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煬侯撚著已經花白的胡須,思索片刻點了點頭道:


    “嗯,佑兒所言有理,或許是戰卒所用震天火,這是要提防晉人攻城。”


    陸敬這時擔心說:


    “侯爺,大王此番是鐵定了心不去會盟,倘若晉人兵臨城下,我等是聽從大王的,還是聽太子的?”


    “能談則談,如果談崩……”鼎煬侯頓了片刻,態度突然堅定,他說:“晉人欺負到我等頭上,自然是聽大王的,難不成你還想逼大王遜位不成,以後不得妄議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屬下遵命。”


    “另外,太子那邊你也多留意,本侯雖然不反對太子,但晉人也不可全信。太子畢竟是儲君,日後的大王,西寰心如蛇蠍,本侯既不信她,但也不想得罪她,免得日後招來麻煩。你那邊的口子不要紮的太緊了,反正有百裏燕與大王密探操心盯著,得罪人的事情我們不要去做。”


    “那收迴江東東郡之事,侯爺準備怎辦?”陸尊小心請示,這件事上,他尷尬,鼎煬侯其實也尷尬。


    之見鼎煬侯思考片刻,臉色卻不輕鬆,他說:


    “大王不聽勸,本侯為之奈何。現在今非昔比啦,百裏燕才是大王跟前的紅人。不過百裏燕所說並非全無道理,江東東郡之事確實有些可疑,晉人無利可圖,還要吐出已占土地,他們圖什麽呀?”


    “父親,會不會是逼大王遜位啊?”


    張佑猜測道,張雋嗤之以鼻:


    “胡說!現在已非十五年前,鹹軍戰力空前,良將數百,更有百裏燕等驍將,強拚之下,晉人絕無勝算可言。而且百裏燕也非等閑,這麽些年過去,永興城那麽多鐵,震天火怎麽也該有了,他的黑火粉又如此厲害,真要交戰,以百裏燕手段,勝算極大。


    王宮的禁軍與盧皋調入的戍兵合計超過八萬,絕不可能參與嘩變,如若沒有兵諫,大王斷不會遜位。”


    想到這裏,鼎煬侯還是心頭一陣狂跳,他轉眼想到了欒衝。當年公孫嶽叛亂,欒衝的城府司馬府郡兵可是造反的主力軍。


    “陸敬,最近約束好你的手下兵馬,可不要赴欒衝的後塵。”


    “請侯爺放心,府中的郡兵都是侯爺的嫡係的親信,有任何異常,末將隨時都能知曉,絕不會出現欒衝那種蠢事。”


    ……


    當晚,百裏燕陪同盧皋巡查城防,迴到府邸已是酉時七八刻,非常時期,宗伯泰請到了府中暫住東廂,百裏燕將範濤之事詳道二人,宗伯泰卻是大笑。


    “宗伯先生何故大笑?”百裏燕不惑問道。


    “嗬哈哈,在下笑那範濤卑劣。”


    “既是卑劣,有何可笑的?”


    “那在下問侯爺,侯爺可知範濤歸還江東東郡意欲何為?”


    “我隻知其中有詐,但實在想不出何詐之有,這不是才來請教先生嗎。”


    “侯爺自是想不到。”


    宗伯泰肯定道,百裏燕更加疑惑,他不覺得自己謀略遜色範濤。


    “還請先生賜教,緣何本侯想不到?”


    “侯爺,這範濤師從公叔闊,公叔闊與廣叔子係出同門,廣叔子論眼界,也非泛泛之輩,但廣叔子眼界卻不夠長遠,終日隻知匡扶梁天子,卻不知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而公叔闊比之廣叔子,公叔闊更次之,自負且卑劣,但凡是喜好極端,公叔闊輔佐晉國時,之所以能成事,乃周圍諸侯不如其奸詐卑鄙。而範濤拜於公叔闊門下,此人承襲公叔闊之秉性,然資質遜於公叔闊,故而我猜他定是設下的快計,以速謀永興城。”


    “快計?如何個快法?”百裏燕問。


    “想必鹹王對江東東郡已是動心,群臣勸諫重壓之下,若無侯爺力阻,鹹王定是在劫難逃。屆時範濤將鹹王騙至晉軍大營之中,令其與晉王、長孫國主等豺狼獨處,以刀兵逼迫鹹王簽下白底王詔,如此豈不輕易將永興城讓給晉國。”


    百裏燕聞訊恍然大悟,當真是想不到範濤會出此下策。


    “原來如此,本侯還真未曾想到,看來是低估了範濤之卑劣。那此局如何解之?”


    “侯爺本息之計,在下想來定是拖不了幾時,範濤定還有其他計策。故而宜盡早發兵西進奪取四郡,且越快越好。”


    “黑巾軍有一百五十餘萬眾,先發製人者未必能占得先機。故而本侯打算是趁衛王、徐王與西海諸國觀望鹹國會盟之際,挫敗晉國詭計,再行發兵。


    如此衛國、徐國便再無會盟必要,我軍與誌軍以強勢出擊,衛國、徐國必然要出兵,搶占更多土地,而長孫國後發兵,沒有晉軍策應,長孫國能收迴失地已是不錯,想要占據更多孫國土地,幾乎不可太可能。如此對我鹹國才是最有力時機。如若提前發兵,恐遭黑巾迎頭痛擊。”


    “那侯爺可曾想過一人,若是啟用得當,此人可抵二十萬之師。”


    “何人?”百裏燕忙問。


    “公孫嶽!”


    “嘶……他!”


    “正是,黑巾氣數將盡,若是能說服公孫嶽秘密出使雄論道,說服雄論道棄暗投明,將對鹹國收取四郡之地裨益巨大。”


    “可且不說公孫嶽有無此心,愚論派與雄論道各執兵馬,愚論派攻伐中原北地,雄論道攻取西南,兩軍南轅北轍,而甘府、上關、萬川、彭源四郡多數為愚論派老巢,焉能用雄論道奪取四郡。”


    “侯爺大可放心,雄論道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軍發兵之後,雄論道不抽兵迴防,遲緩糧草轉運消息傳送,既是對我軍最大助力。


    至於公孫嶽,其當初被圍之際,侯爺說服其投降,而未頑抗到底,可見公孫嶽良知未泯,他亦是鹹國人,如今大勢所趨,他應不會執迷不悟。”


    “這…將公孫嶽放出,沒有鹹王首肯,恐怕是辦不到。”


    “公孫嶽對鹹王有奪位之功,鹹王若是要殺他,也絕不會幽禁留他活到今日。故而說服鹹王容易,說服公孫嶽難。”


    公孫嶽是雄論道派的得意門徒,若沒有公孫嶽,黑巾軍也不能如此迅速的起事擴張領土,其兵敗之後,與門徒恭首謙一直囚禁至今。


    常年的牢獄生活,沒有太陽照曬,令其健康每況愈下,百裏燕並不擔心能否說服公孫嶽,而是擔心公孫嶽會否使詐,將鹹軍戰略意圖透露給雄論道。


    宗伯泰的建議讓百裏燕猶豫了兩天,直到四月初九,水軍大都督陳瞿從北海發來加急消息,長孫水軍大舉出現在北海,並打出了梁國旗幟,以會盟名義轉交了梁國國書,要求進入蒲城關淩渡口進入內河赴鹹國會盟。


    消息一出,朝野嘩然,鹹國早於年前詔告天下,不赴長孫會盟,但顯然沒有幾人想到,長孫會腆著臉上門強吃強做。


    鑒於形勢向預期發展,鹹王於四月初十再次發布檄文昭告天下,以彰顯鹹國拒不參與會盟的態度,鑒於梁國國書的份量,允許長孫在鹹國會盟,同時派出諾一言“秘密”趕赴誌國安撫誌王,以免橫生猜忌。


    當天早朝散去,鹹王召集所有內閣閣員商討對策。說是商討對策,實則觀察內閣態度。


    鼎煬侯一反此前緊跟太子態度,對會盟表態趨於謹慎。


    現實處境是顯而易見的,長孫國不經鹹國同意,將會盟地點改在鹹國,可見長孫與晉國是早有預謀,是卑鄙無恥的下流行徑。


    鼎煬侯就是收了東原、歲當、江東豪強權貴再多的好處,他也是有自己的政治底線的,而且他畢竟是鹹王的表妹夫。


    而且鼎煬城每年有大量奢侈品通過北海出口至西海諸國,長孫國高額的關稅和保護費,讓其幾乎無利可圖,其早就厭惡了長孫國嘴臉,但為了生意上的利益,也隻能迎合形勢。現在不請自來,鼎煬侯最擔心的是鼎煬城封地的利益。


    在其他人看來,要說最開心的,同時也是最拎不清形勢的,恐怕非太子薑蟄莫屬,百裏燕始終覺得他的世界觀是有問題的。其親晉國的態度,多數來自於西寰的床上功夫的軟磨硬泡。


    晉王出兵鹹國,其好歹是晉王妹夫,心裏覺得有種畸形的優越感和崇拜感,還情有可原,畢竟這種崇洋迷外的情節,是自卑者最常見的世界觀。


    但要說長孫國將會盟地點改在鹹國,欺負到自家人的褲襠裏,滿世界都在看鹹國的笑話,薑蟄也跟著瞎高興,折騰自己的老子,這顯然不是政治立場的問題,是心態出了問題。


    當然,也不排除太子心機深沉,鋌而走險逃避現實。


    如果站在另一個角度考慮,太子如此而為隻有三種結果。


    其一,鹹國取得壓倒性政治勝利,鹹王對太子更加不滿,廢之,薑蟄便解脫了夾在鹹王與西寰之間的痛苦。當然,他的太子也到頭了,但好過整天提心吊膽夾著尾巴做人,畢竟他這個太子當得不容易。


    第二種結果是太子吃定鹹國取得政治勝利,但鹹王廢立太子未果,太子依然還是太子,但卻在政治立場上取信了晉國,讓西寰更放心,如此有利於日後登基後處理晉國和國內的局麵。


    第三種結果更為惡劣,晉國取得政治上的勝利,鹹國被打迴原形,太子的地位因為西寰更加穩固,但也意味著太子登基後成為傀儡。


    但無論哪一種結果,都意味著極高的政治風險,太子有這個城府和思維深度嗎。


    但如果沒有,那他繼續裝瘋賣傻有意思嗎。就是再低能兒,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還能繼續如此低三下四,不免讓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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