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鋒不知在黑夜中奔行了多遠,蘇青珃心中卻越來越惶急。血味腥濃,氣息紊亂,這不斷升騰的體溫,不止是內力失控亂竄所為,更可能是……


    “三哥,快停下來!”蘇青珃朝他喚道:“調節內息,否則內力衝破經脈,後果不堪設想!”


    一路狂奔顛簸,蘇青珃被他雙手扣住不能動彈。而荊鋒身上的天蠶絲更在行走間越勒越緊,綁縛之處已經埋入肉中,身上顯出道道血痕。天蠶絲和白玉箭皆含有寒冰之氣,此時一同侵襲,和荊鋒體內灼熱的內息碰撞,荊鋒每行一步,恐怕都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切骨削肉之痛。


    “快停下來,我替你解開鎖仙扣!”蘇青珃聲音中含著一絲懊悔。他哪裏是區區天蠶絲、鎖仙扣可以捆綁製服的,以前不能,現在同樣不能。看著他身上的道道血痕,卻是感同身受,心如刀割。


    荊鋒恍若未聞,仍然風馳電掣,全力狂奔。


    “停下來吧,求你了。”蘇青珃幾乎語帶哀求。


    荊鋒瘢痕滿布的臉上依然通紅,嘴唇卻漸漸看是有些泛白。他此刻本就氣血翻湧,身上的傷口仿佛宣泄口般滲血而出,滴落一地。再這樣狂奔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失血過多而死。


    這一路道路並不全然平坦,荊鋒也未顧及手中要挾之人,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後衝天而走的時候為什麽要帶上這個累贅。蘇青珃在這急速奔騰之下也是被震得頭暈目眩,極不好受,卻沒有半點時間去顧及自己,心神全都放在荊鋒身上。


    恍惚間,記憶中浮現出一些斷斷續續的話語。


    “小七,快醒過來,不要再睡了。隻要你醒來,三哥什麽都答應你。”他也曾心急如焚的帶著她千裏求醫,五天五夜不眠不睡。


    “如果這是你要的,那我,如你所願。”比武高台上,那個永不服輸的磊落身影望她一眼,一眼萬言。


    “你喜歡什麽,我便為你取來。就算是九天之星,夜空之月。”他在望淵峰邊為她捧來一束白花,滿臉寵溺,許下誓言。


    “小七,小七,你什麽時候才長大?快些長大吧……”耳中仿佛聽見他眼帶笑意時不經意的低喃。


    記憶如刀,越是甜如蜜糖,越是毒如砒霜。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的時刻迴憶起這樣多的記憶,讓人心酸。蘇青珃才發現,在她追逐韓陌那段無望的愛戀時,早有人在她身後追逐了更久,守護了更久。她不是不知他的心意,隻是知道亦給不了迴應,所以佯裝懵懂。


    她一直把荊鋒當做哥哥,但卻從未拒絕過他對她的寵溺和好。現在才發現,她有多貪心,有多殘忍,辜負了那麽好的他。她對他的付出,不及他的萬分之一。好像已經習慣了,在受傷難過的時候,有這麽一個溫暖的港灣永遠等待收留。卻忘了,他也會有受傷,會有迷茫,會有找不到迴家的路的時候。


    “三哥,我會救你的!你永遠都是我的……哥哥。”明白他的好,一直都知道,但他隻是哥哥。最重要的哥哥。


    “嗬…嗬……嗬”荊鋒的速度終於開始減慢,口中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蘇青珃跌落在地,鎖住她的雙手終於力竭般鬆開。顧不得身上的擦傷,爬起來的第一眼向荊鋒望去。他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般扭曲著身子倒在地上,上身仍然沒有掙脫天蠶絲,留下了一道道可怖的血痕,承影劍竟已離手,掉在兩丈之外。


    此處不知是弘武城外的哪處山林,在濃重的夜色中張牙舞爪的樹木像是擇人而噬的可怕鬼魅。讓人身處其中就忍不住膽寒心顫。


    “啊!”“啊!”荊鋒發出幾聲嚎叫,似乎體內的疼痛已經達到頂點。


    蘇青珃急忙靠近,腳下踩碎樹葉和枯枝在靜謐的密林中發出清晰滲人的聲響。


    “我馬上解開鎖仙扣,馬上!”蘇青珃的手有些哆嗦,看著那已經嵌入皮肉的天蠶絲不知該如何下手。湧上心頭的自責,更深一分。此刻,連鎖仙扣的繩結怕是也已經嵌入血肉中,想要解開必須先將繩結從皮肉中挑出來。


    看著荊鋒無比狂亂的眼神,痛到扭曲猙獰的臉色。蘇青珃眼神一定,手中握著一支銀簪就要朝繩結所在之處刺去。


    長痛不如短痛!


    “哼!”荊鋒悶哼一身,直起身來,通紅的雙眼如鷹隼般盯著她。朝她發出一聲威嚇的吼聲,像是受傷的猛獸,對出現在自己周圍的一切都無比戒備。


    蘇青珃看著那像是隨時會將自己撕碎的眼神,神色卻是一緩,沒有半分害怕。輕言軟語,像是怕驚到他般道:“我不會傷害你的!”指了指手上的銀簪,又指了指天蠶絲鎖扣縮在的位置,像是商量般道:“我要用這個挑開你身上一些皮肉,這樣才能將鎖仙扣解開。可能會有一些痛,但是不會再有東西纏著你了。好不好?”


    荊鋒依然死死盯著她,眼中的鋒利沒有半分減弱。蘇青珃試探著靠近了些,荊鋒胸膛依舊因為重傷疼痛劇烈起伏,卻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並無任何動作。蘇青珃又靠近了些,似乎並未被他發出的殺伐之氣震懾,二人之間距離不過半尺。荊鋒的眼神依舊狂亂憤怒,卻仍然沒有對她做出攻擊。


    蘇青珃莫名的感到眼眶一熱,鼻頭有些發酸,“你認得我對不對?你認得我的,對不對?”


    城西天煞幫分壇荊鋒在劍尖即將刺入蘇青珃頸脖的那刻抽身離開,並不是巧合,也不是因為南楚援手突然來到。方才蘇青珃能夠輕易用天蠶絲將他困住,並不真的是計謀奏效或者僥幸。


    就像此刻,連荊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突出重圍離開的時候要帶著蘇青珃?為什麽會在弓弩即將射中她的時候以身相擋?為什麽會讓她靠近自己,在自己傷重得無法再奔走的時候,在她甚至手中還拿著利器的時候,準許她靠近?


    這一切都不是偶然!


    “就算你變得瘋魔,失了本性,就算你不記得你是荊鋒,不記得任何人。你的心,還認得我,對不對?”蘇青珃看著那雙狂亂的眼睛笑道。然後驚喜的發現,荊鋒眼中的混亂和血色漸漸安靜下來,越來越淡。


    “我會讓你恢複原來的樣子的!”蘇青珃堅定道。你該是青衫仗劍,快意恩仇,逍遙磊落的俠客。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所有人恐懼唾棄,失去本心,被人操控的傀儡木偶。


    不再耽擱,蘇青珃將一絲亂發別到耳後。小心的拿著銀簪,向荊鋒被天蠶絲勒得血肉模糊的一處挑去。月光太淡,密林中漆黑一片,蘇青珃隻能模糊摸到那位置,卻看不仔細真切。手方一觸到,便覺得他周身比之前更加滾燙,溫度高得嚇人。從傷處滲出的血亦是燙手,像是快要沸騰的水。光是摸到,就知道這天蠶絲勒得多緊,該有多疼。


    “對不起,對不起…”蘇青珃語聲喃喃,一遍遍道歉。握著銀簪的手抖得厲害,真到了快要挑開傷口時,卻又變得紋絲不動。


    “不要怕,可能會有點疼,但是很快會沒事的。乖!”蘇青珃借著微弱的月光,認真地看著傷口處。務必一次就將天蠶絲的繩結挑出來,不讓他受太多苦。像是勸小孩子的口吻,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她沒有迴頭,否則就會看見,荊鋒的唿吸漸漸變得平緩。那雙狂亂嗜殺的眼睛一直看著她,眼中的殺氣越來越淺,反是染上幾分迷茫和疑惑,像是想起了什麽般。他看她的眼神很專注,從來都是如此。


    若是從前的荊鋒,看到蘇青珃這般著急在乎的樣子,心中恐怕會升起幾分竊喜。表麵上卻麵不改色,永遠用那樣寵溺豪邁的聲音說:“傻丫頭,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麽?”


    確實,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天蠶絲和白玉弩箭帶給他的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皮外傷,雖然看上去恐怖,卻無法逼他至此。真正讓他頭疼欲裂喊叫出聲的,是別的東西。


    離蘇青珃二人所在之處數裏外的山中,藏有一處秘密的據點。此刻一間最大的石室內,一名黑袍男子盤膝而坐。


    “不過殺幾個人,居然夜過子時還未歸。”瞥了眼窗外高懸之月,黑袍男子語聲不悅。


    驀然,心神之中傳來一絲波動,帶著絲絲反抗。黑袍男子眼神一厲,獰笑道:“不愧是駱老鬼的徒弟,被種下蠱王居然都不能讓他完全臣服。兩日之內竟然反抗兩次,而且這反抗和排斥更是一次比一次劇烈。果真和駱老鬼的脾性一般,又臭又硬。既然你要自討苦吃,那本座就成全你!”


    “哼!”黑袍男子掐了幾個功訣,臉上帶著幾分冷色道:“本座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在這焚心蝕骨之痛下,究竟能夠撐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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