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沛涵當日便迴了慕王府,待入了自己院子時,天色已是酉時。夕陽斜照,黃昏漸晚,餘暉灑在院子裏頗有些寂寥之意。


    聶沛涵在院中獨立半晌,特意繞到鸞夙的屋子門前。門扉是緊掩著的,也不知她是否在內。聶沛涵站了片刻,忽然瞧見屋內燃起一些亮光,應是鸞夙點了燭火。聶沛涵抬首望望天色,無言轉身迴了自己屋內。


    下人們見聶沛涵四日不在府中,此時又不聲不響地迴來,馮飛也沒跟在身邊,紛紛有些惶恐之意。管家在外躊躇了半晌,才敢進屋相問是否傳晚膳,豈料屋內一片黯淡,他們的主子也不點燈,隻坐在案前盯著自己受傷的右手,不發一語。


    管家見狀再也不敢多說,連忙又退了下去。


    也不知究竟這樣坐了多久,聶沛涵才緩緩迴過神來。此時夕陽已落,天色黑透,他卻仍無點燈之意,隻在黑暗之中緩緩解開自己右手上的紗布,露出藥味刺鼻的傷口。難怪鸞夙最討厭藥味,的確不大好聞。


    “打盆水來,冷的。”聶沛涵忽然幽幽命道,他知道外頭有下人候著。


    不過片刻功夫,一個丫鬟已端了盆冷水進屋,因著屋內沒有點燈,丫鬟也格外誠惶誠恐,將水盆放下便又退了出去。


    聶沛涵起身將傷口上的藥洗淨,感受著右手虎口處傳來的劇痛之感,心中仿佛也清明了許多。此時忽聽一聲嬌笑從屋外傳來,聶沛涵將窗戶推開一個小縫,見是“淩芸”入了鸞夙屋內。


    笑聲漸漸大了起來,半盞茶後,鸞夙同“淩芸”一道出了屋子,手中還捏著一個包袱。聶沛涵自知此刻臉色必定陰沉嚇人,也無比慶幸自己沒有點燈。


    鸞夙今日著一襲水紅衣衫,就著院裏的燈籠聶沛涵已瞧得仔細。此時“淩芸”正挽著鸞夙的手臂,更顯兩個女子之間親密友好。她二人剛走出屋子幾步,“淩芸”卻忽然頓下腳步,朝他的屋子看來,麵帶一副不解之色:“殿下不是迴府了嗎?怎得不見掌燈?”


    鸞夙也依言看了過來,隨即垂眸淡笑:“興許是辦事去了。”


    “淩芸”詢問鸞夙:“好歹去向殿下告個辭。”


    鸞夙仍舊維持著淡笑:“殿下日理萬機,如此小事不必叨擾了。左右是與馮大哥一道,又不是從此隔著千山萬水。”


    “淩芸”聞言眉頭一皺:“話雖如此,可殿下的心思……”


    “咱們走吧。”鸞夙打斷“淩芸”的話,幽幽歎道:“‘此身不及雙棲鳳,朱顏對鏡沉鸞孽’,這是最好的結局。”言罷已率先轉身朝院外走去,“淩芸”見狀,亦快步跟上……


    此身不及雙棲鳳,朱顏對鏡沉鸞孽……聶沛涵在屋內聽著,卻是萬千滋味。她是記得的!她一直都記得!可為何那日自己問她,她會假作記不得?


    他早該想到的,她雖出身風塵,然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既能寫出纏綿反側的《長相憶》,又豈會記不得區區十四個字?又怎會不知最後三字的深意?


    沉、鸞、孽。


    臣、鸞、聶。


    聶沛涵不敢細究這三個字,若是隻說三人之間的牽絆倒也罷了,他隻是有些擔憂,“沉鸞孽”是否暗示著她最終會因這段糾纏的關係而香消玉殞?


    “沉鸞孽”,開頭是個“沉”字,最後是個“孽”字,無不暗示著這是一個錯誤。


    想必她也是知道的,若不是心中清清楚楚,也不會在他麵前刻意迴避,假裝忘卻。


    聶沛涵心頭微微漾起一絲漣漪,這意味著什麽?還有那日她失望的眼神……聶沛涵低首再看虎口處那個細小卻深重的傷口,隻覺得像極了某個人。


    瘡口不大,隻釘針大小;受傷卻深,已穿透血脈。


    沉、鸞、孽。


    *****


    江卿華將鸞夙送至馮飛的家中,笑道:“馮侍衛此刻應是被同僚纏著道賀呢,小姐稍坐,我去問問丁叔叔,趕緊將他放迴來。”


    鸞夙伸手刮了一下江卿華的鼻骨:“誰是小姐?你才是淩芸小姐。可不能再喚錯了。”


    江卿華吐了吐舌頭:“是芸兒失言了,鸞夙姐姐。”


    鸞夙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今日你送我過來,已是於禮不合,快迴去吧,我獨自在此候著就行了。”


    江卿華瞧著鸞夙身上的水紅色衣衫,撫慰道:“殿下說了,他最近諸事繁忙,待忙過這陣子,便為馮侍衛和姐姐主婚。”


    鸞夙淡淡笑了笑:“這也是無妨的,左右人都過來了。”


    江卿華卻堅持:“女兒家總是要穿大紅嫁衣的。”


    鸞夙笑笑,不再接話。


    江卿華這才起了身:“我去尋丁叔叔問問,可不能讓他們把馮侍衛灌醉了。”說著她又再次眨眼嬌笑,便歡歡喜喜地出了門。


    鸞夙這才安下心來,仔細打量起屋內的布置。馮飛年紀輕輕已是正四品侍衛長,在聶沛涵的封邑房州也是極受尊敬的。這院落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若放在尋常人家,已算殷實得很。


    鸞夙早前便聽說,馮飛父母雙亡,父親曾在軍中任職,豈料戰死沙場;他自小追隨聶沛涵,母親三年前病逝時未來得及趕迴床前盡孝,也是他長久以來的一個心結。


    鸞夙站起身來走出屋外,隻見院子裏綁了些紅色的綢緞,雖不如正經娶親來得喜慶,卻也能教人看出是主人家有了喜事。


    若不是自己身負血海深仇,還有龍脈的秘密,馮飛也不失為一個值得托付終身之人。隻除了他與聶沛涵的這層關係。


    無論如何,他肯幫自己,已是極大的幸運,即便聶沛涵日後得知真相,想來也應會念在十幾年的主仆之情,從輕處罰。


    鸞夙轉身迴了屋子,剛剛坐定,卻聽聞院外響起一陣動靜。她再次起身走到屋前,見是馮飛進了門,步伐不如往日沉穩,應是微醺。鸞夙連忙出屋相迎,剛走近他身邊便已聞見一股酒氣,不由笑問:“喝了多少?”


    馮飛氣息越來越重:“不多,四五壇吧。”


    鸞夙笑出聲來,忙將馮飛扶到了榻前,道:“我去打水。”


    馮飛卻一把拉住鸞夙:“讓下人去便好。”


    鸞夙點點頭,見馮飛一直扯著自己的衣袖,隻得再道:“我去吩咐下人。”


    “不急,”馮飛身上雖有酒氣,麵色卻尚算清醒,笑道,“你先坐著,我有話對你說。”


    鸞夙立時打起了精神:“馮大哥有計較了?幾時出城?”


    馮飛的唿吸聲卻變得急促起來,盯著鸞夙道:“這麽急著走?還得再看看時候。”


    鸞夙點點頭:“都聽馮大哥安排。”


    馮飛依舊扯著她的衣袖:“鸞夙姑娘……”


    鸞夙側耳細聽。


    “你是個好姑娘……是臣暄不長眼。”馮飛忽然歎道。


    鸞夙無奈,也不能對他解釋太多,隻得笑道:“王侯將相也未必值得托付終身,我尚且沒有自傷,馮大哥也不必替我惋惜。”


    馮飛扯著鸞夙衣袖的手狠狠收緊,目不轉睛盯著鸞夙:“你真美……難怪他們都喜歡。”


    鸞夙眨了眨眼,假裝不知他話中之意:“馮大哥喝醉了,說話顛三倒四教人聽不懂。”她將衣袖從他手中拉出,再道:“你先歇著,我吩咐下人為你盥洗。”


    此話一出,鸞夙自己先是身形一頓,隻覺這句話無比耳熟。是嗬,從前在聞香苑裏,臣暄為了掩人耳目,日日宿在她的閨房。兩人以禮相待沒有做出逾越之舉,然而每一日清晨醒來,她總是會對臣暄說起類似的話。


    我喚人為你盥洗。


    如此一想,鸞夙不禁心頭一暖。她是幸運的,先有臣暄,後有馮飛,他們二人皆是磊落君子,即便與她獨處也不會無禮冒犯。


    這樣的念頭剛剛興起,鸞夙卻忽覺腰間一緊,人已被帶著跌落榻上,緊接著一個身軀已重重將她壓在身下,鼻息帶著酒氣拂向她的麵頰:“你說得對,王侯將相都不值得托付終身,那我呢?可算值得?”


    鸞夙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妙,死命推拒著馮飛,邊掙紮邊道:“你喝醉了……放開我……你喝醉了……”


    馮飛晚間喝了酒,膽子大得無比:“鸞夙……跟了我吧……我會對你好的。”


    鸞夙別過臉去,慌張之意越來越重:“馮大哥別說笑了,你喝醉了……快讓我起來。”


    豈知馮飛卻開始手口並用起來,一手撫過鸞夙麵頰,鼻息也落在她的耳後:“我喜歡你……即便殿下殺了我,我也喜歡你……”說著另一手已開始摸索著要解她的衣帶。


    鸞夙嚇得語帶哭腔:“放開我……我已不是完璧之身……我是臣暄的人。”


    “我不在乎,”馮飛的口唇仍在鸞夙耳後纏綿,“隻要你往後一心跟著我……我忍不住了……”說著手上動作已越發快了起來,扯著鸞夙腰帶的手已從哆哆嗦嗦變得幹脆堅定,也不顧她的掙紮唿救,一把將腰帶扯了開來。


    鸞夙隻感到一個硬物已抵在自己下腹,她雖是完璧之身,可在青樓浸淫多年已無比清楚將要發生什麽。怎奈她手傷未愈,使不出力氣,馮飛又是習武之人,力大無比。如此力量懸殊,自己又怎能敵得過他?


    鸞夙心中漸漸涼了下去。怪誰?隻怪自己太過信任這個人,隻怪自己一心想要躲開聶沛涵……才會如此輕易著了道。


    鸞夙心中仍舊有一絲微弱的希望,流淚掙紮道:“馮大哥,你喝醉了,莫要做出後悔的事來。”


    馮飛此時已被欲望衝昏了頭,哪裏還能聽得進去,單手扯開鸞夙的衣領,用實際行動迴了話。


    鸞夙感到脖頸一涼,棉帛撕裂之聲隨之傳來。當馮飛帶著酒氣的吻落在她肩上之時,她已能感到自己雙腿光裸,萬劫不複……


    “馮大哥……求你……”鸞夙已掙紮地再無半分力氣,唯有哭著再次哀求:“求你……放了我吧……”


    馮飛兀自上下其手,伸手便要解開鸞夙肚兜的肩帶。


    鸞夙渾身已失了力氣,嗓中喑啞再說不出半句話來。此時忽聽一聲巨響,待到鸞夙反應過來之時,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已瞬間消失。鸞夙全身酸軟坐不起來,耳中隻聽到馮飛說出“殿下”二字,便悶哼一聲,狠狠跌在了地上,連帶將桌上的茶盞一並摔得粉碎。


    “滾!”聶沛涵一聲怒喝暴起,拽起馮飛的衣領,拖著將他扔出門外。


    聽到這個熟悉的、陰鷙的、狠戾的聲音,鸞夙再也忍不住淚水。慶幸、懼怕、安心、羞恥……種種滋味伴著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絲悸動,統統化作止不住的眼淚,失聲狠狠落了下來。


    聶沛涵瞧著榻上鸞夙光裸在外的雙腿,那腳踝處的一隻鸞鳥妖冶刺目,身上翠色的肚兜更為撩人。他眼中是難以抑製的滔天怒火,忙將被褥裹在鸞夙身上,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強自忍耐心中殺意,無比憐惜地為她擦拭眼淚。


    “沒事了,我來了……”他的嗓音低沉喑啞,卻能讓她感到安心:“鸞夙,我們迴去。”


    聶沛涵的唇角輕吻她的淚珠,那鹹澀滋味嚐在口中,仿佛是令人迷醉的醇酒。手中傷口早已裂開,英俊的男子卻仍不自知,隻將鸞夙緊抱懷中,一步一步走出屋子。


    也將她帶出了那一段不堪迴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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