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戰局的失利因素複雜,鼎煬侯縱然有剛愎自用導致的惡果,但追根溯源仍是大國鬥法,小國遭殃的政治博弈,期間參雜了門派思想,大國戰略,所有複雜因素疊加一起,最終落實到個體項目,總要有人充當棋子去執行這個過程,鼎煬侯恰恰是這個倒黴鬼。


    江東一戰對鹹國傷害很大,這不可否認,鼎煬侯此後多年間也做了不少惡事,但在之後的幾件關鍵事上,其均做出了正確選擇,為推進新政,加快國力恢複減少了阻力,因此平心而論,鼎煬侯的仍是有功的。


    閑談了半個時辰,想到張雋已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時日無多,百裏燕不忍繼續逗留,遂漸收談話內容,欲行離去。


    “張大人大病未愈,因以休養為主,不易過多耗費精力接待外賓。在下還有些事要去交辦,今日便是告辭了。若有事,可隨時差人前來喚我。”


    “司農大人這就要走嗎。”


    張雋試圖繼續挽留,百裏燕婉轉拒絕:


    “不瞞太尉大人,最近中原暴發惡性瘟疫,已擴散入我國,在下不得不日夜盯著,嚴防疫情流入陔陵。張大人盛情燕心領了,也還請太尉大人理解在下的難處。”


    “哦……既如此,老朽便不多留了。不過還有一事,還請司農大人今後多加留心,以免被奸人所誤。”


    百裏燕聽著張雋此言話中有話,轉眼想到張雋已是將死之人,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想來他不會在下什麽圈套,遂是抬手一禮請教道:


    “太尉大人但說無妨。”


    “兩年前王眷之亂,的前天夜裏,慶添君米垣次子米克與昭陽君曾連夜趕到陔陵要求進城,陸亭訓來報請示於我是否開門,當時我說……”


    張雋將當年之事和盤托出,並附上了自己想法,這是百裏燕第一次聽到王眷調查報告以外的信息,不免大為震驚。


    現在想起來,被盜的幾匹千裏躍正是米克與昭陽君二人所為,但是讓他很費解的卻是,他當初已是半公開了身份,有點腦子的人,怎麽能做出這等膽大包天之舉敢偷他的馬,難道他二人都是白癡嗎!


    強壓著心頭起伏的情緒,百裏燕還是感謝了張雋:


    “此事在下銘記在心,多謝張大人如實相告。”


    “唉……”張雋歎道,接著又說:“老朽慚愧呀,大王告訴老朽,是司農大人力保我兒出任太尉之職,老朽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來慚愧呀……”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情勢尚不明朗,太尉大人如此而為也無可厚非。相反在下當時若知此事,王眷之事恐怕絕不會如此簡單得以平息,還不知道要引發多達亂局。這件事大王知道嗎?”


    “尚且不知,老朽隻擔心再生變故,遂而未敢說。”


    張雋隱瞞的消息當時如果撞在槍口上,如何處置米垣君及其黨羽將成棘手問題。以當時情形,張雋顯然不可能將消息優先告知百裏燕,而是直接透露給鹹王,鹹王一怒之下勢必要殺人。


    米克顯然是夠得上殺頭了,但米垣顯然不能看著自己兒子被殺,當時王眷已成騎虎難下之勢,鹹王這裏再一逼,米垣等人真有可能反叛,重蹈公孫嶽謀反之亂,屆時王眷也將成為陪葬,縱然平滅叛亂,鹹國的損失將無可估量。


    但如果如果不殺米克,米垣之流得不到應有的武力震懾,其爪牙便得不到懲治,其勢力將繼續存在,形成巨大隱患。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裝聾作啞,利用事件本身的影響力,借口整治權貴勢力,正如出台馬匹政策一樣的道理,通過對馬匹的控製,以削弱權貴擁有騎兵的總量。


    盡管時過境遷,張雋隱瞞了重要細節,但大局得以繼續維持,仍值得在功勞簿上記上一筆。


    辭別了張雋,張佑送他出府,待到府院外,張佑問道:


    “敢問司農大人,家父病情可否痊愈。”


    張雋起色的好轉,張佑抱有很大期望,但百裏燕清楚,這種關頭,瞞著張雋可以,慢著張佑是不行的。


    拿捏再三,百裏燕湊近上前一步,壓低了嗓音說道:


    “你弟張並何事能到陔陵。”


    說道張並,張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唉,這個不孝的弟弟,我已派人去催,按說快馬加鞭昨日便該趕到,至今不見人影,隻怕是又花天酒地耽誤了時日。”


    百裏燕聽了連連搖了搖頭,他對張並是有數的,當年張並在廣信調戲肖春玉、唐桃勾結馬賊,就是他給辦的。這些年其一直窩在鼎煬城花天酒地經營一些生意,說他不學無術其實也不完全如此。


    其畢竟是貴族子弟,依靠張雋的人脈,還是從王眷弄到了不少貨物,加之在鼎煬城是一霸,不算三侯在當地的產業,鼎煬侯家基本上是排得上號的商戶,每年的進項也很可觀。


    當然錢來得快敗的也快,娶了十多房老婆,生了二十多個孩子,還好不是長子,要是長子,這家產還不知道怎麽分。


    聽完張佑訴苦,百裏燕小聲說:


    “不瞞張大人,此前本侯診脈時察覺有異,令尊今日氣色好轉實為反常之舉,在下擔心恐是迴光返照,故而張大人這幾日務必要小心伺候。”


    張佑聞訊臉色迅變:


    “什麽,這……家父如今大有好轉,司農大人不會診錯了吧。”


    “在下也希望不是迴光返照,但願是診錯了。但不論怎樣,令尊年事已高,體虛氣虧愈甚,業已成頹勢。在下建議張大人今日,最遲明日,攜你父親母親與妻兒子女去照相館拍幾張合影,也好日後留個念想。一旦人沒了,再想什麽都無濟於事。


    另外,迴光返照最忌心緒起伏,故而張大人最好不要說與令尊,以免心起波瀾,再生變故。”


    張佑沉默著,眼睛微紅眶中噙著淚水,少時片刻才說:


    “多謝司農大人指點,此恩張佑永生不忘。”


    “好了,本侯先行告辭了,如有不便,可即刻差人尋我,本侯一定全力相助。”


    別過張雋,百裏燕驅馬趕宮中去找司典高林,高林是前任司典高崇安之子,高崇安於盛元636年壽終正寢,其子高林順其自然接繼任官位。


    當下官位多數以子承父業為主,盡管不存在絕對世襲罔替的現象,但子承父業繼承官位的情況不在少數,尤其是朝廷缺乏人才,書籍的稀少決定了多數知識分子都出生於權貴。


    而你又幹的不錯的情況下,出於政治權利的穩固和用人安全,君主通常會選擇更為可靠之人充任官位,而子承父業,既是繼承的權利,同時也是繼承的政治關係,因此穩定性更強。


    百裏燕多年來循序漸進改革人事任用製度,但也僅僅止步於中下層技術型官吏,高層與核心官吏的任用,受到君主權利與權貴集團的雙重壓迫,無法推進,如果動了這一塊,等於觸及了所有人的核心利益,招致更大範圍的阻力,這顯然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此外,既有的官僚係統並非一無是處,能用的可以用,不能用的繞過,實在不行,再擇時機搬掉用人頂上。


    在既有體製下縫縫補補,總好過打破政治穩定,引發動蕩的強。正如拉攏鼎煬侯,要比搬掉鼎煬侯重新樹立一個誰也沒譜的人強。


    此去找高林,正是要向其確認當年仇瑞蒲曾上奏朝廷王眷養馬亂象,而這道奏本百裏燕不知情,鹹王也未曾提及。也就是說,有人伸手攔下了奏本,而能攔下這道奏本,不流入內閣乃至鹹王麵前的隻有兩個人。


    奏本製度分為兩級,一是內閣、外朝以及各地封爵奏本可直接呈送君主閱覽,而無需先送國政監審閱。


    二是內外朝之外的外地郡縣地方官員奏本,先送國政監,挑出國政監各部司屬官、長官無權處置和緊要的奏本呈送內閣批閱,再由內閣草擬方略供鹹王決策。


    而最容易出問題的第二種情況,丞相是內閣首領,國政監最高官僚,外地發往朝廷的奏本先由其屬官接收,後轉給丞相,視情況內容發往各司部部門,亦或是丞相直接與內閣商議定奪,最後再報鹹王。


    太子主持國政監後亦有權接收奏本,但鹹王並未將此權向其開放,因此太子隻有權第一時間閱覽奏本,代鹹王批複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而問題就出在這些“無關緊要”四個字上。


    如果仇瑞蒲奏本反應的情況,有真憑實據亦可說捕風捉影,如果判成無縫捉影,這件事代行丞相職權的屬官和太子都能直接處置,而無需發往各司部。


    仇瑞蒲反應的是馬匹僭越律法之事,既歸司馬管轄,亦歸司典,趙遜、盧皋任何一人得報,顯然百裏燕也該知道,這意味著要麽被截留了,要麽發給了司典高林,然詢問過高林,其矢口否認曾經收到過仇瑞蒲的奏本。


    而一般的官員很少反應司法問題,更多是地方治理的中的政策問題,據此推斷高林不因撒謊,查閱過奏本接受批複記錄,確實也未發現仇瑞蒲的奏本被送入司典府,那麽可以斷定,能扣押仇瑞蒲奏本的隻有他!


    想透這些,百裏燕心裏冰涼,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同樣的命運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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