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堪正在給王雅寫迴信,他先是客氣地問候了對方一番,這才說到正題。


    果然這樣隨意調動荊州守衛府兵的大事,經他詳細調查才發現,竟然真是南郡公桓玄所做的,多虧了王雅的提醒,他才能發現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南郡公不顧法理,肆意妄為,實在是令人遺憾,即便是他和南郡公親厚,也不能任由他就此行差踏錯而坐視不理,因此便將那幾名隨桓玄去了建康的軍官秘密解押迴建康,任憑王雅處置。


    殷仲堪寫完,總覺得有些不滿意,便又加上了幾句,江陵官邸的主簿庾準是第一個發現此事的,理應嘉獎,便命他護送那些軍官一起迴京,請王雅適當地獎賞他一下。


    這樣一來,可就完美了,作為荊州刺史的自己,隻是因為庾準的告密,這才發現了你桓玄的罪行,身為州府最高長官,他自然不能知法犯法,當著自己屬下的麵包庇於你桓玄,所以才不得不將這一切都交給太子太傅王雅處理。


    從頭到尾,這事都跟我殷仲堪沒半毛錢關係,絕對不是我落井下石,順著旁人的意思來作踐你桓玄,冤有頭債有主,屆時你要報複可別找錯了對象。


    恩恩,簡直是天衣無縫的計策啊,殷仲堪自顧自地笑出了聲,便命人將庾準叫了來,讓他帶著信和這幾個犯事的軍官一起上京去領賞,他不由得十分佩服自己這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設計,待庾準知道這一切其實是針對桓玄之後,那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哈哈哈。


    吳郡的海鹽這個地方的確是個遠離塵世,孤芳自賞的隱居之處,這裏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綠色的鬱鬱樹木,沒有樹木的地方便是如鏡一般映照著碧藍天空的湖水,沒有風的時候,平靜的水麵清楚地倒映著亭台樓榭,簡直如同是畫上的景色一般,令人心情自然輕鬆暢快。


    這幾日的天氣格外地晴好,舉目望去,天空中竟是一片雲朵都沒有,水天一色,相互映照的樣子十分難得,即便是吳郡這裏日常勞作的莊稼人,心中也是一邊憂慮農田幹旱,一邊也忍不住讚歎這瑰麗的景象,江南之地,水草豐茂,倒不似北地那樣需要過於擔憂灌溉,在此居住的本地住民們除了上交給大地主大貴族們的糧食之外,自己也能旱澇保收,不至於為生計而不安。


    在這亂世中,就連此地的平民都能安居樂業,更不要說割據一方的貴族世家們了,瓊樓玉宇的桓府私邸從規模上來看興許是不如顧家那樣占地廣闊,然而此處隻是桓玄小憩之處,不像顧家家族龐大,人口眾多,自然需要不斷開拓新的院落。


    此處各色庭院頗有江南水鄉的風韻,除了精心設計的臨水之亭,逶迤迴廊之外,各處的水路和橋梁亦是頗多,十分匠心獨具,而裝飾和雕工亦是當時最頂尖的工藝了,可謂是奢靡至極,再多的文字都難以一一描述。


    萩娘所居的東院庭前照例是花香薰人,幾欲醉倒,與室內燃起的寧神香混雜在一起,令人幾乎都以為自己身在道家的玄妙仙境,但又不似道尊座下那樣莊嚴肅穆,可以偷得浮生之閑,悠然度日。


    這宅邸中的那些頗為老成的侍女都被調去服侍有孕的妙音,如今在萩娘跟前聽候差遣的,是幾個年輕的侍婢,還有府中的幾個嬌小玲瓏的家生女童。


    她們沒有穿侍女的服色,而是隨意地穿著紅黃色的衫子,罩著淡藍色的外衣,還沒長全的長發無拘無束地垂落下來,正在院中無憂無慮地嬉戲玩耍。


    這情景就像是時人愛作的風俗畫一樣,十分地天真爛漫,又有著優雅的情趣。


    不能不說,桓玄為了討萩娘的歡心還是花了心思的,念及她年紀尚小,喜歡的東西不過是那些新奇好玩的,便想方設法從庫房中找出了前代名家所畫的優美畫卷和各種精巧別致的樂器,任她胡亂賞玩,而自己也為了避免礙著她的眼,遠遠地躲開了,自去湖邊釣魚取樂。


    江蕊如今真可算是一跤跌在了蜜缸裏,不僅是從殺人不眨眼的桓玄手中逃脫了一條性命,還一躍成為了萩娘的貼身侍女。


    雖然說沒有了宮裏的那份俸祿,然而在這樣華麗富貴的地方悠悠哉哉地過日子,難道不比在宮中提心吊膽,隨時會被主子責罰頂缸要好得多嗎。


    和當初對萩娘不屑的心情不同,如今她對萩娘是真心感激,雖不明白為何她能在桓玄心中占有這樣重要的位置,但對她的已然不複當初的輕視,而是十分地敬重她。


    因此,當萩娘認真地問她,想不想逃出這莊子,迴到建康去的時候,她還以為主子是試探於她,忙毅然決然地大搖其頭,表忠心道:“主子,奴婢堅決不願意離開這裏的,您在哪裏,奴婢便在哪裏,奴婢對您的忠誠日月可鑒,是絕對沒有二心的。”


    然而萩娘卻並不像是十分滿意的樣子,隻是愣愣地看了她許久,這才似有所感地歎了一句:“此間樂,不思蜀也。”


    這話雖不是責備,但聽上去總有一些莫名的幽怨,江蕊不明白她的心思,隻能默然。


    當初劉備的兒子劉禪,也就是俗稱劉阿鬥的那小子,國滅被抓之後,司馬昭特地在為他舉辦的宴席上奏起了蜀地的樂曲,在場的人都為他的亡國而悲傷,劉禪卻是歡笑如故,毫無哀戚之情。


    司馬昭問他,你思念蜀國嗎?劉禪便神色自若地說了,此間樂,不思蜀也。世人因此而嘲笑他。


    然而正是因為他表現地這樣平庸,因此竟然在多疑的司馬昭手裏平平安安地活了近十年才病逝,萩娘每每讀到這史書,總是十分地懷疑,這劉禪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躲避司馬昭的猜忌呢?


    除非穿越到三國,否則這謎團也隻能是永遠的謎,再也不可能弄清當時的真相了。


    而江蕊這個好歹也是在宮中住了多年的人,竟然一朝離開了宮廷,卻絲毫沒有不滿的樣子,實在是令原本想要拉攏她一起逃跑的萩娘無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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