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手傷深可見骨,隻怕恢複起來極其不易,”屈方邊給聶沛涵敷藥,邊蹙眉歎道。


    聶沛涵看著自己逐漸被包紮起來的右手,忽然問道:“比之鸞夙的手傷如何?”


    屈方手上一頓,隱約從這句話中聽出了紮傷聶沛涵的罪魁禍首,遲疑片刻道:“鸞夙姑娘掌心皆是傷痕,密布較廣,恢複不易。可若論起傷口深淺,還是殿下的傷勢嚴重一些。”


    屈方給聶沛涵調配的乃是一劑狠藥,敷在傷口上疼得很,見效卻快。他原以為敷藥時聶沛涵會蹙一蹙眉頭,可是沒有,這位心誌堅於常人的慕王殿下,好似失了魂魄一般,不知疼痛為何物。


    “屈大夫手下留情,務必輕點兒。”江卿華在一旁看著,甚是揪心,這傷口如此之深,聶沛涵又豈會毫無知覺?


    這已是第三日了,自聶沛涵受傷至今,他沒有迴過慕王府,這三日都是宿在丁益飛的將軍府邸。江卿華沒有問他的傷是如何而來,卻隱約能猜到與誰有關。


    三日前,聶沛涵去尋鸞夙之時,她就在鸞夙房中。待到晚間他來到將軍府時,整個右手已被嚴嚴實實包紮了起來,跟著他的,不是貼身侍衛馮飛,而是南熙名醫屈方。


    江卿華不敢問,也不願去問聶沛涵與鸞夙之間的恩恩怨怨,她隻知道,那日鸞夙毫發無傷,而聶沛涵卻傷了一隻手。這意味著什麽,她心中清楚。可聶沛涵與鸞夙是否清楚,她便不知了。正所謂當局者迷,自然不如她旁觀者清。


    江卿華頗為心疼地瞧著聶沛涵的右手,雖然這三日裏丁叔叔遣了自己來照料他的傷勢,可他一直沉默不語、心不在焉的模樣,還是讓自己心裏涼了半截。


    江卿華見屈方已給聶沛涵換過藥,便將他送出了屋子,待迴來時,卻見聶沛涵仍舊盯著右手的傷口,若有所思。江卿華低低歎了口氣,終是忍不住道:“鸞夙姐姐她……”


    “殿下,老臣與馮侍衛有要事求見。”江卿華一句話未說完,便聽門外丁益飛的聲音傳了進來。


    聶沛涵好似這才迴過神來,看著門外的方向,道:“進來。”


    丁益飛當先一步邁入屋內,麵上帶著幾分興奮之意。他身後跟著馮飛,也是紅光滿麵,頗為意氣風發。江卿華分別與這兩人見了禮,情知自己已不便逗留,便知趣地退了出去。方走至門外,將門關上,卻聽到屋內丁益飛朗聲笑道:“殿下,今日馮侍衛有喜,老臣是特意來為馮侍衛求個人的。”


    聶沛涵挑了挑眉,已是明白了丁益飛話中之意,轉對馮飛笑道:“你小子行啊,不聲不響的……是誰?”


    馮飛卻忽然跪了地,誠誠懇懇地稟道:“殿下恕罪,屬下想要鸞夙姑娘。”


    聶沛涵勃然變色:“什麽?”


    馮飛深深俯首:“屬下……想要鸞夙姑娘。”馮飛在地上單膝跪著,一直沒有聽到聶沛涵再說話。他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解釋與掏心掏肺,想著要如何說服自己的主子。


    可是聶沛涵隻問了他一句:“何時的事?”


    馮飛想了想:“大約是在秋風渡的時候。”他沒有欺騙聶沛涵,他對鸞夙另眼相看,的的確確是在那一晚。那一晚鸞夙於秋風之中裙裾飛起,毅然將韁繩套上著火的馬匹時,他便對她上了心。


    馮飛單膝跪了許久,才又聽到聶沛涵的第二問:“她怎麽說?”


    馮飛有些忐忑,將事先與鸞夙商量好的話重複了一遍:“鸞夙姑娘說,她離開鄭城迄今已整整五月光景,鎮國王世子都沒來尋她,也沒有隻字片語的交代,可見心裏是沒她的……她還說她脫了妓籍,與屬下相遇,也算天意使然……她,並無異議……”說到最後四個字時,馮飛隻覺自己的聲音已然不穩。


    “並無異議……”聶沛涵口中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當中。


    馮飛不敢看聶沛涵的表情,可他追隨聶沛涵多年,早已將他的脾性摸透。自家主子的長久沉默,以及周身散發的冷冽之意,已算是給了自己一個答複。


    馮飛依舊沒有起身,丁益飛卻已笑著道:“殿下,此乃大喜。”


    “喜從何來?”聶沛涵的聲音越發低沉。


    丁益飛卻好似並未發現聶沛涵的異樣,隻兀自笑道:“鸞夙手裏捏著幽州郇明的秘密,卻一直不肯說,無非是留了念想,盼著有朝一日臣暄能來找她,她再將這個秘密說與臣暄知道……”


    丁益飛看了看地上跪著的馮飛,繼續笑道:“可如今不同了,鸞夙姑娘既與馮侍衛兩情相悅,日後若成了一家子,咱們難道還怕她瞞著不說嗎?是以老臣認為此乃大喜之事。”


    “如此說來倒的確是樁好事,”聶沛涵忽然踱步至馮飛麵前,雙手背負,俯首看著猶自跪地相求的忠心下屬,低低道,“可她是臣暄的女人。”


    馮飛脫口而出:“屬下不問過去,隻看將來。”


    此時但聽丁益飛又是哈哈一笑:“說來她一個風塵女子,又跟過臣暄,如今能得殿下身邊的四品侍衛長青睞,的確是高攀了……不過難得馮侍衛喜歡,她的品性也不壞,若能玉成其事,也是美談。”


    丁益飛瞧著聶沛涵的深沉麵色,故意問道:“殿下可是覺得鸞夙姑娘配不上馮侍衛?”


    “是配不上。”聶沛涵幽幽迴道。


    丁益飛又是一笑:“求仁得仁,唯有局中之人才知自己想要什麽。馮侍衛能抱得美人歸,鸞夙姑娘能覓得好歸宿,咱們也能探出郇明的秘密,可謂一舉三得,一箭三雕……再者我看芸兒近日對鸞夙姑娘極為親近,若鸞夙姑娘當真跟了馮侍衛,日後芸兒也能與她時常相見……如此應算一舉四得了。”


    聶沛涵淡然笑了笑,麵上看不出是喜是怒:“照老師所言,倒是皆大歡喜。”


    丁益飛頷首認同:“正是如此。”


    聶沛涵好似當真是在考慮此事,垂眸看了馮飛良久,忽然笑道:“此事關係北熙鎮國王府的體麵,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你們都下去吧。”


    馮飛這才敢站起身來,抱拳再對聶沛涵表露心跡:“屬下是認真的……還請殿下成全。”


    聶沛涵隻“嗯”了一聲:“且容本王想想。”


    聽到此處,江卿華自覺已經足夠,她在門外聽出馮飛與丁益飛有告辭之意,連忙一路小跑躲了開,待遠遠望見二人目不斜視從屋內出來,才重重鬆了一口氣。


    ……


    *****


    “小姐為何要答應馮侍衛?”江卿華一邊為鸞夙梳頭,一邊問道。她自窺聽到了馮飛與鸞夙的事之後便寢食難安、輾轉難寐,第二日終是忍不住來了慕王府,想要問個清楚明白。


    鸞夙對鏡笑了笑:“我為何不能答應他?”


    江卿華愛惜地撫摸著鸞夙的青絲:“馮侍衛雖好,卻配不上小姐。我以為小姐這樣的女子,應當愛英雄。”


    “馮侍衛不是英雄?”鸞夙笑問:“那在小江兒心中,誰才是英雄呢?”


    江卿華偏頭想了想:“馮侍衛不能算英雄,至多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至少是鎮國王世子吧,他才配得上小姐。”


    鸞夙對她這番話感到很是好奇:“你又不認得世子,怎會知道他配不配得上我?”


    江卿華搖了搖頭:“我也說不出來。不過單看他能忍辱負重,逃出黎都,便知他是個豪傑。”


    鸞夙握住江卿華正給自己梳發髻的手,轉過身來看向她:“在你心中,誌存天下、雄心勃勃的逐鹿之人才是英雄;然在我心中,敬我愛我、不畏艱險,能另辟一處為我遮風擋雨、縱然前路荊棘密布也一往無前的男子,已算是英雄了。”


    不是鸞夙不想對江卿華說實話,她隻是不願再給這個少女增添任何負擔了。這個計劃若是說與她知曉,隻怕她會在不經意間泄露出異樣情緒來,再被聶沛涵看出端倪。鸞夙不想惹她擔心,更不願承擔任何泄露計劃的風險。


    江卿華聞言反握住鸞夙的雙手:“小姐可是為了我?”


    鸞夙假裝不解:“我為了你什麽?我自然是為了我自己。”


    江卿華仍舊不肯相信:“小姐看重馮侍衛什麽?”


    鸞夙沉吟了片刻,四日前聶沛涵將透骨釘紮入手中的場景又浮現在她的眼前。還有他臨去前的那句話——“以手還手,這算不算尊重?鸞夙,咱們兩清了。”


    鸞夙麵上閃過一絲黯然之色,卻又立刻微笑起來,對江卿華迴道:“是尊重。隻這一點,已足以值得我托付終身。”


    江卿華終於沉沉地歎了口氣:“我該為小姐高興的……馮侍衛是很好的人,想來對小姐也會很好……咱們再也不會分離了。”


    咱們再也不會分離了……她的好姐妹是這樣想的,可她卻要食言了。鸞夙緊緊握住江卿華的手:“小江兒,謝謝你。”


    從慕王府出來,江卿華徑直乘車迴了將軍府,甫至院中,便瞧見聶沛涵在此候了許久。


    “問出來了?”聶沛涵見她踱步入內,淡淡相問。


    江卿華點了點頭:“鸞夙姐姐說,她之所以看重馮侍衛,是因為尊重。”


    “尊重……”聶沛涵聞言冷冷一笑,那日鸞夙的一番話再次湧上他的心頭。


    她說自己不尊重她,如今還因為旁人的尊重輕易以身相許。


    “芸兒,什麽是尊重?”聶沛涵不由問道。


    江卿華想了一瞬:“鸞夙姐姐出身風塵,吃盡苦頭,如今鎮國王世子又對她不聞不問……芸兒以為,姐姐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馮侍衛待人寬厚溫和,不會讓她覺得低人一等。”


    “原來這才是‘尊重’。”聶沛涵終於悟了出來:“本王一直以為,坦誠相對是尊重,兩不相欠也是尊重……原來是本王錯了。”


    聶沛涵對江卿華再問:“馮飛可在外頭?”


    “是在外頭候著呢。”江卿華進院子的時候,的確看到馮飛守在外頭。


    聶沛涵推窗遠望天色:“你去告訴馮飛,今晚便將她接走吧。本王不賜婚,不證媒,也不許他明媒正娶……等他有朝一日問出了正事,本王親自為他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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