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乾一行多人前往徐國之事,薑閔此前從未提起,陳韻風也沒透半點口風,時至今日依然什麽也沒說,也許在自己來之前他們已經私下說過。


    薑閔拿出一封陔陵發來的公函遞給百裏燕(既魏賢)閱覽,內容很簡單,要廣信出糧賑災。


    “賑災?”百裏燕詫異。


    “是啊,春耕在即,而去年蝗災受損者十之八九,倘若不能在春耕之前穩住民情,勢必造成時局不安。但乾兒一路趕迴,沿途所見已有蝗蟲再起之象。此番陔陵捐糧,孤甚感為難,特請諸位前來磋商此事。”


    但凡有封爵者,平時所得幾乎無需納稅,但並非沒有後顧之憂,每逢國家大難,稅收征無可征情況之下,中央集權可強製向封爵者攤派。


    如當年大旱,廣信公“被”捐了三十萬石糧食,以及無數的金銀財寶,幾乎掏空大半內府積存的積蓄。


    這幾年剛剛喘口氣,又要攤派,就是地主家也沒隔夜的餘糧,更何況廣信公等著造反,隔三差五的來掏腰包,早晚要被陔陵那邊掏空。


    倘若不給,落了口實給陔陵,給,就得掏空自己,著實是進退兩難。


    此時陳韻風、薑乾、薑蓉及在座眾人目光都落在百裏燕身上,多半是此前已有共識,拿定了主意,想看看他是什麽態度。


    百裏燕思釀片刻說道:


    “啟稟主公,在下以為此糧該借。”


    “該借,這是為何。”陳韻風大出所料問道,隻以為魏賢應該也提議拒絕。


    “陳兄,倘若鹹西、丘南兩郡民變,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揭竿而起,來勢定將比當年旱災之民變更加洶湧,北海郡、都郡將首當其衝,敢問陳兄,屆時廣信麵對洶湧義軍,該當如何。”


    “鹹王定要遣大軍鎮壓,更何況晉軍駐紮江東,水師遍布北海,隨時可登陸擊退亂民。”陳韻風道,其他人默不作聲看著。


    “話是如此,但倘若晉軍隔岸觀火,鹹軍又無糧,廣信城又靠誰人兵馬自保。”


    “但即便認捐,也難保米糧不被陔陵克扣私吞,亂民仍將揭竿而起,到時陔陵仍然見死不救,與不捐糧又有何異。”


    “陳兄此言差矣。不捐糧,陔陵鐵定不會來救,捐糧再不來救,主公可自謀出路。”


    陳韻風聞訊一怔,忙是又問:


    “如何個自謀出路,莫非將大事提前?決不可。”


    “非也。倘若捐糧後陔陵仍見死不救,廣信又有何由再受鹹王約束,難不成擁兵守土還能有錯。”


    “嘶……”


    薑閔心頭一亮,正細想之時,緊挨薑乾的羅鬆亭立身而起說道:


    “主公,魏公子所言倒也不無道理。隻是亂民何時起事,尚未可知,情勢是否危及也亦未可知,倘若亂民折騰三五日便偃旗息鼓,主公捐糧便是白白給鹹王做了嫁衣。


    倘若亂民在秋後起事,東原、歲當、江東三郡仍有兩季糧食可征,更何況鹹王也可向晉國買糧,主公捐出糧草,與拱手白送有何異同,甚至還令鹹王摸出廣信深淺,這於主公有何好處。”


    羅鬆亭所言,百裏燕此前倒也沒想到。亂事將起這是廣信公府上下的共識,隻有鹹王身邊的那圈豬才會異想天開的以為天下成平寥無戰事。


    倘若民變的基礎力量不足,不足以掀起浩大戰事,反而容易被鹹軍平定,廣信城捐出幾十萬糧食反而什麽好處都得不到,還被鹹王摸透廣信的深淺。


    若是民變發生在秋後,去年受災較輕的都郡、東原郡,還有沒有受災的歲當、江東郡,依然有兩季稻米可以征用,平定民變的概率極高,沒人能保證民變一定會席卷全國,更何況晉國並非就會見死不救。


    甚至長孫國還會背後捅一刀亂軍,三國聯手剿滅亂民不是沒有可能。


    但認捐和不捐政治上完全處於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態。倘若不捐,政治上將極為被動。


    正如羅鬆亭所言,民變的聲勢和激化矛盾的時間難以確定,民變倘若早早被平定,不捐糧反而容易落把柄給鹹王,甚至不惜以軍力逼迫廣信公削藩。


    倘若認捐,民變被正壓也就罷了,就當是做慈善,還能讓陔陵那邊放心。


    倘若大規模農民起義,攻破北海郡,兵臨廣信城下,陔陵還見死不救。到時候擴軍備戰傭兵自重便是順理成章,即便平定了亂民,手中幾萬兵馬是真的吧,鹹王還有什麽臉麵要求廣信解除武裝,強行削去兵權,最後反而再度引發大規模民變和廣信公叛亂。


    因此認捐糧草將獲得內外政治上的主動權,而不捐,將極為被動,等於提前告訴陔陵,廣信城見死不救,逼迫陔陵也見死不救。屆時民變一起,廣信貿然擴軍,倘若民變被鎮壓,鹹軍、晉軍反手就可能以不臣之心平滅廣信,這才是最危險的。


    但羅鬆亭擔心的倒也不無道理。


    誰手裏的資源不是血汗勞作得來的果實,又不是幾百幾千石糧食也就算了,開口就要征用幾十萬石,就算廣信再富裕,再抽幾十萬石糧食,也得把老底抽空。


    萬一民變聲勢浩大,陔陵再見死不救,廣信連擴軍養兵的資本都沒有,何談自保。想到這裏,百裏燕也知道捐與不捐都進退兩難,兩個計劃有得有失,想要兼顧兩者幾乎不可能。


    他沒有反駁,羅鬆亭繼續剛才的話接下去說:


    “主公,捐糧之事當就此迴複鹹王,至多拿出一兩萬石糧草打發便可。至於鹹王如何作想,那就隨他們去。


    就眼下計,北海郡郡兵孱弱,主公當盡快準備兵事,整飭戰備,以備民變激化後自保。若真如魏公子所言,民變勢大,晉國也袖手旁觀,主公屆時再行裏應外合之計倒也未嚐不可。”


    “鬆亭所言極是,此計甚合孤意。”


    “裏應外合”四個字讓百裏燕恍然大悟,也難怪羅鬆亭底氣十足。一旦鹹國爆發內亂,鹹軍被拖在平定民變的泥潭中,晉軍豈不要提防誌國北上。


    沒了鹹軍充當炮灰,誌國攻打鹹國,晉軍怎麽可能見死不救,晉軍不救,晉國的威信將蕩然無存,鹹國也可能被誌國吞並,反而讓誌國白撿了個便宜。


    此時廣信公再在背後宣布廢鹹王自立,與誌國聯手,晉國將異常被動,晉國主力將不得不與誌國主力在鹹國境內決戰,晉國若敗,誌國在東線全麵向晉國腹地推進。


    “果然是技高一籌,我怎麽就沒想到呢。”百裏燕暗道,也幸虧沒把這批幾十萬石糧草借出,真要借出,將來怎麽養兵。


    散會後,陳韻風徑自找了過來:


    “賢弟,方才怎能提捐糧一事。”


    陳韻風似有埋怨之意,百裏燕淺然一笑全然不在意:


    “是在下考慮欠妥,羅前輩思慮周全,乃在下之所不及。”


    “如此說,賢弟也讚同羅鬆亭之計?”


    “正是,若能裏應外合,倒有七成的把握成就大事。倘若按在下之計,也隻能做個北海的安樂公罷了。”


    其實做個北海公沒什麽不好,趁著亂民攻破北海郡各城的天賜良機,廣信公擴軍自重收複北海各城,屆時民變平定,鹹王難道還能讓薑閔把占了的城池吐出來不成。


    這個計劃政治和兵敗風險極低,隻要仍然打著鹹王的旗號,總好過勾結外軍而割藩自立來得強,在政治上同時與晉國、鹹國、長孫國決裂,能夠依靠的隻有誌國和亂民軍而已,風險極高。


    當然,高風險意味著高收入,一旦成功,將徹底攛取王權,還能收服江東失地,屆時薑閔的人旺、威信在國內將達到極致,也不會有人在意鹹國投靠了宿敵誌國。


    不過,仍然還有一個變數,就是秦翰。


    過去幾月秦翰活動異常低調,至今也不清楚秦翰跟薑閔到底是什麽關係,秦翰將在未來的變亂之中起什麽角色,再有就是那兩三千張強弩,廣信公府似乎也沒有得到,那是能去了什麽地方。


    百裏燕離開公府不久,薑乾迴到自己的宅院,對方才魏賢的反對,仍頗為不滿:


    “魏賢此人當真能有大才?本公子看,也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羅鬆亭淡淡笑道:


    “公子斷不可小視此人,此人確實懷有大才。方才所提之策就在下看來,實乃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薑乾詫異說道:“羅先生可以見得。”


    “倘若內府糧草充足,何惜幾十萬石糧草。若真能以幾十萬石糧草換來當今鹹王之不仁不義,如此勝過十萬雄獅之威。但魏賢不知內府何等吃緊,真要認捐了幾十萬石糧草,屆時亂軍兵臨城下,主公又何以養兵,此事是他魏賢所不知。”


    “如此說,此人倒是有些見識。”


    “豈止是見識,公子待會兒應該去冰窖看看,看看魏賢所化寒冰。”


    “哦,傳聞此子有妖術,這寒冰便是他所化來,本公子當真要去看看。”


    自打火燒蝗蟲之後,廣信城中妖醫魏賢懷有妖術的傳言甚囂塵上,薑乾、羅鬆亭等人進城後得知的第一件事便是魏賢會妖術,倒是羅鬆亭不以為然,他知道火燒蝗蟲之道後,料定寒冰絕非憑空而來,也是魏賢以什麽未知方法製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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