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源君本名姬豐,“博源”是姬豐的封邑,君是爵位,故而人稱博源君。


    按說他是梁天子的三弟,別說封君,封個侯也行。但問題是封侯就得老老實實呆在都城,因為封侯所能保有的私兵,和封君的所能保有的私兵是天壤之別。


    顯然博源君這種人憋不住寂寞,呆在一個地方得悶死。所以博源君雖然是封君,但享受的卻是侯爵待遇,這在列國並不多見。


    不僅如此,這位姬豐是中原出了名的旅遊達人,隔三差五就要外出走走。這次來晉國,很大程度上也是讓他出來放風,隻是沒想到此人還好吃這一口,聞著肉香救自己找上門來。


    少時片刻,東坡肉上席,整整一大砂鍋,蓋子一掀開,嘩啊……肉香撲鼻香氣四溢,就見博源君雙目射光如電,估摸著要是沒人攔著,他能一頭紮進砂鍋裏:


    “正是,正是此香。”拿起筷子,博源君十指大動正欲圖下手,估計是奪人之美怪不好意思,遂又看了眼百裏燕道:“燕公子,我等就……”


    “無妨,博源君盡可品嚐。”


    “那就多謝了!”


    說是謝,博源君撈起一塊東坡肉,頭就已經摁進了木碗裏,大快朵頤狼吞虎咽起來。吃兩口還不忘讚美兩句,臉上的幸福著色那是發自內心的幸福。


    “啊……此肉之美,天下恐無人能及公子燉肉。”


    “既然博源君喜愛,盡情享用便是了。”


    “既如此,本君便不客氣了。”


    說是不客氣,這位真沒一點客氣的意思。


    而與此同時,百裏燕虛與委蛇就著米飯吃了幾口,不動聲色暗中觀察這貨,為了吃能這樣拚命,保不準將來也能為了吃,把國給賣了。


    約莫兩盞茶功夫,這位博源君狼吞虎咽吃相難看,幾乎把一砂鍋的東坡肉一掃而光,恨不得連湯底都給喝光。


    “燕公子,此肉可知何稱唿。”


    “此肉名曰東坡肉。”


    “東坡肉?何故名東坡二字。”


    “呃……這這個……”百裏燕一時語塞,轉而靈機一動說:“此肉乃出自山坡以東,故而名曰東坡。”


    “哦,原來如此。之前燕公子雲,此肉乃公子所烹,不知公子能否將此燉肉之法授予在下啊。”


    這位真是厚顏無恥啊,吃了我肉,還問我要做肉的手藝。可不答應吧,人家正在興頭上,澆一盆冷水,亦非做人之道。想到這裏,百裏燕道:


    “既然博源君喜愛,做此肉食並非難事。”


    “既如此,燕公子莫非精於烹飪之法。”


    姬豐一言既出,百裏燕頓吃一驚,很顯然這貨並非無腦,而是厚顏無恥得寸進尺。套走了東坡肉,緊接著刨根問底,這不是得寸進尺,是什麽。


    見百裏燕默不作聲,博源君笑而說道:


    “莫非是燕公子金銀不濟,若是如此,在下願資以寸銀一百,公子以為如何。”


    大手一揮就是一百根寸銀,果然是富的流油。不過百裏燕給迴了:


    “金銀用度本府倒還不缺這些,隻是這眼下正值大旱糧荒,這東坡肉本是今晚招待未婚妻所備,被博源君所用也就罷了。倘若博源君日日如此,來我府中吃喝,而且還是如此魚肉大餐,傳揚出去,恐怕有傷本在下聲名,還望博源君見諒。”


    眼下正值糧荒,豬肉也是雜食和少量糧食喂出來,老百姓現在連粥都喝不上,晉國王公大臣都喝粥,我還天天陪著您博源君頓頓吃吃肉,而且您這等海量,估計是一日三頓都要吃肉,雖然吃不窮我,但這名聲傳出去,我百裏燕還得混飯吃。


    人家喝稀粥,我天天三頓吃肉,人家怎麽看。


    今天這頓東坡肉本來是晚上給王蕊準備,未曾想被博源君給吃了。王蕊受父親王碩城府司馬以職所累,頓頓幾乎都是幹粥,百裏燕由於是外邦,並不在節食令之內,王蕊得以每天到自己這裏蹭飯吃。


    碰上博源君這號人,置我百裏燕於何地,晉王正找不到借口懲辦他,這不是讓我往槍口上撞嗎。


    不過明知百裏燕拒絕,姬豐似乎並不打算買賬:


    “在下來時便聽說燕公子年不過十六,便學得一手好醫術,多年行醫治病已是名聲在外,看來燕公子受聲明所累,是不能替在下分憂啊。倒是有一事,不知燕公子可想一聽。”


    姬豐故弄玄虛,百裏燕亦步亦趨:


    “博源君請說。”


    “在下聽說岐王百裏規身體微恙,恐時日無多,公子律繼位已無懸念。但公子應該知道,倘若無我梁國授封,公子律即便為王,亦是名不正言不順。”


    “哦……”


    百裏燕隱隱嗅出一股意味,很顯然姬豐話中對岐王百裏規不滿,這意味著梁國確實向歧國借糧,結果沒滿足要求。這樣一來,日後百裏律繼位,梁國如果不認可,百裏律的王位合法性難以保障。


    尤其是小國,如果沒有大國罩著,也得跟梁國搞好關係,讓梁國認可繼位。無論是大國認可,還是梁國天子認可,理論上都是名正言順。


    博源君無非就是暗示自己,如果自己給他做好吃好喝的,他有可能考慮在梁天子姬光麵前美言幾句,否定百裏律的王位合法性,改換承認自己才是王位繼承者。


    如此既能迎合晉國的心態,同時也能讓自己就範。


    很顯然,眼下晉國不借糧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姬豐急需要一個政治籌碼,就是讓晉國有一個幹涉歧國的合法、合理借口。如果滿足了晉國胃口,倒還真可能借糧給姬豐。


    同時姬豐也想當然的以為,自己這個十五六的少年心智不夠成熟,好騙,以扶自己為王,讓自己以損害歧國大局利益為妥協,給他做吃的。


    不得不說,姬豐此人雖然說不上有很大才幹,但為了一口吃的,能夠如此削尖腦袋的急功近利,也可見姬豐此人是有城府的,隻不過他心思不在國政上。


    思來想去,百裏燕權衡再三決定妥協,但並不接受姬豐的條件。很顯然,如果梁國不承認歧國王位繼承者,就等於默許了列國攻伐歧國,這顯然是百裏燕不希望看到的。


    想到這裏,百裏燕道:


    “不過就是佳肴而已,博源君何必動真呢。”


    “嗬哈哈……如此說,燕公子是同意了?那好,在下明日還會前來,還請燕公子好生料理,莫要讓在下失望才是啊。”


    博源君來去從容,誇張的性格讓人意外。


    很顯然,這位為了吃,居然能以軍國大事加以威脅,顯然此人不僅是性格使然,更有其自身的手段和謀略。


    待到送走博源君,百裏燕尋思著東坡肉是吃不上了,隻能另尋他法。與此同時,何寬天黑之前迴到府中。


    “啟稟世子,老夫走遍全城集市、糧食,糧價跌了兩成,官府的鹽價降了三成,但布匹、家畜上漲了六成至兩倍不止,且有愈漲愈兇之勢。”


    “哦,糧價鹽價下跌,肉價、布價上漲,莫非晉國正在圖謀開戰不成?”


    何寬聽著不解,遂問百裏燕:


    “世子何以見得?”


    “何伯你看,糧價鹽價關乎百姓生計,倘若糧價過高,再又起戰事,勢必導致國內百姓生計艱難。而家畜多半以雜食為主,少量輔以稻穀糧食,但依然需要糧食供養家畜,如此一來,肉價若是下跌便不正常,因為糧食在減少,肉價上漲才是常理。


    如今糧價迴落,卻不多,反而肉價上漲迅猛,隻能說晉軍正在儲備醃肉、鹹肉與牲畜,致使牲口市場家畜稀缺。如此既能減少家畜糧食損耗,同時也增加了晉軍肉食供應,此必是開戰前的征兆。”


    當下生產力低下,農業效率並不高,整體仍處於青銅器晚期,鐵器早期的過渡之交,糧食的畝產並不高,而養豬和禽類是需要消耗一定糧食的,喂養好的戰馬除了草料,要迅速恢複體力長膘,同樣需要一些精飼料,因此牲畜的價格與糧價掛鉤。


    當下各國諸侯糧食來源較為單一,水稻是主要糧食作物,但小麥已經廣為普及,並不似中國小麥傳自古波斯高原,早期普及率不高。


    當下的中原地區,本就是小麥的原產地,因此小麥磨成的粗粉做成的光餅,以及其他形式的麵製品也是主糧。


    戰爭時期,行軍狀態是一天開兩頓夥食甚至一頓,兵士另有行軍攜行的麵食口糧,方便行軍充饑。駐紮狀態食肉頻率增多,臨戰前與勝仗,吃肉是最大的犒勞,能籍此激勵士氣。所以如果肉價猛漲,意味著軍隊在儲備醃肉和活禽牲畜。


    而糧食稍有迴落,是晉國在做穩定國內局麵的措施,防止對外作戰同時,糧價過高引發內變。


    聽得百裏燕一番細說,何寬忽然想到:


    “世子,老夫迴府之際,偶然看到王命詔書,全城之內征集郎中,莫非亦是在替出兵備戰。”


    “怕是如此。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晉國此時征集郎中,明為災後消弭病疫,實則蓄勢待發。何伯,我看我等該盡速做好出逃之準備,怕是機會就在這一兩月之間。”


    “諾,老夫這就聯絡張使。”


    百裏燕想到,晉國若是起兵,勢必外緊內鬆,自己就有可能逃走,所以要早作準備,萬一有隙可乘,走脫平湯城先往山裏一躲,論誰也抓不到,隨後再想辦法謀個生計,總比頂著個歧國世子這頂大帽子來得強。


    於是之後數日,百裏燕開始謀劃如何逃出平湯城。


    而與此同時,博源君幾乎每天都要上門胡吃海喝,少則一頓,多則一日要三餐。當然,這也不怪博源君,隻怪百裏燕家裏有油鹽醬醋茶一樣不少,光醬油烹飪的各種紅燒菜,就吊足了博源君胃口。


    但是沒等幾日,百裏燕日夜宴請博源君的消息傳入晉王耳中,晉王遂在經略宮召見中庶子範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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