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話實在是十分失禮,便是皇帝對朝臣,都沒有過問得這般細致的,謝琰果然麵露不豫之色,摸不準他是來找茬還是怎麽地。


    庾準連忙替他道歉,懇切地對謝琰說道:“我兄弟二人的出身,想必您也知曉,我庾氏自然是同譙國桓氏不共戴天的,隻是我兄弟二人勢單力薄,不能撼動他分毫罷了。家弟這般相問,雖是無比失禮,也是因擔心您同那桓玄私交深厚罷了。”


    謝琰此時慢慢聽出些門道來了,便含笑答道:“琰方才已然告之兩位了,我同那南郡公隻是泛泛之交罷了,昔日在荊州,在下亦曾與他有些往來,因此如今才說得上幾句話罷了。”


    雖然昔日曾在荊州有過往來,卻仍是泛泛之交,並且謝琰麵上的表情並不像是在緬懷昔日那段時光,倒像是往事不堪迴首的樣子。


    反應較快的庾準已經明白了過來,這謝家同桓家隻怕不僅隻是泛泛之交,隻怕還是曾經交惡的,那也難怪啊,昔日謝安身份低微時,曾是大司馬桓溫的座下之臣,而桓溫謀逆之時,謝安亦是聯合王坦之,一齊把持住先帝司馬昱,沒讓他的陰謀得逞,因此這兩家結怨已久,怎麽都不會有親密的交情。


    頭腦略嫌簡單的庾楷聽謝琰這麽說,正想拉著哥哥告辭,卻被庾準按住阻止了。


    庾準和謝琰之前已然饒了半天的圈子,此時心中疑慮盡消,便就今日朝堂之事問道:“謝家郎君可知,今日為何皇太後會想起命您帶兵去會稽王府上?”


    謝琰還真是不知道,來去匆匆,沒來得及同旁人交談,因此他便答道:“琰實是不知,卻是為何?”


    庾準見他果然感興趣,也不賣關子,老老實實地答道:“正是那南郡公桓玄向皇太後舉薦的,而眾臣亦是因您父親名聲極佳,因此無人反對。”


    謝琰表情頓時一滯,此事實是不妙。


    今日之事,萩娘以為這是個絕佳的機會,自己也頗為認同。然而既然是桓玄舉薦的自己,隻怕此事頗有蹊蹺,桓玄此人來意不善,這般行止,必不是為了抬舉自己的,其中多半是有所圖謀。


    見他明顯有些憂慮的表情,庾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繼續說道:“桓玄此人,陰狠決絕肖似乃父,卻沒有桓溫的容人之量。他這般舉薦於您,必是不懷好意,隻是我兄弟二人猜不透這背後的奧妙罷了,還望將軍善自珍重,莫要著了旁人的道卻仍是不自知。”


    謝琰自然是要承他兄弟二人的情的,他很是客氣地答道:“多謝兩位特地前來相告。”想起之前這庾氏兄弟二人攀附會稽王的行徑,他接著說道:“想來南郡公此舉亦是針對會稽王,卻不知今日殿上為何兩位卻並不曾為會稽王辯解呢?”


    庾準猶豫了一下,這個問題卻是不好迴答。


    他弟弟庾楷卻是心直口快,憤憤地答道:“會稽王雖有廣納賢才的名聲,實際上卻隻提拔那些愛說好話,沒什麽真才學的人,我與我兄長不願做那起子阿諛奉承的小人,這才得不到會稽王的重用。”


    如今之勢,唯有會稽王和太原王氏兩方最是權貴,因此謝琰又似是漫不經心地說道:“聽聞太原王氏的嫡子王恭,也正在征召有為將之才的士族子弟,兩位不曾去投效嗎?”


    庾楷毫不猶豫地答道:“王恭其人沒有容人之量,總覺得隻有自己的意見才是對的,又不同下層軍官親近,這樣的人豈能為將?其妹王法慧麵上寬和,實則亦是諸多算計,後宮多年無子,難道不是王法慧容不得其他妃嬪的緣故的嗎?”


    庾準亦說道:“王恭性情過於剛直,隻怕難以接受我兄弟二人棄會稽王而轉而投向太原王氏,我兄弟又何必去枉做小人。”


    謝琰聽聞兩人說完,並不說話,而是微笑著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小口茶。


    庾氏兄弟見謝琰端茶,不由得有些著急,庾楷忙道:“謝將軍難道不想知道我兄弟二人的來意嗎?”


    謝琰驚訝地問道:“難道二位不是特意來提醒在下小心南郡公的嗎?”


    庾氏兄弟麵麵相覷,心道這謝氏琰郎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若是雙方心照不宣的話,談話自然是水到渠成,而其中一方顯然是不接自己的話茬,庾準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盡力再嚐試一下,他誠懇地對謝琰說道:“雖然郎君目前正在居喪,卻仍是接受了皇太後的詔令,顯然是心懷朝堂的。再看如今的局勢,新帝年幼又資質平庸,隻怕便是年事漸長也無法獨立處理朝政,可以這麽說,如今是最佳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候,而太原王氏已經這麽做了,皇太後這個身份也確實是最名正言順的。”


    謝琰點頭表示讚同,庾準受了他的鼓勵,心中稍安,繼續大膽地說道:“然而太原王氏掌權對於士族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會稽王當政時,重用寒士,因此所有的世家都放下了往日的糾葛,全都一致對外地反對他,所以會稽王雖然有實權卻實在成不了事。而太原王氏本就是出身士族,王恭與王法慧都沒什麽容人之量,自然隻會重用與之世代交好的其他幾大士族,像我們庾氏這樣同太原王氏沒什麽交情的,隻怕要長期被排擠在外了。”


    最重要的是,南郡公桓玄已經投向了王法慧,因此庾氏一族是絕不會和他上同一條船的。


    這樣的話他們倆雖然沒說,但是旁人很難不聯想到桓氏和庾氏的恩怨。


    謝琰聽他剖析的這般細致入微,又毫不避諱,自然也不好再繞圈子說話,而是問道:“那麽,您打算怎麽做呢?”


    這問題庾準和庾楷來之前就討論過,因此他毫不猶豫地答道:“我兄弟二人仰慕謝相風采,隻恨當時年幼因而無緣相投而已。而我庾氏宗廟所在本就在北地潁川,我弟弟亦是能文會武,因此我們願任憑謝家兩位將軍差遣。”他想了想,又說道:“庾氏閨中尚有我兄弟倆嫡親的胞妹,年十二,願許給謝家嫡係子侄為妻,兩家結為姻親,如此我們兄弟二人也可安心。”


    若是他無緣無故來投,又什麽都不索取,謝琰也未必信他們,如今他們倒像是什麽都想好了的來的,兩家門第相當,結為姻親也不是不可以,他不由得沉吟,思索著與庾氏交好的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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