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之際,屋外有人入室,是趙遜的兒子趙煥。趙遜成婚很晚,加之早年戍邊在外,因此得子很晚。


    趙煥早年在永興城接受教育,是最早一批新式教育的受益者,有鑒於當時尚未開設數學課程,其成年後進入武備營進修基礎數學,後轉入炮兵科、後勤科深造,深受現代軍事思想影響。


    “啟稟副帥,江麵上出現一艘衛國船隻,要求登岸進城,大帥請副帥即刻前往西門。”


    “哦,看來是衛人前來說和了。請少君先迴,本帥即刻便去。”


    “諾!”


    待趙煥離去,百裏燕與魏琦說:


    “去把馬牽來,隨我去西門。”


    “諾!”


    對衛宣戰發生在六月底,盧賈要將消息發迴衛都,沒有千裏躍健寶馬,一趟需要一個多月。而鹹國官道對衛實施封鎖,其隻能走誌國繞道,一個往返就得兩個多月,加上決策和延遲,九月中下旬遣使抵達邊境並不意外。


    讓百裏燕懷疑的倒是衛國這次能有什麽籌碼迫使鹹國妥協,至少讓他割地是不可能的,吐出已經吞下的長孫七郡似乎也沒可能,既然都沒可能,他們來談判做什麽。


    騎馬來到西門時,一隊千人鎮軍列隊等在西門內,趙遜站在城頭觀望著江麵情勢,一艘衛國三千石船在四艘五千石戰船拱衛下,被鹹軍兩艘五千石炮艦攔在岸邊兩百步外進退不得。


    “趙帥,可知是衛國何人出使?”


    趙遜放下雙筒望遠鏡說:


    “衛國長史吳彬,我已令人傳話,隻令其一條船靠岸,其餘不等靠近。”


    長史是丞相的屬官,簡而言之是高級秘書,負責處裏中樞重要文件的報批和轉送,也能獨自處理重要文案,各國所置長史一職務功能大同小異,如無丞相在位,則由宰執或長史兼任丞相職能,但也是過渡性質。


    多數時候長史可以扶正為相國,如高勳這般十多年如一日出任長史而相國懸空的,恐怕也是曆史第一人。


    衛國長史職能與中原諸國沒有兩樣,派出長史也可見衛王對東線戰事的重視。


    約莫等待了兩刻多種,衛國四艘戰艦停在岸邊兩百步外,吳彬的座船在鹹軍一艘五千石炮艦的戒護下緩緩駛向岸邊。


    由於陽都城距離江邊十裏,吳彬登岸改乘鹹軍提供的馬匹疾馳入城。趙遜、百裏燕下到地麵等在西門等候吳彬入城。


    少時片刻一陣馬蹄急促,吳彬在鹹軍戒護下從西門而入,由於並不認得趙遜、百裏燕二人,吳彬還打算一路往城內衝,卻是被趙遜護兵給攔在了西門。


    “快,速帶本使去見你們主帥!”


    此時鹹軍一都統上前說:


    “不必了吳大人,我軍主帥已等在西門,請吳大人下馬。”


    吳彬聞訊詫異,卻是掩飾去心中的驚愕,故作鎮定說道:


    “那好,快帶本使前去。”


    翻身下馬,吳彬攜護兵數人隨那都統來到一處茶棚,趙遜、百裏燕二人坐於期間,一張四方小桌子上擺著一些粗陋的茶具。百裏燕打量著遠來的衛人,為首者錦袍者三十五六,須發烏黑麵堂紅潤,一看便是知道營養很好,定是長史吳彬無疑。


    待其走進,見草棚下坐著兩員將甲非凡之人,吳彬立時知道,其中須發皆白者定是趙遜,另一人觀其神采奕奕麵目俊朗須發飄逸,不像似鹽梟出身的樣貌,吳彬料定此人應是百裏燕。遂是上前深施一禮:


    “衛國長史吳彬見過二位將軍,敢問哪位是趙司馬。”


    盡管心裏很是清楚,吳彬卻是不敢托大,仍是先問個清楚,以免被鹹軍戲耍。


    這時趙遜接話說:


    “本帥便是,閣下此來若是為說和,就請迴吧。”


    “趙司馬未知本使來意,便拒言說和,這般獨斷專行如若釀成慘劇,恐是有傷將軍一世英名,將軍不妨聽某一言再言拒絕也不遲。”


    “哼,你衛國入中原不過數載,卻起兵戈大肆攻伐諸侯。兩年前欺瞞我王假意說好,卻不顧我國利益,攻入房嶺等地,意圖遏我下遊,為日後攻我謀取先機,如今又執花言巧語前來遊說,你衛國之辭實難令人信服。”


    趙遜態度強硬,這位吳彬卻無絲毫畏懼之意,繼續自說自話:


    “趙將軍,你我兩國本來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多年,而今兵戎相見實屬一些誤會。貴國若是執意攻我,我國雖不能阻止,但貴國絕無勝算。


    本使也不瞞趙將軍,我王月前已與誌王達成協議,將德康讓予誌國,故而從今天起,德康郡不再是我國土地,貴國若是攻我,便是與誌國為敵,趙將軍可要三思而後行啊。”


    此言一出,百裏燕、趙遜皆驚,百裏燕恍然想到他這是上了公良氏的惡當了。公良氏是將消息透給了衛國,卻是低估了其與衛國狼狽為奸。


    鹹國通往德康隻甘府一郡,與之在思水江接壤,往南是誌國昌尹郡,往北是長孫清田郡,甘府平原被夾在兩郡之間。此番出兵核心在甘府,鹹軍並無從長孫出兵的打算。


    借道並不符合鹹軍的戰略利益,無疑將自己的後方交給不靠譜的長孫,其若在身後做點什麽,鹹軍將會極為被動,因此鹹軍從甘府出兵最安全。


    但如果德康落入誌國手中,其保持中立情況下,鹹軍西進通道蕩然無存,最後隻能被迫繞走長孫,更狠毒的還在於鹹國不能從水路、陸路連接向西的通道,縱然日後能割去衛國土地,也是一塊飛地。


    此時吳彬見趙遜、百裏燕二人臉色大變,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得意:


    “趙將軍,可要慎重啊。”


    “哼!”趙遜一掌砸在桌上怒喝道:“走著瞧,送客!”


    吳彬聞訊立時露出其惡毒獠牙,他說:


    “趙司馬,本使望你三思而後行,本使告辭!”


    言畢,吳彬揚長而去,氣的趙遜臉色抹黑須發皆揚。待其離去,趙遜與百裏燕說:


    “百裏副帥,吳彬所言有幾分真假?”


    “其言應該不虛,以誌國秉性,公良氏心計,其斷然不會坐視我國擴張,故而定會做下此局。不過衛國應該不會輕易將德康讓出,誌國定是付出了一些代價。而且當此我國即將發兵之際,誌國接受這麽個燙手山芋,這其中恐怕還有其他端倪。”


    “那副帥有何良策可破此困局?”


    “依在下之見,衛國既然與誌國狼狽為奸遏阻我軍西去通道,誌國必然是不想我國擴張土地,而衛國的算盤是阻止我國西進,其中恐怕還有梁國的算計,其定是想迫使我國經由長孫出兵,進而令長孫扼控我軍後勤轉運,繼而控製我軍命脈,好在日後談判令我王陷入被動,進而什麽也撈不到。


    綜合以上幾點,在下認為,應乘誌國尚未接管德康之前,提前發起全線攻勢,盡速奪取德康,遏阻誌軍北上,同時將消息盡速報知大王好做最壞打算。”


    “若是誌國背信棄義攻我又如何?”


    “這個……”百裏燕猶豫片刻說:“可能性不大,腋目人南下在即,禦客不會坐視鹹國戰敗,必會強力幹涉乃至直接出兵。


    其二,誌國內鬥不止,此時攻我隻能令一方做大,對公良氏也好,陶氏也罷隻能一人得利,另一方必然遭到排擠,故而他們不敢輕動。而且此番接管德康,應是公良氏兵馬,其既已經得了一郡,陶氏絕不會讓其再攻鹹國本土取利,而公良氏也絕不想看到陶氏趁鹹國空虛而謀利,故而誌國不會發兵來攻。


    其三,我軍以雷霆之勢攻衛,誌國得掂量掂量招惹我軍之後果。


    最後,鹹國完了晉國絕不可能坐視誌國瓜分鹹國好處,晉國必會發兵爭奪,屆時誌國未必能得多少便宜,更何況永興城正在夜以繼日生產槍炮,大王的禁軍正在裝備新式兵器,等著他們的隻有暴風驟雨的槍子兒,又何懼他誌國攻我。”


    “嗯,副帥言之有理,但還是不可不防啊。依本帥看,應即刻調十萬人趕赴都郡以策完全。”


    “在下讚同。既如此,在下即刻召集全軍主官趕赴陽都布置攻衛大計。”


    吳彬可能沒想到,他的一時得意竟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與趙遜商定攻衛大計,百裏燕即刻返迴別院將消息說與宗伯泰,征求其意見。


    “本侯以為,衛國讓出德康令誌國接手,這其中定有梁國從中串聯二者,隻是在下想不出來,以衛國素來是吃人不吐骨頭,要他吐出來真是比登天還難,誌國究竟能以何條件換取衛國心甘情願讓出德康這塊肥地。先生以為,其中是何隱情?”


    “其實侯爺也說了,誌國與衛國能達成交易,定是有梁國從中串聯。在下鬥膽猜測,情況應是這樣。


    衛國攻長孫七郡縣,要衛國全然吐出來顯然不可能,但要其全部吞下寸地不讓,諸侯也不會同意。故而衛國應該會還給長孫三郡或是四郡為條件,由梁國出麵調停,勸說兩國說和。


    但要長孫心甘情願讓出三郡,其顯然不會同意,故而需得從他處補迴來,於是衛國再與長孫聯手,衛國向長孫借道來攻我鹹國,而晉國則從東麵攻我江東,如此長孫西南失去三個郡縣,便可從我國身上撈迴來。


    而誌國則坐山觀虎鬥,由梁國出麵遊說衛國讓出德康,繼而先阻斷我國西進之路,然後迫使我國向長孫借道北上,將我軍主力騙入其境內,而後切斷糧道,被衛軍圍殲。


    故而隻要我軍主力被衛國圍殲,衛國放棄一個郡縣換取誌國妥協,其便會同意,而誌國隻需給些錢財貨物,衛國也不會空手而歸。但誌國隻以為坐山觀虎鬥便能漁翁得利,卻殊不知梁國意在將我軍主力徹底殲滅。


    一旦我軍覆滅,那結果隻能是衛軍與誌軍、晉軍相匯於北海,三大諸侯國永無休止的相互拚殺,而得利的隻能是梁國。故而此計乃是連環計,將五大諸侯均算計在內,稍有不慎盤滿皆輸。”


    宗伯泰一席話說的百裏燕透心冰涼,他沉聲說道:


    “按先生的意思,長孫、衛國一麵於我求援說和,一麵卻在梁國撮合下商量著如何籍此為騙局坑殺我鹹國。”


    “是的,侯爺不應忘記雄論道、愚論派、誠道派三派明為相鬥實為暗通款曲相互勾結,現在看來,這三派都隻為一個目的,千方百計令諸侯廝殺令梁國收益。在下鬥膽猜測,此三派也許從一開始便是一派,隻不過是打著不同門派的旗號掩人耳目罷了。”


    百裏燕沉默,宗伯泰又說:


    “侯爺可是想到了前世?”


    百裏燕吃驚看著他,沒有否認:


    “是,想到了前世一些事,頗有些似曾相識。但要世人相信,恐怕不易。”


    “侯爺大可不必如此憂心,這天下生萬物,萬物生陰陽,既有陰陽便有激波,而陰必生陽之內,陽係陰之外,陰陽相激乃生雷電,風雨相傾四季往複,此乃世之常理不可逆也。侯爺若是耿耿於懷,日後必受此左右束縛心智,一切當從寬看待方能從容應對。”


    “那先生的意思是順其自然任其發展?”


    “陰有缺而陽補,既是陰謀,便是謊言。其撒了一個謊,便是要編其他謊話以自圓,誠道派以陰謀詐術治天下,其有朝一日必受反噬。


    而今侯爺以雷霆之勢撼天下,誠道派此舉無異於蚍蜉撼樹,自絕於天下,其難成大事。在下料各國諸侯無人敢於鋌而走險火中取栗,此一戰侯爺大可放開手腳一搏。”


    “先生的意思是說,我軍一力降十會,四兩撥千斤!”


    “嗯……”宗伯泰思索若久搖了搖頭:“非全是,但侯爺這句‘一力降十會,四兩撥千斤’倒是不假,確是可受奇效,可破誠道派詐術。”


    百裏燕其實並未領會宗伯泰真諦,但現在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從這一刻起,勝利的天平已經倒向東方,統一的步伐不可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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