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王氏就稱了肉,殺了雞做了一大桌豐盛的菜,請了村正以及族裏的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


    昨天來的那對夫婦領來了一個小男娃,瘦得就跟非洲的難民一樣,看上去隻有四五歲,實際年齡是七歲半。穿著一身不合身的寬大粗布衣服,越發顯得整個骨瘦嶙峋,隻有腦袋顯得碩大,青筋明顯。露出的脖子黑漆漆的,有多久沒洗澡了?


    怯生生的站在門邊,腳趾頭在過大的布鞋裏拱來拱去,兩根長鼻涕在鼻子下掛著,快要流到嘴唇上時,又用力的吸上去。


    男娃叫豬蛋,親生爹娘都是病死的,在他們死後,便跟著大伯家生活,他大伯家有三個娃,兩個男娃一個女娃,家裏隻有兩畝薄田,靠著佃田勉強能喝粥渡日,不是親生的豬蛋自然就隻有被送人的份了。


    王氏見著豬蛋的樣,對豬蛋的大伯娘道“這孩子這麽瘦,莫不是有什麽病?”


    “哪裏是什麽病,這孩子就是餓的,我自己的三個娃也不比豬蛋強哪裏去,隻要吃些有油水的飯菜,保管不出幾天就白白胖胖的像觀音菩薩座下的金童似的。”


    “醜話先說在前頭,要是病秧子,我可是要送迴去與你們的,到時候你們可別怪我做人不講情義。”


    豬蛋大伯娘握住王氏的手迴道“大姐,你就放心,又不是天遠地遠的,就離得不過十多裏地,我們還能蒙拐了你們?”


    請的客人都是村裏輩份高的,小娃自然是不能上桌的,王氏各樣菜扒拉了些留了兩碗出來給三個小娃擺在夥房的碗櫃上,讓兩姐妹好好照顧著豬蛋吃飯。


    謝芬裝了兩碗飯,自己端了一碗,塞了一碗給謝花,惡聲惡氣的對豬蛋說“要吃就自己裝,我可不伺候一個邋遢鬼,鼻涕都流到嘴裏了還不知道擦一擦。”


    豬蛋怯懦的縮了下身子,掄起衣袖擦鼻涕,橫著一擦,臉上糊了不少,衣袖上也糊了好多濃鼻涕,這實在太影響胃口了,謝花隻得放下碗,打了一盆水,喚了豬蛋過來“你把臉和手洗幹淨了才能吃飯。”


    豬蛋捧著水在臉上亂抹,全無章法,謝花又無法,隻得蹲下去給他洗。


    謝芬氣道“他又不是沒手,你給洗什麽臉,這還沒認下,你就護上了。”


    “你看著他一臉鼻屎的你吃得下飯啊,豬蛋,你在家沒洗過臉啊。”謝花心裏頭也有點不爽,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娃竟然連洗臉都不會!


    豬蛋極小聲道“我大伯娘說洗臉費水,還耽誤幹活。”


    謝花搓著他的手,小小的手掌心裏有繭。拿來布巾給他擦了臉和手,豬蛋端起碗在飯鍋裏裝了飯,夾了些菜,就蹲在地上吃起來,謝花瞧著他隻裝了小半勺飯,夾了幾根豆角,肉都沒夾一塊。


    他吃飯極快,幾口就把飯菜都扒拉到了肚子裏,然後放下碗筷,但目光時不時的瞟向櫃上的飯菜。


    謝芬道“沒吃過飯似的,碗都放下了,還瞄什麽瞄?”


    豬蛋忙垂下了頭,不再敢瞟。


    謝花瞧他小心害怕的樣子,怕是跟著他大伯過的也是瞧人臉色的日子,幹的多吃的少。她心裏有些憐憫他,但依謝芬敵視的態度,她還是決定把自己的憐憫收起來。他的事自有王氏來操心。


    吃吃喝喝下來,豬蛋過繼的事就得到了村正和幾位輩份高的長老同意。事情敲定了,席也散了。


    豬蛋大伯夫婦兩人吃得滿嘴油光,豬蛋大伯娘把豬蛋拉到遠遠的屋側,叮囑了好一番話,才和謝廣賦王氏告別,說了三日後開宗祠過繼他們再過來。臨走前王氏拿了一兩碎銀子與豬蛋大伯娘說算是一點小心意,她接過後直說王氏是個大度的親戚,往後要常走動。


    王氏把豬蛋帶來的包袱打開,裏麵就隻有兩身破爛衣服,別無他物“這衣服哪能穿。”她把上迴端午去鎮上買的藍色棉布翻了出來給豬蛋裁布做衣服。


    拿了布尺給豬蛋量尺寸,摸著豬蛋一身的骨頭,拉開他的衣服一看,身上也是黑垢垢的一層髒泥,近身還能聞到酸味。


    黃飄飄的頭發上還見爬出來的虱婆子,王氏心裏酸得眼睛起了霧,“哪裏這麽可憐,沒娘的娃就是根草,你大伯大伯娘平日裏是不是對你不好?有沒有打罵你?”


    豬蛋摳著手低著腦袋瓜不說話。


    王氏更加覺得這孩子是個可憐的,心裏不免又多了幾份同情。


    把大木盆抬到後院,天氣熱也沒燒熱水,倒了滿滿一大盆的井水,王氏直接用砍柴的刀把豬蛋的頭發剃光,剝光了丟進大木盆裏用絲瓜瓤給他搓洗身子,倒了三大盆黑黑的水他整個人才算從頭到腳的幹淨了。


    王氏在洗幹淨的豬蛋身上發現了好些青青紫紫的掐痕,大概也知道是怎麽迴事,不禁大罵了幾句心黑的作孽的話。


    刷洗幹淨的豬蛋,頂著一個大光頭,像一個小和尚,王氏找了身謝花穿不下的衣服給他先穿著,待趕出新衣服再換。


    他脫下來的舊衣服,王氏說太大了,不如拿去給謝波穿,豬蛋死死的護住衣服不肯,王氏有些生氣“你一身爛衣服護著護著做什麽?來了我家還怕我不做衣服給你穿麽?還是你不想來我家?你要還想著你大伯家,我就送你迴去。”


    豬蛋哭著說“大伯娘說了,這衣服是大哥哥的,不能弄丟了,過幾日她還要拿迴去的,弄丟弄壞了要打我的。我不是想迴大伯家。”


    王氏被豬蛋哭得眼淚也出來了,“你那大伯娘真不是個好東西,這麽身破衣服還要還迴去。往後你不再受這種委屈了。”


    吳氏一來瞧見豬蛋,就笑道“四娘,你這是從和尚廟裏撿來的小和尚麽?怕是沾了佛氣的,不然舍了近處的遠巴巴的求了來,隻是那廟裏怕是香火不好,看瘦的,穿上小花的衣裳還真像個小姑娘。”


    謝花聽出來了,吳氏這是心裏不爽利,想著過繼也應該是從親近的過繼。


    王氏迴道“男娃都是寶貝疙瘩,近處求不來,隻得尋了這無父無母的苦命孩子,沒吃過飽飯才餓的像逃難的。”


    吳氏訕笑,心裏不禁懊惱自己的決定,如今好了別人了。她蹲下去逗問豬蛋叫什麽名,以往在家裏頭都做些什麽事,大伯對他好不好之類的話,豬蛋就隻迴了自己叫豬蛋,其他的一句也不說。


    家裏也沒有多餘的房間給豬蛋睡,晚上王氏便在堂屋裏用木板搭了鋪給豬蛋睡。謝芬總在王氏瞧不見的時候瞪幾眼豬蛋,有時候還小聲讓小黃去咬他,豬蛋很受驚嚇。謝花自己也算是個外來者,她同情豬蛋,但並不覺得應該為他做些什麽,比他還可憐之人亦有,她自己如果被拐走了,誰會來同情她的遭遇?


    村裏人都知道她家要過繼一個男娃,謝花隻要出現在村裏,就總會有人問她一些讓她無語的話,比如你恨不恨他?他叫你姐姐嗎?他家哪裏的?他家有些什麽人?以後你爹娘隻疼他不疼你們姐妹了怎麽辦?以後你家的錢財都歸他了,你不難過麽?


    去你們大爺的,她家是不是要召開全村集會,讓這些八卦人士問個夠?


    王氏日日去買了肉迴來,吃飯的時候把肉都往豬蛋碗裏夾,謝芬很氣憤,以前王氏對謝花好些她認了,自己親妹子嘛,可換成豬蛋她就不得了,私下裏沒少跟謝花咕噥王氏怎麽偏心眼,把別人家的兒子瞧得比自家的親閨女還重,又說也不想想家裏的錢是哪個賺迴來的,很為謝花打抱不平,謝花自然不會為幾口吃的就跟謝芬一樣憤懣,但這也給她敲響了警鍾。


    王氏給豬蛋做了兩身新衣服一雙新布鞋,煥然一新的豬蛋被謝廣賦領著去宗祠裏正式拜祖先認宗。認了宗的豬蛋改姓謝,取名長世,長字輩在家族裏行五。豬蛋這名字聽著著實不雅,謝廣賦骨子裏的酸氣又出來作崇,要求改喚豬蛋為長世。


    謝芬不滿“爹,叫老四不就行了。”


    謝花也點頭,不能搞特殊。


    王氏也道“叫老四還順口些,大名叫著拗口。”


    豬蛋被改成了老四。


    王氏和謝廣賦商量拿出五十兩銀子來修新屋,謝廣賦早就有想蓋新屋的想法,隻是長凱去了這心思也淡了,讓王氏說說心思又動了,當天就去找了曾子文,正好這幾日曾子文未接到新的活計在家閑著,一聽謝廣賦要蓋新屋,自然是滿口應承下來。


    曾子文拿了墨尺先是丈量了謝家屋場大小,又和謝廣賦探討起怎麽建這房子。


    對於建房子謝花是樂見其成的,反正錢不花也不會到她的口袋裏來。謝廣賦想把前麵屋垛子全部圈起來,隻留一條路給人走,後院包括家裏的菜園子和竹叢都要牆圈起來,屋子共建兩進,前一進置放物什招待客人,後一進自家人住。豬圈雞棚茅廁的全蓋在最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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