝男人從岸口上驅馳,一排排大炮,一對對火銃,校準角度,直麵對岸的軍艦。


    賈敬安仰著頭,在人群中很快就鎖定了那張冷峻威儀的指揮使。


    臨水一別,他就再也沒有得見沈樾舟,這位爺一早就關門閉戶,除了見指定的幾個官員之外,根本就不見一個人,周圍也如鐵通一般刀插不進,針鑽不進。


    聽是在織造局為了個女人大發了一通威風,刮了一層人皮,而今淮南戒嚴,聽說也是為了上次在港口見麵的那個女人。


    賈敬安見過宋榆,其貌不揚,甚至是醜陋。


    但他並不覺得是沈樾舟是個會色令智昏的人,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女人一定很重要。


    一定掌握著很多證據。


    偏偏孫恆這個一根筋的左掌令非要保她,孫恆又不願意做壞人。


    他就隻能勉為其難,順手替他解決了這個麻煩。


    也順道給自己解決了這個隱患。


    一見到沈樾舟,賈敬安馬不停蹄地打馬而上,雙方拱手示意之後,他陪著跟在沈樾舟身後海省的數名軍官,忍不住哼哼,“都督要人手,盡管來我這裏借就是,何須大張旗鼓地外調軍馬?”


    搞得這樣複雜!


    他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


    沈樾舟沒正眼看他,而是意有所指的解釋淺笑,“多一人多個保障,本座與總督一起合作圍剿,料定這些倭寇隻有死路一條。”


    賈敬安指尖忍不住蜷縮了一下,心上有些奇怪。


    也不知是不是心虛,他總覺得沈樾舟這句話有言外之意。


    可他來不及細想,號角就在此刻響了起來。


    遠洋的軍艦,一艘接著一艘,氣勢洶洶。把手在岸口的弓箭手也早就架好弓弩,排好火炮,靜等前麵的軍艦駛過來,就預備齊齊發射。


    漳州的港口極為寬闊,就像是一個大張開的口袋,很適合船艦直奔駛入,直搗黃龍。


    隻要人員充足,戰情清晰,有明確的接應和部署,其實拿下漳州並不難。


    不計後果,攔截兩日,其實也並不是做不到。


    對於這場戰事,西戎問心還是很有把握的。


    但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自己不是顆已經被出局的棋子。


    港口上的硝煙為越來越濃,陰沉的黑夜似披了一層更深的霧氣,即將天亮的關鍵時刻,海風逐漸成了陸風,船詭風帆“唰唰”作響,冷風從袖襟湧入,濕冷得滲人。


    而遠眺海岸口,港口出早就排列整齊無數巨大且堅挺的軍艦,他們越靠越近,就越能軍艦戰旗上麵的字。


    有人驚唿一聲。


    “平定軍怎麽會在漳州?”


    更有人倏地反應過來。


    “掌令!要是強攻,敵我懸殊啊!”


    ……


    嘈雜,慌亂,頓時亂成一團。


    他們怎麽都沒想到,本來是阻截外調軍入江浙的部隊,竟會遇上自己人。


    左衛隊主要攻擊海麵上遊走的其他倭寇幫派,的確是戰無不勝,但同時也從未與平定軍有正麵交鋒。


    所以,將士們腦海中都冒出這樣一個疑問:他們雙方要是打起來究竟是要繼續做戲,還是當真的血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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