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晉國要殺在下,此事在下恐怕無能為力。”


    “其實魏郎中是多慮了,倘若魏郎中立下蓋世奇功,晉國又何必還要為難魏郎中,難道晉王還想與天下為敵不成?”


    “在下不解,還請老先生指教。”


    “哈哈……魏郎中心思敏捷,這一點怎又看不透。眼下中原民不聊生,誌國雖是霸主,卻已名不副實,得益於黑巾之亂,晉國此時此刻依然是東海一霸。試想黑巾賊滅之後,誌國對中原列國還有何威脅。


    反之,晉國養精蓄銳以鹹國為擋箭牌枕戈待旦,黑巾賊滅之時,便是晉國稱霸之日,列國豈能無動於衷。屆時鹹國仍是晉國下邦,若要殺你,於情於理於公於天下,晉國都說不過去。”


    “老先生意思是說,黑巾賊滅,中原各國又將複燃戰火聯兵伐晉?”


    廣叔子笑著點了點頭:


    “是啊,正是如此。”


    黑巾之亂就目前而言,最大的受益者是東海一霸晉國,還有西海大國衛國。


    晉國隔著鹹國、誌國為屏障,黑巾軍鞭長莫及。衛國隔著孫國、徐國為屏障,黑巾軍依然無可奈何,不過衛國倒不一定能笑道最後。


    衛國從西海四國抓捕良民為奴,本質上與戰俘、罪犯為奴有本質性區別,黑巾軍要在衛國發動暴動,難度並不大。


    但就從目前的戰略格局而言,黑巾軍主要的目標是奪取中原,衛國太遠,向西還有西貘、丘山、殤族等蠻夷,威脅極大,黑巾軍不會找塊臭膏藥黏在身上。


    而最大受害者莫過於鹹、孫兩國,誌國雖是中原霸主,黑巾軍一折騰,他這個霸主的根基已經動搖。晉國即便不背後捅一刀,等剿滅了黑巾叛亂,誌國的國力將不可避免的斷崖式衰落,於是晉國躺著也能坐上中原霸主的頭把交椅。


    屆時誌國剛剛結束戰爭,隻能幹瞪眼看著晉國提出會盟,要求各國承認其霸主地位,心裏縱然不服者眾多,但難道還能公開幹一架不成?誌國沒這個國力,其他列國更沒有底氣。


    到時候中原列國都是一片殘破,麵對晉國的咄咄逼人和鹹國的淪喪,誰心裏都害怕淪為第二個鹹國,尤其是孫國,損失將來隻會比鹹國更慘,鹹國又與孫國接壤,晉國討伐孫國是必然之舉。


    晉國若要短期內穩定鹹國局勢,便不能對鹹國進行清洗,屆時趙遜等人手握重兵,晉國要發動政治清算,就得掂量掂量後果,稍有不慎,便有招致列國聯兵討伐的可能,這絕不是剛剛躺著坐上霸主之位的晉國所想見到的局麵。


    權衡分寸,百裏燕(既魏賢)心中意動,他說:


    “也罷,既然諸位如此高抬在下,我魏某人再推辭,便是不識抬舉,魏某勉為其難吧。”


    “賢弟此言極是,縱觀天下,誰人不想一步登天,又有誰人有賢弟這般天縱奇才和運道得以明主賞識,也唯賢弟一人也。”


    高勳說的頭頭是道很是輕鬆,絲毫不覺肩上的千斤重擔是何等的壓人。


    也許這是文人和武行的思維差異,文人永遠都是一張嘴皮子,說的多做得少,哪裏知道下麵人是要用腦袋去換功名前程。


    思釀片刻,突然又想到禦客,黑巾之亂這件事上,禦客自始自終都保持克製。


    本質上而言,黑巾軍還屬於農民起義和官軍衝突的範疇,隻要不過分,哪怕是斬殺了一些權貴勳戚,禦客多半不會幹涉,甚至禦客心裏都在幸災樂禍。但現在已經禍亂了整個中原,禦客總不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誠道派跟禦客多有來往,廣叔子又是誠道派之首,禦客什麽態度他總該知道。


    “廣叔子老先生,黑巾叛賊作亂已有半年有餘,禍及整個中原,僅僅在鹹國斬殺俘人、勳戚及其家小便不下七萬人,禦客為何無動於衷?”


    “禦客素來不幹涉列國征伐,而民亂起於苛政,禦客倘若幹涉,讓列國如何做想,讓天下百姓如何做想?”


    “是的,是在下考慮欠妥了。”


    黑巾軍起義的根本原因是苛政壓迫了農民,本質上還是列國內部的政治矛盾。


    禦客如果幫了官軍,其在老百姓中的威信將蕩然無存,倘若幫了黑巾軍,列國早晚要找由頭給禦客穿小鞋,甚至討伐,因此黑巾軍這件事上禦客高層極為謹慎。


    除非黑巾軍正式宣告建國,有國號,有政權,並且不斷禍害蒼生,製造慘絕人寰的血腥屠殺,踩過了禦客所能容忍的底線。


    談笑間天下事如過眼煙雲,廣叔子縱論古今,眼界之開闊,不禁連兩世為人的百裏燕心生敬意。


    即便是他,也不曾考慮到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中原格局,而這位老人卻已運籌帷幄於掌中,在背後謀劃好了一切。


    “廣叔子老先生,魏某還有一件事不明,還請老先生能如實相告。”


    “魏郎中但說無妨。”廣叔子神情平靜,一切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一樣,平淡如水。


    “鹹國內朝之事,在下其實早有所料,起初在下一直以為是鹹王有短處,被薑嚴、公孫嶽等人所掌控,故而不得不放任自流。但如今來看,趙帥暗中偏向於鹹王,老先生親自出麵,在下以為,種種傳言不會是真的吧?”


    廣叔子微微點了點頭,撚著須發皆白的長髯心平氣和說:


    “市井卻有傳言,鹹王血脈不正。當年奉陽君薑赫謀反,也是因此事而起,但終究沒有把柄,傳言僅僅隻是傳言。不過有一件事,確有其事。”


    “何事?”


    “王太後不賢,證據確鑿。”


    “嘶……王太後不賢!”


    百裏燕一驚,廣叔子言外之意,鹹王的生母王太後早年確實偷過人,從時下男尊女卑嚴苛的婦道禮教,王太後進宮後應該還是處子之身,不可能是破身之後入的宮,否則“處子驗貞”這一關便是過不去,還有欺君殺頭的風險。更何況王太後是鹽梟子女,不存在這種可能。


    由此推算,鹹王不應該存在血統問題,那麽就應該是生下鹹王薑亥之後,發生的紅杏出牆。


    鹹王薑亥是先王次子,因廢太子薑赫而另立了薑亥為太子繼承大統,那麽當年先王廢長立幼的動機是什麽,真是為了推動改革?王太後的情郎是不是扮演了什麽角色。


    又或者說,王太後的身後還有神秘人,放出鹹王並非正統消息的是什麽人,動機是什麽,為什麽當年晉國伐鹹,晉王會一點不知道其中內幕,重重疑問隨著內朝班子的即將垮台,再次浮出水麵,鹹國的水也越來越深。


    百裏燕相信,趙遜私下一定是見過廣叔子,廣叔子將內情消息告訴了他,趙遜才會最終做出果斷放棄廣信公,正式投靠鹹王的決定,這意味著趙遜很可能已經將廣信公謀反之事全盤托出。


    時局動蕩,天下臣民之身家性命皆係於君王一人,站著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趙遜的轉向,恐怕也是如此吧。羅鬆亭此前的預判是沒有錯的,但他還是將事態看的太淺,過於了樂觀。


    百裏燕現在擔心,得知了廣信公通盤計劃的鹹王,該如何處置廣信公。


    “廣叔子老先生,趙帥既已獲鹹王重用,想必應該知道廣信公之事吧。”


    “嗯,是的。”廣叔子喝了口茶,又繼續說道:“魏郎中有先見之明,為了試探廣信公虛實委身投靠,此計確實高明,鹹王皆盡知曉,否則也不能同意魏郎中出任梁軍策應使一職。”


    “是啊。”百裏燕沮喪歎道:“可如此一來,在下便成了裏外不是人,將來廣信公謀反,我豈不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


    廣叔子不以為然,淡淡笑道:


    “嗬嗬,看來魏郎中是有情有義之人呐。”


    “老先生是何意,莫非還有轉圜餘地?”


    “廣信公此人魄力不足,即便有趙遜相助,隻要有晉軍壓著,十有八九也難成事。況且黑巾軍勢如猛虎,即便將來平滅黑巾之亂,鹹國已是元氣大傷,二三十年內將無一戰之力。


    隻要鹹王開恩惠民,籠絡天下人心,廣信公一脈三十年內無造反可能,除非想被鹹國百姓所恥,否則斷不會造反。”


    “原來如此,但鹹王恐怕不會就此罷手吧。”


    “嗯,削權勢在必行,三十年內削去廣信封地,廣信之患便可盡除。”


    “還是老先生棋高一手啊,在下佩服。”


    “嗬嗬,是趙遜將軍從善如流,又感有愧廣信公,讓老夫從中周全,鹹王這才鬆口。”


    “看來……是魏某見識淺薄了。”


    就眼下局勢而言,廣信公斷不會在鹹國生死存亡麵前發動叛亂,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為,剛平定黑巾之亂就造反,然後接手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


    羅鬆亭應該也是預見到了這一結果,果斷轉變了策略,極力謀劃廣信公入朝當政,以結黨營私逐步控製朝政。待到太子繼位,以晉國欺辱鹹國的名義,逼新王退位,同時勾結列國討伐晉國,順理成章的謀取王位。


    廣叔子能看清的時局,羅鬆亭也能看到,羅鬆亭唯一沒有料的,恐怕是黑巾軍的政治破壞力之大,打破了中原各國固有的既有的利益平衡,進而將所有利益集團攸關方卷入這個浩大的旋窩。


    時間不知不覺已到黃昏,迴到廣信營時,百裏燕忐忑難安,自己這是叫人在曹營心在漢嗎?或者,是忘恩負義。


    當天夜裏,他第一次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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