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事,無關身份、地位、權勢。本王所提的要求,臣暄接不接受,敢不敢接受,便要看他對鸞夙到底用情多深。本王拭目以待。”


    這段話聶沛涵說得雲淡風輕,可聽在朗星耳中,卻恨不能破口大罵。當初聶沛涵是如何搶走的鸞夙,朗星知道得一清二楚,便不禁在心中腹誹聶沛涵裝情聖,無非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


    生氣歸生氣,朗星畢竟已不是當年在聞香苑中口無遮攔的小小伶倌了。他如今是北宣靖侯,代表的是一國顏麵和臣暄的態度。


    想到此處,朗星到底還是強忍了心中怒意,將臣暄的話如實轉達:“敝上言道,他隻給慕王殿下兩年時間。兩年之內,若是殿下能坐上南熙大位,龍脈地圖拱手奉上;若兩年之後殿下還隻是個儲君,敝上自有法子將您趕下儲君之位,搶迴鸞夙。”


    這一次換做聶沛涵惱怒:“兩年之內坐上南熙大位,臣暄莫不是將本王當成了弑父殺兄的原歧?”他雙眸有些陰鷙之意,冷冷反問:“這是要讓本王背上不孝之名?”


    “哦?殿下敢說自己不曾殺兄?”朗星挑眉諷刺。別的不提,他與鸞夙交友幾年,這口齒本事還是得了幾分真傳。


    聽聞朗星此言,聶沛涵想起了當年在秋風渡與大皇子聶沛鴻的交惡,立刻便陰沉了臉色:“臣暄這是要舊事重提,威脅本王?”


    朗星噙笑,在心中佩服臣暄的料事如神:“敝上說,與非常之人應當行非常之事。殿下既能用鸞夙做條件,敝上也能用南熙大皇子做威脅。”


    聶沛涵眼中一閃而過幾分狠戾,逐而寂滅,蹙眉沉吟道:“兩年時間太短。”


    朗星笑了:“時間再長,敝上等得,殿下等得,隻怕鸞夙等不得。”


    其實朗星沒有說實話,臣暄已經等不得了。如今北宣朝內請求立後的聲音一日高過一日,雖然臣暄下旨將選秀之事擱置一年,可又能拖得了幾個一年呢?更何況鸞夙今年已經十九了。


    聶沛涵卻不知朗星說得有所隱瞞,隻是在想方才那句“鸞夙等不得”。誠然,如今鸞夙失去孩子和江卿華,已沒了從前的活潑與嬌俏,他也擔心長此以往再拖下去,鸞夙會逐漸凋零,對一切都失去信心。


    聶沛涵自問並不是惜花之人,可他絕不想做鸞夙那朵摧花之手。他不介意等著她,卻怕她兩年又兩年的執著下去,心死那日,人也活不下去了。


    朗星見聶沛涵長久沒有迴話,有些等不及,便又添上一把火,道:“敝上還讓小侯奉勸慕王,若是您連自己的地盤都站不穩,便不要去覬覦龍脈,否則隻怕有命搶來,也無命享用。”


    聶沛涵看向朗星,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他承認臣暄此話不假。若是他連南熙皇位都坐不上,恐怕找到龍脈地圖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想要龍脈,必先要坐穩南熙皇位。臣暄的“奉勸”雖然刺耳,但字字在理,無可厚非。


    如若讓聶沛涵自己選擇坐上皇位的法子,最穩妥的必定是走“立儲”這條路。可這條路需要時間,因為他的父皇身體安康,沒有分毫駕崩的跡象,而他也絕不可能為了皇位去做出弑父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但是誠如臣朗所言,自己等得,臣暄等得,鸞夙卻已等不得了。這般拖下去,待到紅顏凋零之日,隻怕無論是誰,都無法再給予鸞夙一場盛情歡愛。


    聶沛涵不由感歎臣暄給出的兩年期限實在太短,自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坐上南熙皇位,的確艱難。


    雖然艱難,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聶沛涵想到一個極為冒險的法子,他知道臣暄也必定想得到。這個法子不僅冒險,且若是用的不好,從前的籌謀便會功虧一簣。


    選擇這個方法的下場隻有兩種:要麽絕處逢生,贏得暢快淋漓;要麽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臣暄這是在逼他。


    聶沛涵在心中慎重斟酌,他是否要去冒這個險?是否值得用這樣冒險的方式來試探臣暄對鸞夙的決心?


    如若兩年之後自己繼位為帝,臣暄沒有交出地圖,那他恰好借此機會讓鸞夙看清臣暄的偽善麵目;如若臣暄履行承諾交出地圖,那他放開鸞夙便也心服口服……


    但是,倘若兩年之後自己事敗了呢?聶沛涵苦笑著搖了搖頭,想必那時他也不必肖想鸞夙的去留了,他死了,臣暄必定會趁機搶人。


    事到如今,聶沛涵覺得,這已不是他在試探臣暄,而是臣暄在試探他。但這種棋逢對手的暢快淋漓,人生大約也遇不到幾次。


    如此甚好,成大事者必定要冒巨大風險,更何況這一次的冒險是為了鸞夙和龍脈地圖。臣暄肯應約,必定也想到了後果,若是有誰得到整幅地圖,便也算是真正將這天下都掌握在手中了。


    聶沛涵多年以來征戰沙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認為沒有理由不去賭這一把。用身為慕王的全副身家性命,為自己和鸞夙賭一個前程。


    若是雙贏,臣暄得到鸞夙,自己得到南熙皇位和龍脈,甚至是整個天下;


    若是輸了,無非就是一個“死”字,亦或是身敗名裂,那時,想必鸞夙也會為自己流淚吧。


    他願意為鸞夙放棄那條最穩妥的帝王之路,以此換取另外的無限可能。


    這般想著,聶沛涵終是沒有再遲疑下去,鄭重地對朗星做出了承諾:“煩請靖侯代為轉告晟瑞帝,本王必當竭盡所能。隻望兩年之後他能信守承諾,不會反悔。”


    朗星笑著點頭:“這個自然,敝上君子之風,絕不是某些小人,隻會用些卑鄙手段。”


    聶沛涵自然知曉朗星是在諷刺自己,也不見生氣:“靖侯這口齒功夫,比之鸞夙還是差一些。”


    “慕王用情之深,比之敝上也是差一些。”朗星咧嘴反駁,倒是有些從前在聞香苑的無賴意味。


    聶沛涵終於被這一句刺中了心事,沉了臉色送客道:“靖侯既然來賀本王大婚,明日便隨本王一道去覲見吾皇吧。本王也不挽留靖侯在京州觀禮了。”


    聽聞此言,朗星幾乎要拊掌叫好,他也不想留下看聶沛涵的勞什子大婚,平白浪費功夫,遂連忙表示讚同。


    聶沛涵又沉吟片刻,從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撂給朗星:“靖侯返程之時若得空閑,便去煙嵐城看看她吧。隻是本王要提醒靖侯,如今鸞夙是本王側妃,倘若她無故失蹤,牽連兩國邦交,於她的性命與名聲可不大好。”


    這一句警告很管用,朗星也知道自己不能輕舉妄動。但他的確很想見鸞夙,此趟南下,臣暄還有話讓他捎給她。朗星原本還苦惱要如何設法去一趟房州,如今倒好,聶沛涵給了他這個光明正大的機會。


    朗星接過令牌,這一次笑得真心實意:“多謝慕王殿下成全……”


    *****


    朗星並未留在京州參加聶沛涵大婚,三日後便啟程返迴北宣黎都。原本他便不是為了觀禮而來,打著賀使的旗號也隻是為了方便辦事。如今正事辦完,他與聶沛涵都不是虛於客套之人,便也不再浪費彼此的時間。


    返迴北宣途中,朗星折去煙嵐城見了鸞夙一麵。因他執有聶沛涵的令牌,岑江變沒有為難,讓管家如實迴稟了鸞夙。


    “你說什麽?北宣靖侯來了?”鸞夙又驚又喜,立刻對管家命道:“快請他到我的院子裏來。”


    管家雖覺得讓外人進入內院有所不妥,但到底也沒多說什麽,領命而去。


    此時雲氏出岫夫人恰好在慕王府陪鸞夙說話,聽聞鸞夙有客前來,且還是北宣靖侯,心中不禁有些詫異。然轉念一想,既然慕王府都沒有攔人,想必是經過了聶沛涵默許。


    “妾身寡居身份,不宜拋頭露麵。既然娘娘有貴客前來,妾身還是先行告辭吧。”出岫愛惜名節及雲府聲譽,輕易不見陌生男子。


    鸞夙聞言也不攔著:“夫人原是來探望我,不想北宣有客遠來,累得夫人白走一趟。”


    出岫見鸞夙麵帶愧意,遂笑著安慰道:“遠道是客,妾身與娘娘同處一城,改日再約也沒什麽。”言罷已起了身:“娘娘不必相送。”


    話雖如此說,鸞夙還是將出岫夫人送出了自己的院落。誰想此時朗星恰好行至門外,便與出岫擦肩而過。


    隻匆匆一瞥,出岫夫人已令朗星大覺驚豔。他顧不得與鸞夙客套敘舊,忙不迭地表達自己的驚豔之感:“這女子真美,說是南熙第一美人也不為過。”


    提到這個第一美人的頭銜,朗星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去怡紅閣偷看晗初的舊事,不禁對鸞夙再歎:“那日你在怡紅閣執意要救皇兄,咱們便錯過了見到晗初的機會。後來聽聞她已香消玉殞,有時想想實在遺憾得緊。”


    鸞夙又怎會忘記那一日?若不是自己執意要救臣暄,如今她與朗星還不知該是何種境地,怕是沒有比眼下更幸運的了。此後聽聞晗初紅顏薄命,鸞夙也深以為憾。畢竟“南晗初,北鸞夙”之說流傳已久,她也很想見一見晗初。


    命運有時當真奇妙,三年前,朗星、鸞夙與晗初在北熙的青樓裏緣慳一麵;三年後,三人卻意外在南熙慕王府相見。隻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當初身份卑賤的三個人,如今都已成了南北兩國的傳奇人物。


    然而上蒼到底還是隱瞞了這一段緣分。除卻出岫以外,另外兩人終其一生,都不知曉已然見過晗初,皆抱著這一份無悔的遺憾,在宿命的安排下走向各自的歸途。


    如若時光迴退,朗星依然會慫恿鸞夙去怡紅閣,去遭遇那個改變他一生的故事開端;


    如若時光重來,晗初還是會選擇北上黎都,再遇一次聶沛涵,再將雲氏的興衰押在他身上;


    如若時光倒流,鸞夙仍舊會救下臣暄,如此便能成全她這一世的傳奇愛戀。


    既無前因,又何來後果?


    一時之間,朗星與鸞夙皆沉浸在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不勝唏噓。最終還是朗星先迴過神來,沒有在晗初的話題上多做糾纏。


    但見他笑吟吟地將一張絹帛從袖中取出,對鸞夙道:“這是三年前原歧壽宴那日,你在聞香苑當眾寫下的訣別血書。此趟前來南熙,皇兄命我將它在你眼前燒了,還讓我告訴你,務必等他把你搶迴去。”


    言罷朗星將另一封書信交由鸞夙手中,壞笑著調侃道:“我先聲明,這書信我從沒拆開過,若是皇兄寫了什麽肉麻的話,我一概不知,你也不必羞赧。”


    聽聞此言,鸞夙已然紅了臉。她忐忑地從朗星手中接過密封嚴實的書信,但見其上隻有八個字,的確出自臣暄親筆:


    “縱隔千裏,心在一處。”


    隻這一句,鸞夙已是潸然淚下。沒有懷疑,沒有怨怪,她的臣暄,到底還是知她懂她。鸞夙素手撫摸著信上的字跡,好似能感受到千裏之外臣暄的體貼與溫存。


    沒有空間與時間的阻隔,她與他,心心相印,彼此信任。


    鸞夙看著朗星掏出一個火折子,將那訣別的絹帛徐徐燃盡。涼風將火星吹得四處飄散,才令鸞夙赫然發現,又一個盛夏就此消逝。


    如今已是九月了,距離臣暄逃出黎都時許下的三年之約恰好結束。然而結束的隻是他對鸞夙的約定,那經由時光所雕刻出的愛情,依然還在征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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