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都知道,隻有鞋子大了腳小了,才會在鞋尖那裏塞上棉花。


    王氏立時兩眼炯炯有神,跟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般,“鞋子拿給我們瞧瞧。”


    趙氏不意願,“這鞋子是我原先做給孩他爹的,如今給娃穿,娃腳小了點塞點棉花怎麽了?”


    “明知道來我家是比對腳印就應該穿孩自己的鞋子來,穿別人的鞋怕是想掩蓋什麽吧?”王氏尖銳的問。


    “你不要含血噴人,就憑一個腳印一雙鞋就想給別人安個狗屁罪名,我家男人還在的時候,你這點銀子誰稀罕啊。孩他爹啊,你到底去了哪裏了啊?如今我們孤兒寡母的讓人欺負,誰給我們做主啊?”趙氏一屁、股踏坐在地上,拍著地的喊屈。


    王氏道“你也說了是你男人在的時候,今日不同往日了,誰知道你稀罕不稀罕這十兩銀子的?你要身正,就讓你家謝樂穿上他自己的鞋來對腳印,也堵了我們的嘴。”


    一直沒走的村正也道“謝四家的說的有道理,你越是這般不講理,村裏人更是懷疑你家謝樂。你家謝樂若是清白,又何懼對腳印?”


    趙氏抹了下一臉的眼淚“打我家男人沒音訊後,我一直久病在床,早已許久不動針線,我家謝樂的鞋子都破敗了沒得鞋穿了,才穿上他爹的鞋,他的破鞋早已全扔了,如今哪裏能找來舊鞋試腳印?”


    這話自是無人信的,王氏冷笑道“你這話就是哄三歲奶娃娃,怕也讓人難信的,真扔了還是假扔了,去你家裏瞧瞧就知曉了。”


    趙氏戚戚然的又哭上了“孩他爹啊,如今無人護著,別人都要進家門抄家了,你要是死了的話,就在天上睜開眼看看我們是如何被人欺壓的,連自家大堂哥都向著外人,真是沒法活了,不如我帶著兩孩子隨你去了算了,也省得活著受苦啊,夫啊,我的夫啊。”


    趙氏嘴裏的大堂哥就是村正,趙氏的公公和村正的爹是親親的兄弟兩,不過兩老頭子都歇菜歸西了。俗話說的好,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嘴藐藐,四代不走了。兩家的關係在謝屠夫不在後已大不如從前了,但兩親到底還是親近,村正真要完全不顧情義也要惹人說閑話的,說是幫外不幫裏。


    句句不離已亡人,不明信的真以為自家怎麽欺侮了沒了男人的孤兒寡母,再者說了要真是謝樂所為,對腳印的動靜鬧這般大,估計早毀物滅跡了。


    村正也是一臉難為情,他是真想和謝家拉近關係,但趙氏又咄咄逼人,讓他左右為難。


    謝花打量著謝樂,從鞋子被踩裂起他一直低垂著頭,隻是垂下的手握成拳頭,筯骨俱顯。對於這種半大的娃,謝花真心覺得心思難以捉摸,他娘趙氏都嚎半天了這孩子無動於衷,要是你幹的,你好歹也撲到你娘腳邊,兩人一起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表演一場遭人陷害的戲碼。要不是你幹的,那你就應該撂幾句狠話,使幾個特怨毒的眼神啊,像蹲菩薩杵著,實在是難解啊。


    “要哭你家男人你迴家哭去,在我家沒得哭壞我家的運道。”王氏狠拽著趙氏的胳膊往外拖,趙氏不肯起身,匍匐在地上,身上滾的一身土,活像是被人打慘了。


    謝廣賦看著越鬧越不像話了,喝住王氏“行了,別讓人以為咱真對她動粗了。”又道“謝樂,把你娘扶迴去吧,這事就算了。”


    謝花忙接腔“這事今兒就算了,娘,你給謝樂量量腳長,不如請了嫂子和幹娘連夜做一雙布鞋給謝樂,明日謝樂便可穿上新鞋來對腳印了。”


    王氏略思索了下,撿起地上的一根草就蹲在謝樂腳邊量了腳長。


    趙氏被謝樂扶著起身,嘴裏還在不安心的說王氏肯定會在鞋上做手腳,故意做出和腳印一樣大的鞋子雲雲。


    王氏則迴她,要不你也留下來一起做,這不就放心了麽?


    以為破了案抓到賊,結果惹出了瘟神,心裏窩火的王氏踢倒了牆角的掃把。村正和村正娘子見剩下的幾戶就是謝家自家兄弟,就告辭著迴家去了,因著家裏發生的事,王氏和謝廣賦隻虛意的客套了幾句留他們吃飯的話,村正也是個人精,此時哪裏會真留下來吃飯。


    王氏在灶上炒菜炒得鍋子叮叮響,大有要把菜鍋給敲爛的打算。“這都晌午過了,那三家咋還不來對腳印。”


    “我三哥的腳與我腳一般長短,我二哥腳比我還長,不用來量了。幾個嫂子,個兒和你差不離,腳應該也差不多大小。我是萬分懷疑謝樂的,隻是怕萬一不是他做下的,又怕引人非議說咱們欺負弱流。”


    “等我趕夜工把鞋子做出來,明天對上一對就知分曉了,哼,要真是他幹的,看我不好好削削那女人的臉。”


    “五兩銀子咱還承當得起,還做什麽鞋,這事揭過去算了。”


    “那可不行,田裏地裏一年下來也掙不著五兩銀子,憑啥我累死累活的替別人幹了?再說這丟的還是村正家的銀子,我不願意賠這銀子。再說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口香,你別忘了是誰害了咱大的,哼。”王氏一想著如今杳無音訊的謝容,就怨氣衝天,這是新仇舊恨要一起算了。


    吃了飯,王氏就把吳氏和曾娘子一起喊到家裏,拿出布針線做鞋子。三人做鞋麵,剪裁樣式,搓麻繩,謝花也分到了清理麻繩團的事兒。


    弄完麻團,謝花拉著謝廣賦後麵院子裏,說了幾句悄悄話後,謝廣賦就去謝長民家。


    一直忙活到子夜過了,三人才堪堪把一雙新鞋趕了出來。掌著油燈拿著新鞋到後院裏腳印一對,契合完全。


    王氏爬上床還在和謝廣賦嘀咕著天亮了要怎麽讓趙氏和謝樂在全村人麵前好好露露狐狸尾巴,瞧瞧他們的真麵目。


    待到王氏睡熟後,謝廣賦摸黑起了身,悄悄的拉開了夥房的門......


    謝花一直注意著院子裏的動靜,旁邊的謝芬抱著被角睡得酣實。她熬得兩眼皮子打架了,院子裏還是毫無動靜。謝花終於熬不住了,瞌睡著了。


    謝花是讓謝芬叫起來的“老三,快起來,謝樂來滅腳印,讓爹和長民哥逮了。長民被謝樂刺了,爹去叫村正了。”


    刺了?還行兇了?


    謝樂被綁了手腳扔在了謝家的堂屋裏,他不停的扭動手腳想要掙脫手腳上的布繩。謝長民的右手上壓了塊白棉布,棉布讓血給染透了。


    桌上放了一把染血的尖刀,謝花認出來了,以前謝屠夫的肉攤上就擺著這把尖刀,經常用來切肉剔肉。


    “老三,你把你爹上迴從王大夫那裏拿迴來的藥膏子先給你長民哥敷上。這該殺的狼崽子,竟然敢拿刀殺人了,有人生沒人教的,看我打不死你。”王氏抄起桌子的米篩朝著謝樂的背上狠狠的拍著。


    謝花忙拉住她“娘,你去給長民哥燒點開水洗洗傷口我才好敷藥,讓二姐去把嫂子叫來,這事可不能瞞著嫂子的。”


    雖是證據確鑿,但也不能隨便打他,省得到時候再惹出事來。


    “這會外麵還黑著,我去叫你嫂子來,讓你姐燒水去。”


    王氏另外提了一盞油燈照著去喚吳氏了。謝芬則忙著燒水去了。


    謝花把藥膏子翻出來放在桌上等水開。


    吳氏很快就隨了王氏來了,看見謝長民受了傷,就哭出來了“長民啊。”


    “不大疼,傷得也不深,抹點藥就行。”謝長民道。


    “謝樂,你還有點良心沒有?你家在村口擺肉攤時,隻要買肉吃哪迴不上你家肉攤上稱,你爹不在了,合著你就是這麽迴報村裏人的,我跟你說,我家長民要是有點三長兩短的,看我不揭了你的皮。不學好的下 。賤胚子。”說完也抄起桌上的米篩打了幾下謝樂。


    謝花忙把米篩收到後堂裏去了,再用米篩打謝樂,這米篩都要報廢了。


    村正來的時候,王氏和吳氏雖沒再打謝樂,但是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著謝樂罵,罵得謝樂腦袋都快垂到褲衩那裏了,這娃愣是一聲未吭。


    村正一進堂屋,一腳就把謝樂給踹了個四腳翻天,“傷風敗俗的鬼崽崽,你爹如今不在,你就是這般行事的,禍害自村人。”


    村正讓村正娘子去把趙氏叫來。


    趙氏很快就踉踉蹌蹌的跑了進來,一看謝樂披頭亂發,歪蜷在地上,衣服上還有血漬,立馬就撲到謝樂身上“兒啊,我的兒啊,你是讓人捅刀了麽?這些砍腦殼的,怎麽這般心狠手辣,你還才十六歲啊。”


    村正娘子一把拉起趙氏,狠罵道“你還有臉哭,那是謝樂捅了長民,血濺到他身上的。你這個做娘的是怎麽教的娃。”


    村正也罵道“慈母多敗兒啊!昨兒個你巧舌如簧,搬出死去的三堂弟來推阻對腳印,現如今你還有何話說?我的老臉也被丟光了!家裏怎麽就出了這麽個敗類。昨兒個以為自己瞞得天衣無縫,心裏還在自喜吧,殊不知自己腦上門早刻上了賊字。不知羞的醃臢貨,無知的東西。”


    謝花昨天見趙氏一再阻擋謝樂對腳印,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於是她心生一計,讓王氏量了謝樂的腳印連夜趕鞋。她猜測謝樂晚上可能會來滅腳印,於是謝廣賦尋了謝長民兩人貓在後院的暗處,待謝樂真的前來正好抓了個現行,隻是沒料到謝樂會帶刀前來,讓謝長民意外受了傷。其實鞋子是可以不必做的,隻是想著做戲就做全,也就沒提醒王氏。其實就算謝樂穿上鞋對上腳印也可以完全抵死不認帳,畢竟沒有規定不能有同樣腳長的人。謝樂做賊心虛,自投羅網了。


    趙氏麵如死灰,向隅而泣。


    謝花用幹淨的布給謝長民擦洗了傷口,又給他抹上了藥膏子,纏上布條。


    村正見趙氏隻是哭也不悔過,不禁在心裏大罵蠢貨“三堂弟尚在時,你家的光景是極好的,他走後家底也是極厚的,如今怎就幹了偷東西的行當,你到是說說!難不成全讓你敗光了?”


    趙氏突然用頭撞起牆來,叫著“讓我死了吧,我死了,你們別為難我的娃了,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沒有教好娃。”


    王氏和村正娘子兩連忙架住她。王氏道“你要尋死的話迴自家去,在我家尋死是想連累我家麽?”


    村正娘子打了她一下“你死了你解脫了,那你兩個娃咋辦,自私的東西,現如今了還不知道悔過求情,你腦子是讓屎給糊住了麽?”


    趙氏得了村正娘子的提示,彎腰跪在王氏的前麵,求著“我家謝樂還小,求你們就放過他,別把事情說出來,也別送他去見官,他還要做人,還要娶妻生子,要是背個偷盜的罪名,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做人,求你們了,我給你們磕頭,我給你們做牛做馬我也願意,隻求你們放過娃。”


    王氏退到一旁,“昨兒你們要承認認了錯把錢退迴來,這事也就算了,現在你們長民的手都讓刺傷了,這事哪能說算就算的。”


    趙氏又跪著挪到村正麵前“大堂哥,你可得救救謝樂,這是你親侄兒啊,他爹就這麽一條血脈。”


    村正唉聲連連,“謝四弟,這話我是有些難以啟齒的,隻是我三堂弟遭了橫禍,家裏隻有這麽一個獨根了。你看能不能給我個麵子,把這事給圓了,偷去的錢讓他們退來,長民的藥錢也讓他們出,你們看意下如何?”


    謝樂突然出聲嗆道“我家沒錢還,大堂伯你也不用替我求情了,該殺該剮你們隨便。”


    村正氣得吹胡子瞪眼,一腳踹到謝樂身上,“前兒晚上才偷的銀子,今兒就說沒了,你花去哪裏了?”


    謝樂悶哼了一聲,仍是倔強不已的昂著頭也不迴答村正的話。村正又問趙氏銀子哪裏去了,趙氏吱吱唔唔的不說去向。


    謝花理解為這大概就是少年叛逆期的血氣方剛吧,或許也是一種叫骨氣的東西在作崇,隻是真要有骨氣又怎麽會幹出這種事?偷竊其實也不算多大罪,但是用迷香這種下三爛的招就為免太過陰損了。如果謝家一定要追究此事,那麽這個少年輩子都會刻上偷盜的烙印,毀的那絕對是一輩子,可如若就此放過,他若不歸正路,以後繼續偷竊,乃至幹出殺人的事,那豈不是為禍更多的人,謝花說不清自己此時是希望放了他還是要予以懲處,不過這事也輪不到她置喙。


    吳氏揚聲道“這眼下又插紅薯秧了,又要除豆地花生的草了,家裏的菜也要打理,忙不完的事,長民這下傷了,我帶著三個娃沒日沒夜的幹也不定能整得過來,害人的豆子鬼。四爺你就是想做個好心人,人家還不領情呢,他這又偷東西又傷人的還用迷香那種毒霧害人,幹脆送官算了,還有賞銀哩。”


    趙氏又亂了,跪到謝長民和吳氏麵前又是哭又是哀求的。


    最後村正道“廣賦,長民,這銀子和藥錢我給他們出了,也算是替我那早逝的三堂弟盡了一份力了。還望你們能給這娃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讓他洗心革麵好好做人,若他再犯,我以村正的名義將他趕出前江村,你們看行嗎?”


    謝廣賦到底心慈了,也不忍就此毀了一個孩子,“既然村正都如此說了,這事就算了吧。謝樂,以後你可千萬要走正道,也不枉你大堂伯幫你。”


    王氏和吳氏雖不滿意,但男人做了決斷,兩人也不好再計較。


    趁著天色尚未大亮,村正帶著趙氏和謝樂走了。


    臨走前,謝花把那雙新做的布鞋塞到謝樂手裏,家裏也沒有合適的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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