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合相信,君臣和睦的前提是誌同道合,而誌同道合的反義詞,正是臭味相投。


    那公孫嶽隻會紙上談兵,在沒有充分準備和基礎根基之下,在鹹王登基不久,貿然發動了變法,以至於重創鹹國國力。


    而如今鼎煬侯過江,怕是鹹國剛剛平定內亂,鹹王與公孫嶽急於重塑自己的內朝威信,於是讓鼎煬侯這個“諳熟”兵法之道的將軍過江,趁著晉軍大病初愈一戰而定勝負。


    想到這裏,韓合對今後與鹹軍的決戰又多了幾分把握。他原本做好了死戰準備,現在看來,鹹軍怕是要葬送在鼎煬侯手中。


    想通這一切,韓合緊繃的臉上終於顯一絲輕鬆,這時一旁魏涵又道:


    “韓老將軍,今日鹹軍傷亡甚重,屍體堆積成下,不知如何處置。”


    “派人前去鹹軍大營,告訴他們準許鹹軍派出少許人馬,於城下救迴傷者拉迴死者。”


    “若如此,鹹軍會否司機發動夜戰。”


    “將本將帥旗移入城內,將旗杆砍去半仗,而後再知會鹹軍領屍。”


    “諾!”


    韓合篤定,鼎煬侯若是穴攻杜陽城,定不撞南牆不迴頭,一條路走到黑。


    所以得給鼎煬侯一點動力,令鹹軍拖走死傷者,鹹軍即便不發動夜攻,勢必要乘機探營,如此隻要自己帥旗在城中,鼎煬侯必然要以襲擊自己中軍為目標,繼續穴攻,甚至再度發起攻城也不是不可能。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韓合帥旗悄然豎起在杜陽城內,他也將中軍的帥帳篷也挪到了城內,隻不過帥旗矮了半丈,若是通過城外鹹軍的高塔,是看不見的,但兩軍雙方營內都有各自的細作,細作是看得見,通過細作活動,鹹軍很快就能知道。


    而此時此刻,杜陽西城下,堆積如山的死傷者十之八九都已經死透,傍晚鹹軍攻城時,晉軍為阻止鹹軍攻城,還向城下傾倒了沸油,結果引燃了大火。


    火燒的最近時,距離百裏燕也不過三丈多遠。此時火還在燒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血腥和屍體焦糊後發出的味道。


    他趴在屍體下渾身已經被血染透,為了挪出些空間讓空氣流動,不至於被層層壓死,他是拱著身體蜷曲跪趴著,他的身下是蕭,他已經睡著了,也許是驚懼過度脫力昏厥。


    用手量了量鼻息,還有氣,百裏燕試圖掙紮著掀翻頭頂上的屍體,但太沉了,怎麽也得有六七百斤,少說壓著三四個人。倘若當初自己不是跪趴,也許會被活活悶死。


    掙紮之際,隱隱傳來鹹國人的聲音,自己的背上似乎動了一動,百裏燕心裏冷不禁一想:


    “鹹軍來收屍了?”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野戰、攻城隻要雙方沒有分出勝負,罷戰期間確實可以允許敵方從己方陣前拉走死難者,盡管多半都抱有不純動機,但予人方便,自己也方便,所以至今是列國都遵守的慣例,隻有特殊情況下會決絕敵方拉走死難者。


    一來屍體暴屍太久,會引發瘟疫瘴氣,傳染疾病,二者,攻殺雙方都會有屍體撂在對方門前,沒人願意看到自己的兄弟迴不來,出於各種情況,戰時的短暫停火雙方都會去拉屍體。


    此時隻覺得聲音越來越近,不時伴隨有拖車的吱吱聲,聲音卻不是很密,確實是鹹軍在拖迴死難者。但百裏燕仍不敢輕舉妄動,萬一晉軍有詐呢。


    常言道兵不厭詐,戰爭中永遠沒有絕對的安全,隻是此時此刻的百裏燕隱隱有些怒火中燒,他在想,這是豬在指揮嗎!


    天下哪有攻城隻攻一麵城牆的道理,即便鹹軍受製於杜陽城,不打,拖著也就是了,如今硬著頭皮死磕城西,晉軍調集優勢兵力占據城牆嚴防死守,這不是豬,那能是什麽!


    過了很久,隻覺得身邊隱隱在動,有屍體從自己身上滾落下去,頓時感覺輕便不少,耳邊不時能聽到痛處的呻吟聲,是那些受傷後沒有死透的鹹軍兵士,恐怕也不會太多了。


    又是過去片刻,身上輕了更多,百裏燕努力的掙紮了一下,終於掀翻了背上擠壓的屍體,一抬頭猛是吃了一驚。


    四周目之所及屍積如山,他被埋沒在了屍體圍成的坑裏,即便是站起來,僅僅也是勉強把頭露出屍堆,麵向鹹軍大營的一麵,留下一條不寬的縫,是拖拽屍體留下的路。


    這時隻覺眼前一片眩暈,百裏燕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伸手一扶在身後屍體,方才站穩腳跟,此時他隻沉吟的說了一句:


    “死了……這麽多!”


    此時隻覺背後是一片冰涼,不是血水侵透的冰涼,是心裏冰涼,一直從腳底涼透到心裏。


    此時兩個鹹軍士卒舉著火把前來拉人,昏暗中猛是看到一個黑影,隱隱的站著,二人多半是嚇了一跳,刹住腳步喊了一聲:


    “喂兄弟,還活著嗎!”


    其中一人壯著膽上前一步,用火把這麽一照,哇的一聲驚唿,一個踉蹌栽倒在地,隻見一個血人僵直的看看,上下已被血水侵透,活像個睜眼的死人。


    另一人操起青銅劍上前,劍往前一挺,百裏燕揮手一劍擋開,道:


    “自己人,還活著,這裏還有一個。”


    那人猛是吃了一驚:


    “真是命大啊……”


    或許是戰死者太多了,兵卒也不禁感慨吧。


    隨後三人把蕭抬了出去,他已經昏死,但尚有一息。此時身旁個子略高的鹹軍兵士遞來一個水囊問道:


    “你哪個營的兄弟。”


    “姚盛將軍麾下的。”


    百裏燕沉聲說道,那兵士也是沮喪說:


    “都死的差不多了,之前還拉到了幾個,已經送傷營救治,怕是活不下幾個。”


    兵士說的真切,百裏燕猛喝了口水,然後又給蕭灌了兩口,他隱隱一嗆:


    “咳咳……”


    百裏燕喚了喚:


    “蕭,蕭!”


    “大哥,魏大哥……我們死了嗎。”


    蕭說著糊話,百裏燕把水囊還給那兵士,扶起蕭:


    “我們迴營吧。”


    “……”


    蕭沉默著,什麽都沒說,大概是嚇壞了。他才十五,如果是和平年代,應該還在年初三或者高一吧。


    天知道宇宙中為什麽還有這麽個世界,百裏燕曾經無數次思考這個問題,但現在他不再去奢望思考這個問題,因為活著顯然比任何事都更有意義。


    帶著蕭迴到大營,沿途的兵士目瞪口呆,都是被他渾身上下的血衣驚呆了。


    徒步迴到之前駐紮的營地才知道,姚盛營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營的人馬。百裏燕逮住一個百夫長問道:


    “這位將軍,敢姚盛將軍的大營在何處。”


    這百夫長也是吃了一驚:


    “怎麽,你是姚盛將軍的麾下。”


    “是,剛迴來。”百裏燕有氣無力的說道。


    “姚盛將軍已經歸了本部,此時應該是在趙將軍的大營內。”


    “多謝將軍指點。”


    施了一禮,百裏燕帶著蕭,轉身摸去趙遜大營。


    姚盛的一營人馬本部歸屬趙遜,被列入前軍攻城營,隻是臨時調動,修整或者退下火線都要迴歸本部。如今姚盛營已經全軍覆沒,活著的怕是沒有幾個了。


    一路前往趙遜大營,沿途都能聽到各種議論,都是議論今天攻城不利的消息。沒人願意打一場必死之戰,攻城的失利造成的影響已經在軍中蔓延。


    來到趙遜營中,趙遜正在查營。這時一個百夫長突然來報:


    “啟稟趙將軍,一個自魏賢的兵士求見將軍。”


    聞訊,趙遜一怔:


    “什麽,他還活著。”


    百夫長不知所以然:


    “卑職是在巡哨途中發現兩個血人,想是從城下逃出,前來歸營,隨後便是被卑職攔下。”


    “快,請他到帳中說話!”


    “諾!”


    趙遜又驚又喜,驚的事魏賢還活著,喜的是,也許戰事還有轉機。


    迅速趕迴大帳,隻見帳外火光下站著一高一矮兩人,趙遜湊近一看也是吃了一驚,定睛細看,那高個子正是魏賢:


    “魏賢,你還活著!”


    “將軍!”百裏燕略施一禮,口氣有些激動,甚至想哭。


    “快免禮。”扶起百裏燕,趙遜又道:“來人,速去安排梳洗,再拿兩套幹淨衣裳。”


    吩咐過親兵,趙遜再問百裏燕:


    “你如何活下來的。”


    “唉……”百裏燕歎了口氣:“趙將軍,能借一步說話嗎。”


    “跟我來吧。”


    百裏燕轉身要走,蕭的雙手緊緊抓著他的右臂不放:


    “蕭,呆在這裏,魏大哥要跟趙將軍說一要緊之事。”


    “魏大哥不要扔下蕭!”


    幾乎是哀求著,百裏燕也是心一軟:


    “魏大哥是去有事,馬上就迴來。”


    此時蕭稍有遲疑,百裏燕生猛的脫開雙手跟隨趙遜來到無人處:


    “趙將軍,今日之事還望趙將軍見諒,在下之所以能活著迴來,實在是迫不得已之舉。”


    “此話怎講?”


    “今日白天攻城,我見晉軍城牆高掛草泥袋,心裏便是知道韓合定是吸取了尹秧城教訓,此番定會用來攻擊我軍,結果不出所料,攻城之始,便是遭遇了晉軍厲害。以至於姚盛將軍麾下盡歿。


    正因知道若是強攻,在下必死無疑,情急之下隻能詐死求生,這才僥幸活到現在。”


    “原來如此,不過詐死並不違反軍法,你大可放心。”


    “多謝將軍寬諒,在下感激不盡。”


    “你此來是找姚盛的吧。”


    “是,不想被巡營百夫長攔下,報到將軍這裏。”


    “本將本以為你已戰死,事到如今我軍怕是危如累卵,而鼎煬侯卻還渾然不覺。”


    “怎麽,今日攻城之事,果是鼎煬侯所為!”百裏燕頓時怒火中燒。


    “正是,本將本以為鼎煬侯穴攻之計,多半能成,於是便答應了攻城一事。但誰知韓合竟如此狡詐,習得我軍守城方略為他所用,結果害死了七千兄弟呀。”


    聽到這裏,百裏燕心感震驚。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一丁點聰明,會招來如此大的殺身之禍,以至於自己差點死在自己的小聰明之下。想到這裏,他冷冷一笑:


    “嗬嗬,善惡因果中有報,今天是輪到我了。”


    這句話說的很低,趙遜似乎並沒聽清,於是問道:


    “此言何意呀。”


    “迴趙將軍,我軍守城方略如今被晉軍習去,晉軍用以對付我軍絕非偶然,乃必然之舉,並非不可預料。隻是穴攻之法怕是韓合早已識破,今日唯獨攻打西城,白白葬送了七千多兵士性命,更是愚蠢至極。”


    “攻城確實考慮不周,但穴攻為何不可?”


    “將軍你想,晉軍大營互為犄角,即便我軍穴攻攻入杜陽城中,杜陽城中晉軍若是退守城牆,而城外晉軍又隨之唿應,我軍即便攻入了城中,豈非成了城牆晉軍的活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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