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陽城並不大,呈不規則的長方形,東西兩側最短,城牆圍長不過三四裏地,如果要穴攻,地道挖透之後肯定是夜間穴攻,不可能是在白天。


    而杜陽城又小,原本是糧草周轉的中轉站,除了駐軍,就沒多少老百姓,一旦從地道進入杜陽城內,這麽個巴掌大的地方,哪怕晉軍隻屯駐五千人,密度都是不得了的。更何況晉軍在城內怕是少說有一萬人以上。


    這麽小的地方發動穴攻,哪怕偷襲成功,打開了杜陽城大門,晉軍也隻要退守城牆,用弓箭射殺城中鹹軍。如果鹹軍大舉攻入城內,那正好,城外晉軍也攻入城內,原本可以通過野外陣戰決勝負,鹹軍依仗人數優勢尚有一戰餘地,現在為了奪取杜陽,就不得不派兵攻入。


    如此晉軍也派兵入城,雙方就成了城中麵對麵的無序肉搏。哪怕鹹軍占有人數優勢,但新兵和晉軍精壯兵士交鋒之下,多半都會被殺敗,屆時鼎煬侯的穴攻之法非但不能成功,還會葬送鹹軍。


    “趙將軍,恕在下冒犯,可要早做準備呀。”


    “你是說,此戰已露敗跡!”趙遜不免一怔,哪怕他一直違心的認為此戰鹹軍一定能勝,但現在,他也沒了底氣。


    “趙將軍,為今之計是退守肥城,退守肥城收複肥城以北、以西城池為根本,也許尚能守住沿岸一帶,倘若繼續決戰,鹹軍必敗無疑。”


    “難道就別無他法?”


    百裏燕(既魏賢)沉默著,過了好久才說:


    “難,艱難無比。”


    如果杜陽之戰開始之前尚有五成五的勝算,現在隻有四成五,估計再過兩天,四成的勝算恐怕都沒了。


    此刻趙遜臉色鐵青,他沉吟道:


    “好吧,你先去洗漱,此事再容本將考慮考慮。”


    “諾!”


    百裏燕抬手略略行一禮,感覺何等沉重,隨後便是去了營帳見蕭,帶著他去河邊衝洗血汙。河在後營的南邊,那裏駐紮著傷營。說是河,其實就是條小溪,深不過膝蓋,淹都淹不死人。


    來到無人處,百裏燕將兵器置於一旁,火把插在地上,脫了皮甲和血衣,這時卻見蕭背著自己,走開了十多米躲在火把根本照不見的昏暗之處,似乎是有意避開自己。


    百裏燕擔心出事,徑自光腳走上前去,蕭脫得精光,披頭散發的正要下河,百裏燕突然出現,蕭驚恐的往後一縮:


    “魏大哥!”


    他驚恐的呆看,昏暗中小臉通紅,百裏燕伸手想去撩他,蕭卻往後退:


    “蕭,這裏太暗,當心有晉軍的斥候把你捉了去。”


    “魏大哥你自己洗吧,蕭一個人就行。”


    百裏燕不禁皺了皺眉頭,後營雖然遠離晉軍,但雙方的斥候細作夜間神出鬼沒,天這麽黑,一個不留神就能被下了黑手。百裏燕實在放心不下,再次伸手去撩,就這這麽一撩,愣是嚇了他一跳:


    “你……你是……”


    這時蕭突然哭了:


    “魏大哥,我……”


    蕭嗚咽著蹲在了地上,胸口隱隱有些與男子不同的異樣,百裏燕是醫生,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不哭,大哥不會害你。告訴大哥,你怎麽混進了軍營。”


    蕭還抽噎了兩聲,蹲在地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下體和胸部,膽怯的看著百裏燕:


    “是……是為了我弟弟呀,他才十三啊……”


    百裏燕心裏無比沉重,哽咽了一聲他說:


    “所以你女扮男裝,替你弟弟充軍是嗎。”


    “是我娘,我娘為了給家裏留個種,也為了能吃飽肚子。我爹死在了送糧的路上,我大哥死在了安平,二哥也死在了長汀河,家裏就剩下了弟弟和娘。”


    聽到這裏,百裏燕再度哽咽,一股酸水湧出喉嚨衝上淚腺,他強忍著淚水,緩緩說:


    “那你怎麽沒被其兵士發現,每月的見紅又怎麽瞞過了其他人。”


    蕭愣愣的看著,情緒緩和了不少:


    “魏……魏大哥也知道見紅。”這一聲說的很是扭捏,也許是害羞吧,心頭此刻仿佛一隻兔子亂跳著,臉上微微泛著紅霞。


    “魏大哥是郎中,當然知道女子每月必有見紅。”


    見紅就是例假,根據蕭自己的說法,他見紅並不是每個月都有,這意味著可能是營養不良月經不調。或者說營養不良導致量很少。不來例假,伴隨的經痛會輕不少。所以充軍三四個月來,還沒露出破綻。倒是拉屎撒尿很不方便,都是躲在沒人的地方解決問題。


    “魏大哥,你會殺我嗎。”


    百裏燕微微一笑蹲了下去,目光中滿是堅定:


    “傻姑娘,魏大哥為什麽要殺你呀。”


    “軍中不容女子,若是被將軍知道,蕭就沒命了,蕭隻想吃頓飽飯,想為家裏留個種。”


    蕭說的真切,傻傻的目光中閃爍著是害怕和膽怯。百裏燕卻話鋒一轉:


    “今天起,跟在魏大哥身邊不要離開,知道嗎。”


    “嗯嗯。”蕭點了點頭,臉色輕鬆不少,隱隱露出一絲清純甜美的笑容。


    “走吧,去有光亮的地方洗幹淨了,魏大哥保證不偷看蕭洗澡。”


    百裏燕把身體轉了過去,蕭怯生生的拿起血衣裹著身子,跟隨著來到有火光的岸邊。百裏燕背著身,在附近放哨,直到蕭稀疏幹淨,他才下水把自己弄得幹幹淨淨。


    迴到岸邊之際,看到蕭披頭散發的正在用火把烘幹頭發,稚氣未脫的臉蛋眉清目秀,若不是這戰火紛飛,她也許能嫁個好人家吧。


    穿上衣服坐迴岸邊,百裏燕緩緩問她道:


    “蕭,家裏除了你娘和弟弟,還有別人嗎。”


    “有,都去逃難了。”


    “是嘛。”


    百裏燕沉吟說了一句,蕭反問道:


    “魏大哥家裏呢?”


    她傻傻的看著,百裏燕微微一笑:


    “或許,或許還有許多人吧。”


    其實他也不知道,活在歧國的那些皇親國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家人,也許他們也跟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君主一樣,沒有人知道老百姓的疾苦和國家的動蕩。


    當天夜裏,百裏燕和蕭在趙遜安排的營帳中睡了一夜,蕭就像個孩子,躲在他的懷裏,睡的很踏實。


    第二天,鹹軍埋了一夜的屍體,直到天亮還沒埋完,昨日共計戰死了七千三百二十五人,隻從死人堆裏拉出了兩百多個還有氣的,超過三分之一沒能搶救過來。


    趙遜連夜派出的斥候細作來來往往穿梭不息,從已經偵查到的情況顯示,晉軍杜陽城外的兩個大營既沒有發現帥旗,也沒有看見帥帳,但是人比杜陽城內的多。


    當然,杜陽城實在太小,也駐紮不了多少人。至多不會超過兩萬,但即便是兩萬,昨天的攻城無疑是滅頂之災,兩萬人哪怕隻有一萬人把守住城牆,任憑幾千人輪番攻城,也無濟於事。


    天剛亮,百裏燕帶著蕭去夥營打飯,剛吃完,趙遜的親兵到了:


    “魏賢,趙將軍有請。”


    “在下這便過去。”


    把剩下的半塊光餅給了蕭,帶著她一起去了趙遜帳中,而蕭被留在了帳外。


    “見過趙將軍。”


    施了一禮,趙遜臉上掛滿了愁容:


    “請坐。”


    百裏燕徑自落座,馬紮像是沒擺好,發出哢吱一聲。


    “將軍請在下前來,可是為了晉軍。”


    “正是。本將昨日派出細作潛入晉軍大營,據報,晉軍中軍帳設於杜陽城內,約有兩萬人馬。”


    聞訊晉軍將中軍帳置於城內,還有兩萬人馬,百裏燕略顯詫異,他道:


    “細作可入城內親自查探。”


    “未曾,隻是城東大門敞開,可見帥旗、帥帳置於城內。”


    “萬一是障眼法,此消息報於鼎煬侯,怕是鼎煬侯還得以穴攻攻城。”


    “是啊,本將正擔憂此事。鼎煬侯令本將兩日內查明晉軍中軍所在,若是在城內,非但本將此前斷言之詞將淪為笑柄,恐怕還得害了全軍,不知閣下有何高見。”


    百裏燕沉默片刻,接著說道:


    “鼎煬侯此人急功近利急於立下戰功,按說先以穴攻打下杜陽城,此計確實是好計,隻是計策再好,不謀劃詳盡周全,也無濟於事。


    如今已是騎虎難下,韓合將帥旗、帥帳置於城內,怕也是韓合看破了鼎煬侯此人,故意設計引誘鼎煬侯攻打杜陽城。


    要說有無解法,並非不是沒有,隻是若是依在下計策行事,鹹軍怕是要元氣大傷。”


    “閣下但說無妨。”


    “抓公子昌。”


    “抓姒昌!”趙遜一怔:“這如何抓得。”


    “趙將軍必先遣人探明晉軍城外兩營,韓合中軍必在城外無疑,姒昌也定在中軍。隻要將其抓住,韓合是萬萬不敢強攻鹹軍。但眼下韓合將帥旗、帥帳置於城內,怕是將軍探明了韓合真中軍設在城外,以鼎煬侯秉性,怕是也不會相信將軍之言,依然還會攻城。


    既如此,將軍可將計就計。”


    “如何將計就計?”


    “鼎煬侯昨日在西城下吃了大虧,故而得知晉軍帥旗、帥帳置於城內,下次便不會隻攻打城西,而是城西、城南、城北三麵齊攻,為遏阻晉軍城外兩營攻擊我攻城隊,鼎煬侯必然分兵前去阻截。


    既如此,將軍可請命去攻城外晉軍大營,不惜一切代價奮死殺敵,抓住姒昌,如此晉軍必破無疑。”


    “可我軍眼下式微,萬一晉軍強行與我軍決戰又如何。”


    “頂住。俘獲姒昌後即刻撤迴大營,堅守營壘不出。而後陣前押出姒昌,以震懾晉軍,打擊其士氣軍威。晉軍士氣一破,此戰我軍即便敗了,也是贏了。


    屆時挾姒昌威逼晉國,令其停戰說和,隻有如此鹹國尚有一線生機。”


    “這個……”


    趙遜猶豫不決,百裏燕看出端倪說道:


    “在下知道,將軍麾下兵馬眼下已不足兩萬,若是再分走若幹人馬去攻城,強攻晉軍中軍怕是難以為繼,必然損失慘重。但眼下也唯有此計可行。若是成功我軍隻要堅守營壘,待晉軍糧草不濟,便可迫使晉軍罷戰。


    當然,韓合定料定我軍不敢殺害姒昌,故而期間必然瘋狂反撲,以奪迴姒昌,因此大軍需要做好久持準備。”


    【注】關於帥旗所在為何在古代如此重要,首先得闡明一點,古代的通信交通落後,帥帳意味著指揮中樞。因此帥帳、帥旗、中軍是整個大軍的核心,所謂打出假的帥旗,往往是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但同樣也會因為主帥和中軍的錯位,導致既有的通訊體係的改變。


    眼下韓合在城內,中軍在城外,尚且可以如此就近取便利,設真假帥帳。如果大軍各部相距幾百公裏,再設假的的中軍,就會露出破綻,因為軍情消息不可能送去假中軍,當然,可以冒充發送消息去假中軍冒充聯絡通信的密度,但真中軍要隱藏通信密度是很難的,尤其是沒有無線通訊的年代,都靠人和馬傳。


    最後,中軍的改變和隱藏,勢必導致全國聯絡係統的改變,距離越遠,這種改變帶來的影響越大。


    試想君主往前線下達命令,結果中軍藏到了幾百裏外,而消息送到了假中軍,再等轉發給主帥,又得跑幾百裏,錯失了最佳時機。因此中軍位置的改變,往往帶來通信、情報、後勤的不便利,整個係統的改變,又會暴露中軍所在。因而中軍、帥旗、主帥的隱藏,需要特定的環境和要素,才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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