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百天的時候,謝長賦從縣上迴來,抱著孩子先去八字先生那裏取了名字,叫長凱。隨後帶長凱去了宗祠拜祭祖先,入了族譜。


    嬰兒長起來快的很,一天一個樣。


    百天的孩子粉粉嫩嫩的,王氏自孩子生下來後,幾乎農活一點也插手,出了月子後,謝容也下地幹活了。


    謝花依舊放牛打豬草,忙各種農事。


    田裏的油菜都已經熟了,謝花這才發現這個時候的油菜的結籽率不高。種了將近四畝田的油菜估計也打不出來多少油。


    三月底天氣已經變得炎熱起來,把和謝花身高差不多的油菜砍下來,曬兩三天的太陽,就扛著曬席到田邊,把曬開夾的油菜籽全部用手搓揉下來。


    油菜一割下來,馬上農田就灌水犁田,田是幹爹曾子文牽牛犁的,犁田前還得把家裏堆積的落葉挑到田裏撒上。


    這割油菜還得錯開時間,不然全部一起割下來曬爆了,不及時揉下來就落地上了。


    曾家是剛買的水田,什麽也沒種,隻要犁好田就行了,曾家兄弟便也扛了曬席幫著謝家姊妹揉油菜,不過謝容和曾交龍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為了避嫌,兩兄弟分開在別的田幫著揉。


    割完油菜馬上又跟著插秧,忙活下來已經到了四月中旬了。


    王氏怕熱著長凱,連田裏都沒踏下腳,插秧犁田的事是謝長民家,曾家,謝花家三家一起合工做的。


    大水牛累得蔫蔫的,有點沒精打采,謝花被獲得全心全意照顧大水牛起居生活的使命,不用下田插秧,謝花欣然領命,一天到晚都趕著牛在外麵,大水牛吃飽就牽去水塘裏滾滾澡,泡夠了就牽上來在樹蔭下打打盹,謝花還拿小棍子戳身上的牛虱皮,這牛虱皮長得皮粗肉厚,專吸血,戳下來用腳有時候還跺不死,用石頭砸,血濺三尺遠。


    這天大中午的,謝花坐在草地上往水塘裏扔土塊子,大水牛悠然自得的眯著眼舒服的在泡澡,看到有個人背著簍子走過來,仔細一看,是王大夫。


    王大夫手裏頭握了一把小小的鋤頭,低著頭在水塘邊上望來望去。


    謝花跑過去,“王大夫,你是在找草藥麽?”


    王大夫顯然還記得謝花,“是謝家小姑娘啊,你在放牛啊,我是來找草藥的,我家水蘇還說讓我碰到你問問你什麽時候去找她玩呢。”


    謝花笑起來,“我娘生了小弟弟,要幹很多活兒,等我有空了我一定去的,王大夫你要找什麽草藥,我幫你找,我眼神可好了。”


    “那可好,我要找山慈姑,這山慈姑二月抽莖,三月結子,四月苗枯,遲則苗腐難尋,你看這山慈姑就長這樣,你可見過?”王大夫從背蔞裏拿出一根山慈姑給謝花看。


    謝花一看,這東西很常見,形如獨蒜子,有時候扯了就拿來喂豬了。


    “我認得的,王大夫,還要找別的麽?你都指給我認,我天天在外麵 放牛,山裏也常去的,要是碰到了我就給你挖了,到時候我給你送去。”謝花心裏暗想,這樣的話自己可以認識一些草藥,挖了總能賣些錢吧,再者這草藥都是治病救人的東西,學了也沒壞處,也許某天就能派上用場呢。


    “那豈不是我老頭占你小孩子的便宜了。”


    “王大夫救了我娘和小弟弟兩次,我們全家都感激你呢,反正也是順手的事。”


    “這治病救人本是醫者的職責所在,難得你小小年紀就知恩圖報的,心胸是個開闊的,你要是小子,老夫我定要收你徒弟了。”


    “王大夫你也看不起女人麽?我爹娘也隻喜歡小弟弟。”


    王大夫一愣,半天才說,“世人重男輕女,十之□□,這世上束縛女人的框框條條太多了,哎,我和你一孩子說這些幹嘛,來來,我教你認些常見的草藥,你看啊,這是香附子,要到五六月才抽莖,須下結子,花根苗都可以入藥。這是夏枯草,這種草到夏至後就枯了,故名夏枯草。這是雞冠,三月生苗,六七月開花,有紅黃白三色......”


    王大夫教了謝花認了十來種草藥,謝花一一記在心上,這些草藥都是平常土裏頭山上常能見到的,有時候當野草割迴家燒火了。


    謝花陪著王大夫在周圍找了些草藥後,便有人來田頭請王大夫去看病,王大夫又匆匆忙忙的跟著來人去了。


    家裏的油菜籽曬幹後,四畝田才打五百來斤的油菜籽,這產量低得讓謝花吃驚,想來應該是種子的問題。


    謝花問過了,出油率隻有二成左右,這樣算下來,四畝田隻有打百來斤菜油,一斤菜油的價格在十五文錢,也就是說種四畝田的油菜隻能賣得一千五百文,一兩半銀子,從秋末忙活到了春末,這錢來得真夠艱辛的,難怪種田的農人,一年到頭忙碌,到頭來卻存不下幾個錢。


    謝花自打那日認得了十來種草藥後,出門的時候她就帶了一把鐮刀,到處刨藥,主要刨的就是山慈姑,因為這藥馬上就要到苗腐了。好在這山慈姑野生的不少,謝花第一天就刨了好幾斤濕的帶迴家,結果等拴好牛洗了個澡出來,發現山慈姑全部被王氏倒進了豬食盆裏,兩隻小豬吧嗒吧嗒的吃得正香。


    謝花感覺自己像個速凍人一樣,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娘,這是王大夫要的草藥,不是喂豬的,豬草我就早就打好了。”


    “你這是要賣給王大夫的?”


    “不是賣的,就是幫他找的。”


    “又不賣錢,給豬吃了就吃了,豬大了殺了你還能吃幾塊肉呢。”


    謝花默默的轉身走了。


    後來挖迴來的,她都用簸箕攤曬起來。王氏也沒再拿來喂豬了,對王大夫她還是尊重的,起碼王大夫兩次救她和長凱於危險當中。


    連挖了十來天,山慈姑幾乎挖不出來後,她用籃子裝了半籃子提著去了王大夫家。


    到了王大夫家,難得的是王大夫也在家。


    水蘇正在院子裏刺繡,看到謝花,水蘇把手裏的繡針一拋,大唿“小花,你來了。”


    “是啊,過來給王大夫送點山慈姑,順便來和你玩。”


    “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可慘了,天天都要繡花認字,你看我這手被紮了多少針眼呢,可痛了。”水蘇伸出肉乎乎的小手。


    手指頭又紅又腫的,這又是一個和自己一樣沒有刺繡天賦的可憐蛋。


    “剛開始是要痛的,就像我剛開始割稻子一樣,手上都是血泡,後來也不痛了。”


    王大夫笑眯眯的看著自家姑娘委屈的樣子,搖著頭,把謝花籃子裏的山慈姑倒進簸箕裏。


    王夫人笑著說,“看水蘇樂的,平日裏村裏有小孩來找她,也沒見她這麽高興。”


    “許是兩人投了緣,那小姑娘可是個懂事的。”說著就把挖草藥碰到謝花的事說了一遍。


    王夫人聽了也是連連點頭,“這性子真是不錯,年歲相同,這水蘇可沒她懂事,你可別真白白的要了人家的草藥,那小姑娘挖這一粒粒的山慈姑也不容易。”


    王大夫歎了一口氣,“可不是,這山慈姑都是她放牛的時候挖的,小姑娘家裏娃多,爹娘又是個重男輕女的。”


    王家院子裏隻要不下雨,幾乎都曬著草藥,謝花看王大夫翻那些草藥,就問王大夫那些草藥是什麽,什麽時候能采到,王大夫一一告訴了她,甚至草藥的功效也會附帶的提上幾句。


    “王大夫要是我識字就好了。”謝花滿臉懊惱之色。


    “你說說識字有什麽好?”


    “要是識字的話,你和我說的這些草藥的功效我就可以記下來,說不定以後我還能像你一樣可以治病救人呢。”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啊“對了,水蘇,你不是認字了嗎?要不你給我記下來,要是我忘了就可以找你念給我聽。”


    水蘇臉一紅,結結巴巴的說,“這個,我還沒學會這麽多字呢。”


    謝花哦了一聲,“這樣啊。”


    “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認字的,到時候我給你記。”水蘇雄糾糾氣昂昂的說。


    “真的嗎?水蘇你太好了。”


    水蘇重重的點頭。


    王大夫和王夫人對視了一眼,會心的笑起來。


    謝花臨走的時候,王大夫跟謝花說,“你要是采了草藥,隻管送到我這兒來,我這兒用不掉,我在鎮上縣上都有認識的藥鋪,可以幫你捎去賣掉。”


    謝花有種突然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的感覺,“謝謝王大夫。”


    水蘇笑得眉眼彎彎的“以後你就可以多來我家玩了。”


    王大夫又叮囑她,“這事可不能和別人說,別人問你,隻說送給我用的,不要錢,知道麽?連你家裏人都不要說。”


    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她還在想要是長期送草藥,王氏肯定起疑心的,沒想到王大夫讓她保密,正中她下懷。


    謝花歡天喜地的離開了王大夫家,一路甩著籃子,第一次覺得生活有了奔頭,未來有了希望,以後有了保障。


    “爹 ,為什麽不能說呢?”水蘇有些不懂。


    “因為她是水蘇的好朋友,爹想幫幫她,這樣她才可以穿漂亮的衣裳,你喜歡嗎?”


    “喜歡,喜歡爹爹幫小花。”


    “可是光爹爹一個人幫小花還不行,你也要幫她才行。”


    “爹,我一定好好認字的。”


    人的機緣因會,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


    謝花怎麽也想不到,她無意間居然種了王大夫這麽一大枚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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