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


    鳥靜人諳。


    沈樾舟仍然捏著手中這張家書,死死地盯著“吾女與令妹沈四小姐血親”這幾個字不放。


    沈四乃是阿軫的排序,阿軫的母親乃沈家姨娘,因出身極低,姨娘之位都沒撈到,生下阿軫之後才正是給母親端茶行妾氏禮,到死都隻是內宅的通房丫鬟。


    也因如此,阿軫的身份在沈家諸位庶女中,算最低的。


    出身低微,後背無依,容色又繼承了其母八九分。就憑這三點,她於沈家的十餘年,都是眾矢之的。


    沈家人自然不配說是她的血親,唯有追溯其母一支……


    他隻知兄師兄嫡妻逝後,再無續弦,但卻不知他又納了妾,且生下一女。


    按照趙肅的年齡,也算得上是老來得女,珍貴非常,又如何會被西戎人給劫掠了去?明珠遺落?


    久久未曾在看見“沈四小姐”這樣的稱唿,沈樾舟一時有些恍惚。


    其實,他最怕有人談及她,也最怕有人說起她。


    每一次聽別人提及她,沈樾舟都覺得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攥在手心裏,怕他們譴責,更怕他們懷念。


    他隻會覺得自己當年太蠢。


    沈樾舟頭也不抬,輕輕撫著這幾個字,一直靜默不語。


    腦海中卻徐徐浮現出一個與她身量很相像的身影。


    ……


    “啪!”


    沈樾舟反扣手心拍在桌案上,燭火燈盞滲透出一張冷峻的側顏。


    在錦衣衛眼皮子底下挾持宋榆,除了挑釁二字,他暫時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原因。


    臨水的突襲,錦衣衛驛站的劫人,乃至於織造局敢當街綁架……這些人的底氣究竟是什麽?難道當真的以為天高皇帝遠,朝廷的手


    下落不明,生死也不明,要是真的蠢得將自己作死了,那他也隻有給她燒一炷香,將這群倭寇送下去陪陪她。


    營帳內外倏而動亂了起來。


    段靖前腳掀開營帳抱拳致禮,後腳就傳來陣陣軍報聲。


    “報——”


    斥候穿著夜行衣,大跨步朝著主戰營奔襲,接近深秋,他隻戴了一層薄薄的氈帽,額間卻滾出了汗意,十分的著急。


    “都督,西岸有三十到三十五船隻直奔漳州沿岸,船艦甲炮充足,彈弓備齊,距離漳州堰口不足五十海裏,至多一個時辰便能抵達。”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另一個斥候以更快的速度闖進了主賬。


    “報都督!海岸的哨隊悉數退避迴營!”


    哨隊是監督海麵的護衛隊,也是巡視船隻,主要是平定軍管轄,哨隊發現海麵的有異必須立刻迴稟駐沿海口的軍隊,不得有緩。


    沈樾舟外調軍隊入江浙是密令,駐軍漳州更是密令,但他卻沒有隱瞞自己的蹤跡,反而早就修書一封告知薑東升,並另其安排賈敬安調動平定軍沿岸戒嚴布局,


    而現在哨隊都撤離不知所蹤,難道還能寄希望與平定軍嗎?


    一時間,眾多已經收到消息的官軍齊齊湧入沈樾舟的主賬,你言我語,簡直熱血沸騰。


    這些外調軍都是海省駐軍,常年與倭寇作戰,經驗老到,戰鬥力十足,比擬江浙富饒,被劫持的多商船貨船,海省乃流放之地,民生多艱難,窮困潦倒,百姓的產物和私產都成了這些人收割的目標。


    所以一聽江浙調令,他們便按奈不住憤怒和躍躍欲試,你語言我一語,討論如何將孫恆那廝在海上斬首,如何對付船艦的攻擊,恨不得拔刀霍霍立刻將倭寇剁了喂狗!


    沈樾舟坐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裏默不作聲。


    過了很久,這些將領都爭得口幹舌燥,突然一聲巨響。營帳外傳來數道炮仗聲,大地震動了三顫。


    海麵上金光大閃,戰火渲染了半邊天,硝煙立滾。


    “敵襲!”


    “排陣!布列!”


    海省的將領們迅速反應,按照指揮使的命令快速排列軍艦隊形,在岸口上早就開始開鑿無數地道戰線,就等著這些倭寇自投羅網,來一個甕中捉鱉!


    可比起火氣騰騰的將軍們,沈樾舟還是一如既往地穩,他坐在火光陰影裏,不停地撫摸著手指上的紫翡戒指。


    “諸位將軍,不急。”


    沈樾舟偏頭,與正掀帳的斥候迎麵對視。


    “海上軍艦距此還有多遠。”


    “五十裏!”


    五十裏,不近不遠。


    “若是要偷襲,何必要距此五十裏就開炮?”


    沈樾舟揉著額頭,垂眸低視著輿圖。


    “走!”


    “霍別將軍,立刻帶著右旗軍離開漳州,立刻北上前往寧海。”


    霍別正興奮倭寇即將被甕中捉鱉,這樣的好戲現在要支開他?


    “漳州並非他們總攻之地。”沈樾舟指著輿圖,修長的手指順著路線一路往上,狠狠地點到一個位置。


    “寧海。”


    “遠在五十海裏,距此還有一個時辰,絕不會用火炮來虛張聲勢。”


    要是他,定然風平浪靜至沿岸二十裏的地方,一炮將漳州守備軍打一個措手不及,順勢偷襲。


    沈樾舟很篤定。


    “他們是想要牽製我們在漳州耽誤時間,為主力部隊拖延上岸。”


    指尖的位置壓得更深,寧海二字在諸將領眼中格外的火熱。


    “寧海雖是山地,可南下不足一百餘裏就是淮南,是一望無際的魚米平原,一馬平川!”


    “他們是想玩聲東擊西!”


    “明知漳州駐軍外調駐軍,卻還是衝著我們來,這豈止是聲東擊西,分明是送死的!”


    軍報泄露乃大事,可現在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視野之下,窺探全局,步步都是被動。幾人義憤填膺,恨不得去宰了賈敬安。


    “糟了!”


    霍別憤憤地敲了敲桌麵,“要是賈敬安這廝帶著主力部隊前往此處支援,以至於其他地方防守乏力,被倭寇一舉進城。他找借口中了聲東擊西之計策……”


    “轟——”


    還沒等到他說完,海麵上便又震波漣漪。


    大敵當前,賈敬安隻要還沒有跟朝廷撕破臉,就一定能迴來支援,漳州守城不成懼。


    看著沈樾舟越來越沉的眼神,霍別愕然終止推測,極速領命,立刻迴軍營點兵。


    五十海裏,來勢洶洶,等到軍事部署結束,段靖才微微低頭,緊張地看著沈樾舟的眼角,


    “她怎麽樣了?”


    段靖心“疙瘩”了一下,牽扯到宋榆的問題,他就會不自主地非常緊張。


    “綁走宋姑娘的是孫恆的左掌令,將人擄走之後便一直安插在他的船隻上。屬下的人冒了個尖,佯裝巡邏去探視,但不知道她屋子裏究竟放了些什麽東西,竟如那日南星館的火苗一樣,瞬間燃起來,燒了左掌令的船,引得軒然大波……”


    “索性人沒什麽大礙,就是牽扯左掌令替她挨了五十鞭子。”


    知道宋榆不是省油的燈,可卻不知道她在何處都敢惹事,放火燒東西是燒上癮了!


    段靖又想到什麽,幾次欲言又止,有些猶豫。


    沈樾舟掃了一眼,“接著說。”


    段靖心底歎了一口氣,將宋榆被劫持之後和倭寇的左掌令的情況敘述了一遍,最後才道。


    “兩人在船艙內還共度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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