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忙農事,頂多偶爾打點豬草,在家做點小家務活,餘下的時間就是逗狗看書,跟著謝廣賦學三字經,千字文。


    這大概是她重生後過得最為愜意的一段時光了。


    到收早稻時,小黃已經長到她的小腿高了,養得皮毛油光水滑的,村裏沒有一條狗比它日子更滋潤,她家養了狗趙屠夫是知道的,每迴去買肉總要搭送一兩銀骨頭,有時候是筒子骨有時候是扇骨,拿迴來燉了湯後,就把骨頭敲碎給它吃。


    小黃是隻有情義的狗,它還記得謝詩養的黃狗是它一母同胎的親兄弟,隻要路過謝詩家就會汪汪的叫,謝詩的狗取了名字叫小等,謝花認為是等她哥哥的寓意。小等每迴也會積極響應小黃的召喚,嗷嗷的叫,因為兩隻狗認了親戚,謝花和謝詩雖說不上有多熟稔,但也見了麵能起個笑,偶爾問聲吃飯了沒。這和村裏其他人已是大大不同的,村裏人見著謝詩大多是眼神淡漠還帶有探究。謝詩並沒有像村裏人以為的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相反,她總是帶著她的狗,戴著鬥笠扛著小鋤頭出門種菜除草。


    謝花有些喜歡上這個與眾不同的小姑娘,奈何王氏麵命耳提的跟她再三強調,她是個晦氣的人不準與她親近。張大壯在村裏頭住著時,也貼上了晦氣的標簽。這些人總善長於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收了早稻插了晚稻後,謝花終於可以坐下來安逸的歇歇了,每迴雙搶忙下來就是半月。穀子曬幹後揚了風架,量下來有十六石穀子,交稅去了六石穀子,餘下十石穀子,謝花算了下,十石穀子碾成米後大概有六百多斤米,如果不碰上災年,兩季稻算下來,家裏的糧食也是夠吃的。但是對於佃田的農戶來說就隻勉強糊口,交了田稅後再交一半的租給地主家,所餘不多,如果她家的地是租的,到手的穀子碾成米就隻有三百多斤了。


    傍晚的時候,吳氏上來道“謝麗發動了,三娘打發長民去陳地主家叫人去了,她又急著請了牛婆子去瞧了。”


    王氏道“哪個生頭胎的不得一兩天的,這早早的請了牛婆子來使喚不上用,不過謝麗是她的搖錢樹,她自是看得緊。”


    “謝麗當姑娘那會,三娘作死的打,現在姑娘麵前那是話說聲音大點都不敢,就怕斷了財路哩。自家的閨女打打罵罵的,嫁了人還是顧著娘家,我也是沒福氣肚子裏生不出姑娘。”


    王氏打了下她,“你就別嗝應人了,我一窩姑娘看以後哪個靠得住。”


    “姑娘嫁了人你是多了半個女婿,兒子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娶了媳婦那是丟了一個兒子。”


    一說到兒子王氏就不得勁了,神情怏怏的,吳氏知道自己挑錯了話頭,說了幾句就下坡去了。


    謝花知道,王氏心裏的兒子夢肯定還要繼續做的,她才三十出頭自然還能要娃,村裏頭有年五十老蚌生珠的。


    謝麗在第二天正中午生下了一個男嬰,喜得李氏逢人就說我家小麗生了個大胖小子,陳地主得了消息了喜得安不得的從家裏趕了過來,又讓下人給全村的每戶人家都送了紅蛋喜餅,得了好村裏人見著李氏就誇謝麗是個有福氣的,謝花坐在自家屋裏頭都能聽見她無比敞亮的大嗓門。


    王氏在砧板上切菜越切刀下得越重,謝花擔心她會不會把砧板直接用菜刀劈了。過了會王氏把菜刀摔在菜砧板上,洗了手迴屋換了身衣裳,就拉著謝廣賦去縣裏了,臨走前告訴謝花兩姐妹他們晚上可能不迴來了,晚上讓吳氏來陪她們守屋,不要到處亂跑,家裏丟了東西迴來要收拾她們。


    王氏和謝廣賦第二天下晌從縣裏迴來後,一直神情陰鬱,肯定是去瞧了大夫她的情況不大好,謝花不敢觸她黴頭,謝芬也是端著做事戰戰兢兢的,謝廣賦坐在屋後頭拿著斧子劈柴,劈了一座小柴山,夠家裏燒兩個月的了,也不嫌膀子酸。


    謝花坐在灶間燒火煮飯,謝芬在切肉,王氏站在夥房的門口張嘴大罵“生個火搞得滿屋子煙的,想熏死人哩。吃肉,吃肉,一天就知道吃肉,你們就是吃得再好也是沒用的丫頭片子,往後也是別人家的人,還要搭錢搭田的,都是討債鬼。”


    此後家裏就連續好幾天就沒見著肉星子,炒菜的時候連油星子都不敢多放,生怕招了王氏。謝花和謝芬憂愁這種咳嗽都要壓抑著的日子,小黃被王氏踢了兩腳後走路都是貼著牆根走。直到王氏的親娘來了,王氏的臉上總算露了一點笑。


    五十出頭的外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角下垂,一臉嚴肅,王氏把自己親娘迎到堂屋坐著,倒了盆水擰了毛巾給她擦了汗。


    謝花和謝芬兩人叫了聲外婆,外婆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娘,這麽熱的天,你有事找人給我帶個口信我就迴去了。”


    “你還記得我是你娘麽?你如今是貴腳不踏王家那塊賤地了,有了錢娘家也不走動了是吧。”


    “娘,非是我不迴娘家,是來福不讓我迴的。”


    “你跟來福的事那是你們姐弟的事,就算你不認他了,爹娘也不要了麽?你可真是長本事了。”


    在人前向來不輸口舌的王氏,在自己親娘麵前嘴巴也利索不起來,隻低頭認了錯。老太太表情這才舒緩了些,又問“廣賦呢?怎的不在家?”


    “不知道去哪裏了,吃了早飯就沒見著人了。”


    老太太拍了下桌子,戳著王氏的眉心,罵道“你個二憨啊,虧你還坐得住,我問你,你肚子最近一直都沒動靜,你說實話能生還是不能生?”


    這話算是問到了王氏的心坎上了,她抓著娘親的手伏在桌上嚶嚶的哭了出來“娘,大夫說我沒甚指望,要看天意了,娘啊,我可怎麽辦呐,沒個男娃我這日子還有了啥盼頭?”


    “哭個屁,哭就能解決事了?人人都說你性子隨我,當初你爹在外頭養了野女人我沒掉過一滴眼淚,你也甭在這裏哭哭啼啼的了,我給你指條路,去外頭尋個男娃養在身邊。按理來說,能從族裏過繼是最好的,但是謝家族裏男娃多的也就是你那大侄子長民家,但他娘不是個好相與,過繼了他家的娃你懶得聽那些個不順心的話,再者離得太近,小娃高堂兄弟都在,你也保不齊娃以後拿著你攢下的家業孝敬了別人。


    至於來福家的三個男娃,來福是巴不得過繼一個把你,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也不偏袒誰,來福媳婦是個什麽樣的德性你是知道的,來福是個混事的,過繼了他們家的娃,你也別想過安生日子了,隔三差幾的就要上門來要東要西的。你得找個無父無母的,很是受了些苦的,這樣的娃才養得熟,才會跟你親。隻要入了宗祠那就是正兒八經的你的兒子,你要做長遠打算,趁著廣賦還沒有異心之前給自己找個依靠。”


    王氏細細思量了一番她娘的話,覺得甚有道理,“要是廣賦不同意呢?”


    “你身子不能再生了,那不也是為了生長凱落下的病根麽?廣賦是個心軟的,你隻要好好哭將一番,他自會同意的。”


    謝花被送去給王來福做了幾天臨時閨女,她知道她這個外婆不是個簡單的主,沒想到心中如此有謀有算的,如果生在大戶人家,這絕對了是當家奶奶的料,有魄力啊。擱現代,自家男人找小三,有幾個不哭得死去活來,覺得天都要塌了,人一古代弱柔婦人,硬是把你既無情我便休這話執行到底了。難怪一向窩裏窩外都橫的王氏在她麵前也是唯恐高聲語。


    但是站在她的立場來說,她對這個外婆出的主意實在是反感之極,但是她心裏又坦然的受了這件事,她都被換兒換過兩次。起碼這次他們沒想著故伎重施的拿她去換兒,古代不是常有生了女兒的人家招婿入贅?為什麽王氏和謝廣賦不幹脆留個姑娘在身邊?


    王氏驅逐了心裏陰霾,連續緊繃了好幾天的臉終於露了笑,讓兩姐妹去尋謝廣賦迴來,自己忙著殺了一隻大母雞招待親娘。


    謝芬一下了坡就奮力的踢起了一顆石子,委屈又憤怒的道“娘要找個外頭的男娃來做兒子,我是不會認的,要是弟弟還在就好了,我想弟弟,可是我都記不清他的樣子了,老三,你想弟弟麽?”


    “想啊,我也記不清他的樣子了。”再深的痛苦半年之後也會漸漸的減輕,我們又能記住一張臉有多久?現在覺得破了天的事,過些年再迴頭看看,大概就成了那都不算事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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