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江州和荊州本就是緊鄰的,若走尋常的大路,此時隻怕他們都已經到了寧州了,隻不過江州治所尋陽和荊州治所江陵之間的道路都是軍政要道,途徑了武昌、江夏、汝南三個大郡,來往的官員和士卒實在太多,眾人為了避開這些是非,這才選擇了從南麵的道路走。


    單單是橫跨江州的這段旅程,就和尋陽到江陵的距離差不多了,雖則遠了一點,好就好在這裏小州郡來往的多是些商販,相對來說,官府的人要少得多。


    然而,當他們到達南麵的南康郡的時候,卻發現這裏的繁華,和建康比也不遑多讓,就連見慣了建康皇宮的富麗堂皇的竺法汰也覺得,這裏的建築規製,似乎是有些僭越了。


    古代的台階數都是有定數的,多大的官職,用多高的台階,這都是有講究的。


    然而南康郡官邸的高度,顯然是遠遠超出了合禮法的規製,簡直就像是個小宮殿似的,此地又是天高皇帝遠,若是經營得好,豈不正是個小朝廷嗎。


    對此,劉穆之就事論事地評論道:“桓氏一族可說是在上代家主桓溫迎娶南康公主的時候,才真正躋身於最頂級的貴族世家中,故而桓氏對這南康公主的封地格外著意經營,也並不是十分怪異的事情。”


    萩娘卻是忍不住反駁道:“我倒覺得並不是這個原因,您想啊,桓玄並非南康公主的嫡子,當年又是硬生生地從自己的嫡兄手裏搶來了桓氏的家業,若我是桓玄,定然不會十分敬重南康公主。”


    這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劉穆之捋了捋胡須,點了點頭,倒是十分讚同的樣子。


    萩娘轉臉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若有所思的樣子。


    兩天前,寄奴便和竺法汰一起去了東麵的雩都,聽聞那裏聚居的客家人中,有能使蠱的高手,寄奴便自告奮勇和竺法汰一起前去探尋一番。


    雩都多是層山峻嶺,車馬不通,那裏的山路即便是男子都不好走,帶上女子反而是拖累,故而萩娘等不善走山路的,便沒有一起前去,而是留在南康郡的客棧中休憩。


    劉穆之是寄奴請來給萩娘“看診”的,雖則萩娘再三表示自己最近已經不頭疼了,寄奴卻仍是放心不下,好說歹說軟磨硬泡,總算是令萩娘答應了每日讓劉穆之把脈。


    采棠又給兩人換了熱茶,心裏不由得有些嘀咕,平日女郎並不喜歡這個神神叨叨的術士,這幾天對他的態度卻很是恭敬,不僅願意與他閑談,竟也沒有早早就打發他離開。


    萩娘抿了一口茶,正色對劉穆之說道:“以您的謀算,恐怕早就看出些什麽了,卻仍是故意這般輕描淡寫,難道是為了試探於我嗎?”


    劉穆之忙欠身行禮,微笑著說道:“不敢不敢,在下不過是怕您心憂,這才不直言相告罷了。”


    萩娘幾不可見地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說道:“您大可不必這麽多顧忌。”


    她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麵上劃過,似是不經意地說道:“此地的繁華是十分異常的,若不是官府的刻意扶持,就定然有些什麽特殊的原因,而南康郡的太守是誰,您早該打聽到了吧。”


    劉穆之點頭道:“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文人,名叫卞範之……”


    聽到那個“卞”字的時候,萩娘麵上不由得流露出了少許的驚訝,要知道,即便是在那個年代,江東姓卞的人卻也並不多,她立刻就想到了桓玄手下的那卞氏兩姐妹。


    以桓玄的心智,和他對曆史的了解,想要圖謀些什麽,定然是細細謀劃,步步為營,將一切掌握在手中才行,若說這卞氏姐妹和這裏的太守卞範之半點關係也沒有,她覺得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一邊思考著,一邊輕輕地屈起手指敲打著光滑的楠木桌麵,劉穆之早就注意到了她這個小小的習慣,待她再次望向自己,才繼續說道:“他的履曆我已經查到了,原先是丹陽丞,後來在南郡公麾下做江州長史,雖是並不出名,但私下很是得他的重用,而如今南郡公卻將他派到了南康這個小地方……”


    他不再繼續往下說,然而言下之意卻十分明顯,萩娘與他對視一眼,便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樣的。


    重要的地方,才需要信任的人來坐鎮。


    隻怕這南康郡,就是假官銀流轉到江東的一個重要據點。


    萩娘卻是立刻問道:“他幾歲了?”


    劉穆之“啊”了一聲,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麽問,忙翻了翻手上的資料,這才說道:“今年二十七,您為何這麽問?”


    萩娘心裏反複推敲的,卻是卞範之和卞氏姐妹可能的關係,以及要怎麽利用好這一點去從卞範之身上獲得更多的消息。


    她已然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更有一個更加大膽的計劃。


    瞥了那邊看似老老實實的劉穆之一眼,她不由得有些疑心,他莫非是故意將這些事情告訴自己,好方便自己出謀劃策?所謂的為自己把脈,卻總是賴著不走,絮絮叨叨地和自己說個沒完,總覺得是別有深意。


    罷了,不管怎樣,他也是一番好意。


    想到這裏,萩娘對采棠說道:“你去請袁管事進來,我有事要吩咐他做。”


    劉穆之聞言,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芒如流星一般,轉瞬即逝。


    他故意起身道:“既然您有事找袁管事,那我便先告辭了。”


    萩娘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別裝了,坐著吧。”


    劉穆之嘻嘻一笑,果然坐了下來,拱手為禮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萩娘取了一張方才劉穆之寫藥方多餘的宣紙,就著采棠剛研的墨,迴憶著卞氏姐妹那特殊的字體,試著寫了幾個字,開始寫得十分猶豫,反複練習了幾遍之後,下筆便十分熟練了。


    仔細看,自然時能看出和卞氏姐妹的字體並不十分相似的,但若是多年不見的話,隻怕根本分不出這兩種筆跡的差別來。


    劉穆之湊過去一看,不由得問道:“您這是……何意?”


    隻見那黃宣之上,來來迴迴,反反複複地寫著幾個字,拚在一起就是一句話:“兄長,救我。倩。”


    便是劉穆之再怎麽能掐會算,隻怕都算不到萩娘在桓玄宅子裏遇到的這卞氏兩姐妹,他疑惑地望著萩娘,竟是完全猜不透她在盤算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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