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著這信紙,沈樾舟便知道此乃真物。


    海上潮濕風浪大,陰晴不定,所以為避免信紙潮濕看打濕筆墨,沿海的人們通常喜歡在鍛造紙張的時候往裏麵參桑皮紙增加柔性,降低吸水性。


    這些紙張雖然有的已經有了一定的年份,但也很容易摸出來桑皮紙的粗糙的紋路。


    單就這一點,他就能先斬後奏將賈敬安拿下。


    這幾封信皆是賈敬安與孫恆單獨的來信,信件中所點到的人要麽是倭寇,要麽是平定軍內賈敬安的心腹。


    信紙上記載的日期雜亂無章,有的能追溯到先帝臨終的那一年,有的便就是通平五年上半年。


    而內容多是排兵布陣的行軍路線和相對應的戰利品分割,但有一張內容十分的特殊,與最開始的賬本內容能夠唿應。


    乃通平三年到五年期間,朝廷兵部並軍機營為平定軍更新了一批軍械武器:槍、戟、棍、鉞、叉、鏜、鉤、槊、環等兵器,弓、弩、箭等遠距離武器;再有火銃、火炮數架,為平定軍作戰使用。這批武器從京杭運河與通平四年三月初一抵達江浙。


    而信上記載,通平四年九月末,這批武器之中的四分之一便通過海運貿易的方式被秘密送往海寇的手中,執行此任務的主要成員便有王澍。


    張澤權最開始懷疑他有盜用軍械之嫌,從而引發這一係列連鎖反應。這裏麵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情,到現在,已經能全然一一對上。


    “秘密運往?我記得出入海關……就是埠口時,市舶司會專人專船清點檢驗,如此大型的軍械倒賣,如何能逃避他們的法眼?”


    沈樾舟沉默著,又開始故作玄虛的一聲不吭。


    宋榆心裏著急,這人怎麽說一半留一半!她睜大了眼睛瞪他,“快說!”


    “先帝在世時,不是定額監管市舶司的人員乃三方議定,宮中督查太監、布政司提舉、還有你們錦衣衛南鎮撫司監察。”


    嘖嘖……


    不會是他自個兒的隊伍不幹淨,還是疏離職守?


    沈樾舟還是沒說話,他的指尖死死扣住信紙的一角,整個人像是被靜止。


    織造局。


    淮南織造局,乃宮辦。


    上麵的內容雖並未牽扯到織造局具體的人名,可是沈樾舟的腦子裏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名字。


    杜若。


    市舶司是三方監管沒有錯,但若是織造局所製出的綢緞絲綢出海貿易,自先帝爺在世時變頒布了特令,不用經過市舶司管轄,可直接出海貿易。


    綢緞金貴,一匹在海外所售的價錢遠是本土的三倍,滯留港口檢驗,不利於外邦貿易,才有了這一項特殊的規定。


    現今,織造局總管太監,便是杜若。


    沈樾舟私宅裏出現的人物,隱匿在王光和和賈敬安背後的幕後高手。


    如果連他都與倭寇有關係……


    沈樾舟不敢想象,他甚至不願意胡亂猜忌。


    他指尖將信封挖了一個洞,指尖狠狠地紮在肉裏渾然不知,直到一張冰冷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背,沈樾舟才從慍怒中緩過神來。


    “沈樾舟?”


    她微微側頭,清秀的側顏倒映在水波間蕩漾,露出美玉般細潤的脖頸。


    宋榆眉眼彎彎衝自己莞爾一笑,明明是八卦味濃厚的眼神,卻令他熊熊燃燒的氣焰瞬間湮滅。


    “又怎麽了?”沈樾舟側過頭避開了她的眼睛。


    “有八卦,得分享。吃獨食,死全家。”


    “啊痛!”


    宋榆吃痛摸著自己的腦門,“不說也不能敲我啊!”


    “小氣鬼,你自個兒琢磨能琢磨出什麽東西來,我聰明伶俐,幫你參謀分析,你也能找到新的線索。”


    空蕩的山穀裏,要是沒有人說話,隻剩下了瑟瑟的冷風貫穿縫隙的唿嘯聲,像是鬼哭狼嚎。


    宋榆嘰嘰喳喳地鬧其實也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惜沈樾舟這廝小心謹慎得很,即便是“生死之交”也不會再給宋榆透露半分。


    他靜默如常,宋榆不甘心地又打開話茬子。


    “你說要是我們都死在這裏,會有人給我們收屍嗎?”


    “不知道。”他低聲迴答,但也什麽都沒有答。


    宋榆無聊地拿著石塊在地板上畫畫,拿著揶揄的語氣試探他。


    “你說你,世家出生的公子哥,有家族鋪路,朝廷重視,放著好好的股肱之臣不做,幹這髒話做什麽,刀尖上添血似的,還討不到一個好名聲。”


    “名聲有何用?”


    沈樾舟眸子一沉,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累及自身,虛榮而已。”


    “我懂,我懂!”宋榆一副過來人的經驗,眼睛一亮,狡黠笑道:“原來都督想走的是蠟炬成灰淚始幹,點燈燃他人這種奉獻精神的路子。”


    “現在個官場呐,不要名也不要利的可真是稀罕。”


    宋榆打比方。


    “就說著賈敬安吧,他已經貴為總督,還是想要錢財,名利,要拉攏人心。置辦春香遊園,坑害了多少姑娘。私自倒賣軍械給倭寇,又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迴扣。可見有權有勢的人,都想再更上一層。更何況那些小嘍囉。”


    “還有王光和,我一直想不明白,賈敬安救過他的命?被折騰成這樣都不肯鬆口,而且他一個文官,和武官摻和什麽……”


    要是她,不等沈樾舟動刑,有什麽就說什麽。反正自己就落網了,逮一個算一個,一起大獄還熱鬧些。


    沈樾舟突然把臉湊過來,抓緊她的手臂,“你剛說什麽?”


    宋榆癟了癟嘴巴。


    “我說文官和武官摻和什麽。”


    “摻和?”


    有什麽東西似乎要破土而出,沈樾舟卻沒抓住,他靜靜地盯著宋榆的臉,目光下垂。


    王光和是真的想要保住賈敬安嗎?


    賈敬安真的隻是與倭寇有私這樣簡單嗎?


    誠如宋榆所說,文官和武官之間權限南轅北轍,平定軍乃兵部統管,行政長官乃內閣安排。


    兩人晉升的路線都不同,東南越是動蕩,朝廷越是重用賈敬安,反之,王光和的仕途就一片光明。


    究竟是什麽樣的利益,才會讓這兩人利益一致?


    月光從岩石縫隙裏照下,沈樾舟一雙眸子淺淺眯著,像是染上了一層清輝,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越來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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