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百裏燕(既魏賢)繼續留守府衙,親自審問紅燈苑老鴇等數十人,紅燈苑不可能隻有方紫玉一人,必定還有其他人接應方紫玉,否則不可能悄無聲息的沒有破綻的秘密活動。


    時至戌時,差役匆匆來報:


    “稟報魏將軍,有位高先生求見魏將軍。”


    百裏燕轉念想到定是高勳。


    “快請進來。”


    “諾。”


    高勳數日前去永興河向趙遜請兵入城一直未歸,多半是戰事吃緊趙遜抽不開身,今夜突然返迴,定是搬來了救兵。


    高勳快步而來,已是大汗淋漓,百裏燕給他倒了碗水,高勳三口兩口喝完後迫不及待說道:


    “魏賢弟,毒害大司馬的兇手可有下落。”


    百裏燕苦笑道:


    “有是有,但已被人滅口。”


    “滅口!”高勳下意識想到:“如此說,城內有高人策應。”


    百裏燕點了點頭:


    “正是,並且發現黑巾叛賊在城內暗中聯絡的據點紅燈苑。”


    “紅燈苑!”高勳大驚失色:“那不是陔陵最大的妓院嗎,知道是誰的財產?”


    “哼。”百裏燕無奈一聲:“鼎煬侯張雋與黃門令郭蟠的產業,高兄以為,他二人會暗通叛賊?”


    “嘶……”高勳牙根一冷,否定說道:“不會,斷然不會。”


    “行了,此事暫無頭緒,高兄說說永興河戰況吧,趙帥的兵馬為何至今未到。”


    “別提了,叛軍數日前突然對昶曲發動攻勢,一度擊潰了昶曲守軍攻上了岸上。昶曲以東十五裏便是鐵礦,趙帥擔心鐵礦有失,因而調重兵增援昶曲,激戰兩日方才將叛軍趕過河去。”


    “這麽巧!”百裏燕更加肯定,薑嚴的死,定是黑巾軍策劃陔陵兵變的一環,他們寄希望於將鹹軍吸引在永興河無法脫身,而後攻占陔陵,切斷陔陵以東新建的介康糧倉供應,令鹹軍不戰自敗。


    想到此處,百裏燕忙問:


    “那高兄此來不會是空手而歸吧。”


    “不是,趙帥令葉大都督率騎兵兩萬,於明日清晨出發,火速趕赴陔陵,最快中午便能抵達。”


    葉信所部騎兵返迴永興河後,一直在烏坪修整,黑巾叛軍攻破昶曲,昶曲土地泥濘,有沼澤,不利於整建製騎兵隊作戰,趙遜遂調烏坪、瑞田步軍騎馬增援昶曲,葉信接替烏坪防、瑞田防務。直到昶曲收複,趙遜才騰出手,調葉信增援陔陵。


    詳細了解戰況,百裏燕問道:


    “黑巾軍全線出擊定有更大謀劃,高兄可知廣信軍最近動向如何?”


    “大王已經暗中授意趙帥,擇機讓廣信公率軍北返廣信,以防黑巾軍攻破北海郡。賢弟是擔心廣信公此時生變?”


    “這倒不是,廣信公有羅鬆亭、陳韻風輔佐,斷然不會不顧國家存亡而反叛,我是擔心陔陵生變,北海郡無人坐鎮,再生變數。”


    陔陵畢竟是都城,即便發生宮變,成功率不會太高,倘若以陔陵為誘餌,轉移鹹軍注意力,在北海郡發動叛亂,後果將比陔陵的失守更加險惡。


    “但願葉大都督明日能及時趕到,穩住陔陵局麵。”百裏燕不無擔憂說道,隱隱一絲陰霾浮上心頭。


    高勳一路奔波,已是疲憊不堪,安排他住進府衙,百裏燕連夜繼續偵訊紅燈苑老鴇、夥計等人,一直審到醜時,從老鴇等人問話中陸續發現諸多自相矛盾之處。


    其一,紅燈苑最早的東家還不是鼎煬侯、郭蟠,而是大司馬薑嚴本人,這已經是二十五年前薑嚴兄長在位時,也就是如今鹹王薑亥的父王,當年也不叫紅燈苑,而叫閨玉樓,規模遠沒有今日這麽大,僅有五分之一。


    閨玉坊的易主是十四五年前的事,掐指算起來,正好是薑亥登基繼位不久,閨玉樓轉手到了如今鹹王大哥奉陽君薑赫的手中。


    薑赫叛亂前夕,閨玉樓曾被一度關停,而負責調查奉陽君叛亂的,正是當年推行新政《農桑令》的相國公孫嶽。


    奉陽君叛亂平定後,江東之戰鹹國戰敗,受到新政改革失敗以及割地衝擊,內外朝迅速墮落腐化,閨玉樓先是到了郭蟠手中,正式更名紅燈苑,鼎煬侯是最後入股,對紅燈苑內部情況根本不了解,經營則由郭蟠負責,鼎煬侯隻逢年過節收取郭蟠的好處而已。


    其二,老鴇與夥計矢口否認紅燈樓與叛軍暗中聯絡,此事要查,當然也十分困難,難以查到實證。但不可否認,餘符身上的三枚銅籌來自與紅燈苑,百裏燕根據銅籌上的門號,親自提審了房主鶯嫣,鶯嫣否認得到排房的通知。


    所謂排房,是妓院給女子安排的指標,每月要完成一定數量的接客,才能全額拿到歸屬個人的銀錢。因此每出售一根銅籌,就要安排相應女子排房。


    這就意味著這三根銅籌出售之後,紅燈苑沒打算安排鶯嫣伺候餘符。這正說明老鴇與夥計之中,有人知道這三根銅籌是無法兌現的,所以根本不需要通知鶯嫣,否則就有可能通過鶯嫣,順藤摸瓜找到通知排房的夥計或者老媽子,進而倒追。


    如此一來,即便百裏燕追到了紅燈苑,三根銅籌的線索到了房主鶯嫣這裏便徹底中斷,因為這是空頭票,無法通過銅籌找到排房者。這顯然是有人提前擺布好了一切一切,意在打亂視線。


    第三,紅燈苑作為該陵城內最大,靠山最硬的妓院,長期不歸郡府衙門管理,而是歸大內,這就導致大內的宮女犯事之後,最終的下場便是被郭蟠弄進妓院接客,而王宮大內竟然也通過紅燈苑從全國各地以買也好,擄也罷,從各地弄來女子送入宮中,可想而知鹹王身邊被安插了多少眼線。


    最後,根據市井流言和各個渠道信息的相互佐證,紅燈苑如此高檔的妓院,暗中竟然也對中下層軍官開放,而且收費極低,此等手段與黑巾軍早期以騙術籠絡嘩變將領,又以妓院女色加以腐蝕的伎倆如出一轍。


    而妓院老鴇做的密賬,卻隻字不提這一批錢的收入,而低價服務產生的收入減少,最終又是怎麽騙過郭蟠、鼎煬侯的,更是沒有任何交代。


    當問及紅燈苑老鴇如何解釋此事,老鴇隻說不知道,百裏燕本欲用刑杖她十棍,又見老鴇膽怯說起,每次來妓院消費的人群裏,確實有一些粗俗壯漢配有禁軍佩劍,以及鹹軍製式兵器的布衣男子,持銅籌嫖宿,如此無疑證實了陔陵守軍以及禁軍已被滲透的事實。


    而且是在百裏燕、廣叔子以及鹹王耳目的眼皮低下,持續進行了一年,甚至更久,而在此之前,又有多少人收到拉攏,根本無從得知。


    照此推斷,陔陵之中定然有個身居高官,長期為叛軍提供掩護的重臣,那會是誰呢?


    公孫嶽是雄論道的爪牙,這一點毋庸置疑。鼎煬侯也不可能,那麽就隻有黃門令郭蟠,和大司農莫安正。


    郭蟠是王太後的心腹,要說他身居大內,與叛軍暗通款曲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他能得到什麽好處,更何況郭蟠已經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地主,財源滾滾日進鬥金,他有什麽道理勾結叛軍。


    而大司農莫安正是廣信公薑閔的人,難道是大司農假以委身與廣信公,暗中通敵?


    審問至醜時末刻,啟明星微亮,百裏燕一時間抓不出頭緒,此時困意襲人,他整理完口供,就地在後堂架起木板和衣而睡。


    待到天色漸亮,百裏燕迷迷瞪瞪中隱約聽到一聲渾厚的號角,號角長鳴響徹天際,沉悶中透著婉轉哀傷的淒涼。


    百裏燕強撐眼皮坐身而起,蹙著眉頭仔細聽辨。


    “這是什麽號聲,不像是來自南營!”


    號角聲明顯低沉的多,是用青銅鑄造的一種薄壁長管銅號角,需要兩個人扛在肩上,一個人在後鼓吹。


    隻有逢年過節和外賓來朝才會奏響青銅號角,但聲音從來沒有今天這般低沉,隱隱中還有哀聲,百裏燕轉念想到,不能是鹹王擺開陣仗歡迎尉遲光吧,他能有這麽大的麵子?況且說,這聲音也不對呀。


    正值納悶之際,郡守衛詡倉惶而來,一臉驚魂未定之色:


    “衛大人,究竟何事吹號?”


    “魏將軍,王太後歸天了。”


    百裏燕愣怔在那,過去半晌方才迴過神來:


    “這麽說,號聲是?”


    “是哀號。”衛詡道。


    “可知王太後何時歸的天?”


    “尚不知,但肯定是在天亮之前。”


    但凡國喪,死在夜間是卯時四刻吹哀號,死於午時之前,是午時四刻吹哀號,死在午時至酉時之間的,在酉時四刻吹哀號。


    “衛大人,宮中可有消息傳來,誰人負責治喪?”


    “這個,尚無大王王旨,按例應由內執使負責喪禮,丞相主持治喪,不過……”衛詡欲言又止:“不過就時下朝局,應該由太尉鼎煬侯、長史和內執使治喪,或是大司農莫安正一起主持治喪。”


    內執使負責王宮大內各種司儀,以及外交禮賓等工作,也負責治喪。按慣例,但凡王室重要成員過世,由丞相牽頭,大司農、內執使成立領導班子,太尉、大司馬、外執使穩定國家內外政局,防止大喪期間發生動亂,同時喪禮期間停止一切對外用兵以避邪祟。


    少頃,高勳衣冠不整闖入後堂,他也是頭一次聽到哀號,乍以為是叛軍一夜間攻到了城外,驚得衣不蔽體找了過來。聞訊王太後過世,高勳仍是吃了一驚:


    “王太後死了!”


    “是的,應該是昨晚。前天後半夜魏某曾去把過脈,脈象已經很弱,下肢出現潰爛,沒想到時隔一日就歸天了。”


    百裏燕惋惜道,他還指望著王太後能拖上幾天,穩定局麵。現在王太後一死,陔陵城內的暗流將更加洶湧。索性葉信的兩萬騎兵部中午就能趕到陔陵,再亂,也能鎮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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