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波斯人也是個奇葩。少有男人見了美人,能毫不心動神搖的。之前的蕭峰是一個,這會兒的波斯酒商算一個。他的心思都集中在阿康剛剛說的話上麵。雖然他的契丹話說的不利索,阿康的契丹話也說得挺愁人的,但這倆竟然能明白互相是啥意思。


    此時波斯酒商在琢摸著:這女人能猜出我的葡萄酒用料產地不新鮮,但是能說出三蒸三釀的製法來,就有些門道了;不知她剛剛說的那些,什麽夜光杯,那些盛產葡萄酒的地方是真是假?


    這波斯人也算得上是個酒癡,竟然真的就這麽直白的問了出來。


    阿康剛剛那一瞥,卻把自己瞥了個心慌意亂——她在人群中看見蕭峰了。


    之前黃敞潮給阿康的藥方子忌口頗多,忌酒就不用說了。那段時間,日常起居,多賴蕭峰照應。蕭峰亦把阿康的這些調養宜忌背了個滾瓜爛熟、嚴加防守、從未鬆懈。此時被蕭峰撞見她飲酒,阿康不由得有些心虛。


    阿康難得的羞澀,更是讓那一票已被她剛剛一個眼神弄得魂飄神蕩的大老爺們兒內心澎湃不已。蕭峰看著身邊跟臉紅的跟鬥雞似的那幾位,皺起了眉頭。


    蕭峰一皺眉,阿康這邊喝嗆了。


    “你剛剛說的,什麽法蘭西,什麽酒具,莫不是唬人的?”那波斯酒商見阿康不答話,有些急了。


    “法蘭西在歐羅巴西部。我也不知道你們那裏是怎麽叫它的。那個國家裏有個叫香檳的地方,出產一種帶氣泡的酒。這種酒要用琉璃杯來飲。你想啊,透過色彩繽紛又玄幻透明的琉璃杯,看著酒裏的氣泡一串串的升起,是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波斯人的質疑,喚迴了阿康的神智,說著說著,不禁又有幾分眉飛色舞了。


    “還有呢?就這兩種酒具麽?”波斯人聽著阿康說的,想象著琉璃杯盛著汽酒的美好畫麵,不由的有些癡了。竟是連連追問。


    “你見過宋地蘭陵出產的美酒麽?那種酒因為浸了香草,氣味芳香,色呈金黃。詩仙有雲: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喝這種酒,要用夜光杯。”阿康眯著眼睛想,好像也就記得這兩首了。


    “那這種呢?”波斯人主動領過來一個壇子,另拿一個碗,給阿康倒上了。


    阿康輕抿一口,“嗯!”勉強咽了下去——太辣了!“這個是高粱酒——這可真夠香的。傳說這是漢人最早釀的一種酒。大約在兩、三千年前,那個時候的金屬隻有青銅器。所以喝高粱酒要用青銅爵。如此才有古意。”


    阿康在想,這個話兒是在哪兒看過的呢?


    “這個呢?”


    “這個是竹葉青,四大名酒中唯一一款清香型的酒就是汾酒,這竹葉青是汾酒中最具特色的,有竹葉的清香,味苦,其色碧綠可人。漢人說,竹子是君子,中通外直、不畏嚴寒。這種氣節,最值得欽佩。飲此酒當用白瓷杯。取雪之高潔之色,瓷者清越之音,如此方可配這君子酒。”


    阿康一見那波斯人又提了個酒壇子過來,忙伸手擋住杯口,“別再倒了。百草酒配古藤杯,猴子酒就配個葫蘆吧。聽說有種馬奶酒,配皮囊好了。別的我也記不清了,湊活湊活都用瓷杯子也行。你那酒錢是多少?”


    “猴子酒是什麽?你跟我說說,我不要你酒錢,還請你喝酒。”那波斯人聽著了新奇的,兩眼直放精光。


    “山裏的猴子自己采了花果釀的。這個聽說是獵人無意中得的,可遇不可求。我也不會。你還是先找到猴群再說吧。”阿康覺得見好就收吧。人家沒再不依不饒的,趕快給了酒錢,閃人吧。


    李傀儡見阿康不想玩了,扔下塊銀子,拉了她便閃進人群之中,很快便沒了蹤影。


    蕭峰覺得讓阿康跟著李傀儡,實在是所托非人。李傀儡也許能保得她安全無虞,其他的,可就不敢說了。這不知這是哪個門派的弟子,才華橫溢,就是行事不大靠譜。蕭大俠不知道,他們逍遙派從上到下,就沒一個靠譜的!


    蕭峰這邊安撫下各國的酒商,匆匆告辭。還未及去尋阿康,那邊有侍衛來稟,又有什麽銀錢糾紛等著他去處理。蕭峰縱然頭痛,然在其位,謀其事,確是無可推脫。


    蕭峰這邊忙得腳打後腦勺,直到月上蒼穹。那邊阿康借著酒勁,和一群人圍著篝火跳舞呢。她也不知打誰那裏,弄來把琵琶,非要學飛天舞給“阿蕾”看。結果反彈琵琶演砸了,被琵琶砸了自己的頭。李傀儡聽了那聲響,都替她頭痛,她自己倒是哈哈大笑,很是無所謂。


    李傀儡終於忍無可忍的問她,是不是喝多了。


    阿康認認真真的看了他一會兒,忽而捂住臉,一陣低笑,摔著頭說,真的是喝多了。說完,搖搖晃晃的徑自往自己的帳篷跑過去。


    李傀儡見她踉踉蹌蹌的,哪裏放心得下,自然跟了過去。


    撲進帳篷裏,阿康跪坐在羊毛氈子上,趴倒在案子上,枕著胳膊,咯咯直笑。


    李傀儡進來,見她笑得開懷,默默的坐在了她身邊。


    “阿蕾,你知道麽?我好久都沒這麽痛快過了。嗬嗬……偷得浮生半日閑。難得啊……”阿康歪著頭,側著臉,望著李傀儡說道。說完,又將臉扣在了手臂上。


    “阿康,我……我有話對你說……”李傀儡望著心儀已久的人兒,終於提起勇氣。


    “嗯?”阿康恍恍惚惚的應了一聲。


    “其實……其實我是……”純情少男李傀儡,尚未開言,已是羞紅了臉。再三提氣……怎麽……這氣息聲聽著,不對呢?


    “阿康?”李傀儡輕輕喚了一聲。


    ……這迴沒人應聲了……


    李傀儡輕輕扶起阿康一瞧,她竟是睡了過去!


    李傀儡扶著阿康靠在自己懷裏,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其實我是男的。”


    就這麽句話,怎麽說出去就這麽難啊!


    偏偏就在李傀儡說這句話的時候,帳篷簾子一掀——蕭峰進來了。


    李傀儡聞聲一抬頭,正和蕭峰四目相對。


    兩人俱是一怔。李傀儡迴過神來第一反應,他鬼使神差的竟是把阿康一下子扔迴了案子上,同時說了一句,“我什麽也沒幹!”


    說完李傀儡就後悔了。


    李傀儡不明白,為什麽他剛剛那反應,就像偷情被人家夫君捉了個正著似的!越想越憋氣,越想越是氣血翻湧。最後李傀儡忍無可忍,頂著一張紅透了的臉暴起——他一晃眼的功夫便從蕭峰身邊,抓空躥了出去!


    蕭峰聽見李傀儡剛剛那句話了。


    其實蕭峰對李傀儡這種放浪形骸的舉止挺氣憤的,尤其是他明知道阿康對他不設防是因為阿康拿當成姑娘了,他依然如此行事,這何止是不磊落啊?可是就因為大家都能看得出李傀儡對阿康的情意——阿康除外,他又尚未無禮,再加上蕭峰和阿康的關係也不便由他開口挑明此事。總之,蕭峰對李傀儡雖是不喜,卻也隻是冷眼旁觀,小心防範而已。


    可是這會兒,將心比心,蕭峰簡直有些同情他了——如果他剛剛那一下,能不把阿康扔的那麽重的話……


    阿康被李傀儡扔的,腦袋“咚”的一下磕在了案子上。饒是如此,阿康還是緩緩的才醒過神來。


    揉著腦門,阿康懶懶的撐起身子,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咦?你忙完了啊?”


    “是啊,”蕭峰眼神柔暖的走到她身邊,也坐了下來,“你今天玩得開心麽?”


    “嗯。”阿康大力的點了兩下頭,揚起臉,給了他一個有點賴皮的諂笑。


    蕭峰見她這樣,也忍不住浮了兩分笑意在臉上。撩開她額頭上垂落的劉海,輕輕揉了揉她剛剛撞到的地方,“疼不疼?”


    “嘶——你手好粗哦。”阿康打開他的手,一臉的嫌棄。


    蕭峰生平第一次主動討好女人,結果不太樂觀,蕭峰訕訕的收迴了手。


    “你……不開心啊?”阿康低頭扭臉,對著蕭峰微垂的臉,像是哄樂兒的口氣問道。


    “沒有。”蕭峰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有些閃躲。


    “你不要不開心啦。”阿康見蕭峰躲她,會錯意了,鍥而不舍的纏了上去。“你若是不喜歡,我們就離開這兒。你不要勉強自己。”


    “我沒有。”蕭峰假笑著安撫阿康,心裏打鼓,手心冒汗。他本來是想說什麽的來著?


    一對上阿康那雙泫然若泣的雙眼,蕭峰立時想不起來詞了。


    ——這時候還需要詞麽?


    蕭峰不知道阿康為什麽忽然悲傷起來,他隻知道,他的心,跟著發緊。


    “你不要背負那麽多。你這樣……讓人看著心疼。我覺得,我很對不起你。我本想著,要是阿朱能一直陪在你身旁,也許你最後就不會那般生無可戀。我……我沒想到,會幫了倒忙。對不起……”阿康誠心的懺悔著,一滴滴淚,掉了下來。


    蕭峰不懂,為什麽阿康會以為自己對阿朱姑娘有情。可是見她如此傷心,蕭峰心裏也不好受。可是隱隱的,他覺著自己心裏似乎還有著那麽一點自得。


    “阿康啊——”蕭峰輕籲一口氣,抬起阿康低垂的臉。“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怎麽會以為我……”蕭峰從未覺得自己是言辭木訥之人,但這會兒,他詞窮了……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阿康抽噎著請問。


    “我答應。”蕭峰也自覺不是個衝動的人,這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有違他常性,又不禁跟自己解釋說:阿康的人品,我信得過;隻要能讓她別再這麽傷心,她的要求,又有什麽不能答應的呢。


    “你可不可以,珍視自己。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放棄你自己?”


    望著阿康朦朧的淚眼,蕭峰心中一熱。抬手拭去她臉龐上的淚珠,蕭峰微笑著哄道,“傻瓜,我答應過的,要照顧你和樂兒一生一世的。蕭某平生,從不失言。你信不過我啊?”


    阿康連連搖頭,甩得淚珠飛到了蕭峰手上。


    “好啦,”蕭峰捧住阿康的臉,定住她的頭,“你不暈麽?”


    阿康對著蕭峰一陣傻笑。“我和樂兒會努力不做你的負擔的。你不能拋下我們哦?”


    “你這是把你自己和樂兒都交給我了?”蕭峰這種笑容都透著坦蕩誠懇的人,阿康哪裏想得到他會詐她話兒呢。


    “早就交給你了。謝謝你。一直以來,在我們身邊。”說著,阿康聲音又有點啞了。


    “不一樣。我想有個名分,堂堂正正的照顧你們。”蕭峰認真的看著阿康。雖然他知道阿康此時可能不大清醒,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蕭峰不怕麻煩,等她酒醒了,再說一遍就是了。但是現在說,蕭峰覺得,意義不一樣。


    “咯咯咯,蕭大俠在跟我要名分?哎呀,酒真的不能喝多,會做白日夢的……嗬嗬嗬……”


    蕭峰覺得,她喝的還是少了點……


    阿康被外麵的吵雜聲鬧起來了。掀開帳篷門走出去,燦爛的陽光晃得她頭暈。敲了敲頭,她開始一點點的迴想前天發生的事情……


    跳舞、樂兒摔跤、看樂兒抖繩、喝酒……跳舞……不對!又想了迴去。阿康的思路有點跳。對了,是在波斯人那裏喝了混酒醉的。總覺得有什麽沒抓住……馬奶酒!那個壞丫頭!


    這馬奶酒阿康聽說過,卻沒見過。昨天還跟波斯人胡吹呢,沒想到,卻被那幾個丫頭片子給蒙了!阿康這會兒才猜到,那幾個迴鶻姑娘給她的,恐怕不是單純的乳酪,而是那名氣響當當、傳說中的馬奶酒!難怪呢,瞧她都幹了什麽啊?拉著蕭峰跳舞!沒做甚麽更過分的吧?沒有!必須得沒有!阿康腦子裏又浮現出原著中,康敏最後的死相,打了個寒顫。


    再想想後來……咦~這個夢真離譜!


    阿康獨自來到河邊,把涼爽清澈的河水潑灑在臉上,人也頓時精神多了。


    “你醒了。”


    阿康一扭頭,看到的這是?一臉深情的蕭峰?


    “噗通——”阿康一晃神兒,坐到了水裏。


    這個變故太突然,蕭峰救援不及,隻能趕過來把阿康從水裏撈出來。好在河水不深。


    “怎麽樣?嚇到了吧。冷不冷?”蕭峰說著便脫了自己的外袍給阿康裹了上。


    一直到迴了帳篷,侍女們嘻嘻哈哈的幫著阿康換好衣服,阿康還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她總覺得今天的蕭峰,說不上哪裏,有些怪怪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場無遮大會,鬧了一個多月,終於結束了。蕭峰向遼帝述職複命後,帶了阿康、樂兒、耶律石頭和眾護衛,踏上了返迴南京的路。


    到南京城前的一夜,蕭峰獨自坐在篝火旁,望著天邊的一彎新月,身影落寞寂寥。阿康檢查過兩個孩子已睡熟了,正要迴自己的帳篷,恰恰見了這樣的一幕。


    輕輕蹲在蕭峰身旁,阿康問道,“怎麽還不睡?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再過四天,是我爹爹生忌。他若活著,今年是六十歲整壽。”蕭峰說完,拿起酒囊,灌了一口。


    阿康怔了一下,才明白蕭峰說的是喬三槐。“到時候,我幫你做碗長壽麵、炒幾個素菜,祭奠一下,好不好?”阿康不知該怎樣安慰他,隻能如此,聊以慰籍。


    “勞煩你了。”蕭峰望著阿康,微微一笑,蒼涼中泛著一絲暖意。


    “其實,我更喜歡叫你喬峰。總覺的,你叫喬峰的時候,煩惱少一些,人也開心些。現在,總覺的你的笑,透不到心裏去。”阿康一時口快,說完便自悔失言。望著天上的月亮,心裏說:都是你惹的禍!


    “要我陪你一會兒麽?”阿康覺得今晚一定是吃錯什麽了,怎麽說話老是不過腦呢?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看月亮。


    “你先去睡吧。這幾天連日奔波,當心身體。”阿康有這份心,又肯說出來,蕭峰覺得已是足夠了。


    “你不睡,我怎麽睡得著。”這話一出口,阿康自己被驚著了。“那個,睡不著也要睡。早睡早起身體好!”顧不上再看月亮了,阿康說完就跑。


    迴了帳篷裏,聽到蕭峰悶聲低笑。阿康心說:沒人聽見。我聽不見……


    當月牙豐潤了些許的時候,南京城蕭大王府裏的後花園石桌上,擺了靈牌、香爐、燭台、長壽麵、幾個素菜、和一壺酒。


    蕭峰換上了一早阿康教小廝拿給他的素色衣衫,踏著月色,來到了花園。


    阿康撚了三支香,燃好,遞給了蕭峰。


    蕭峰對著喬三槐的牌位,畢恭畢敬的拜了三拜。又垂首而立,不知在默念著什麽。


    待蕭峰將香插好。阿康亦上前燃香、拜了拜。


    “當日樂兒承蒙二老照顧,康氏不勝感激。希望二老在天之靈,保佑蕭大俠沉冤得雪,早日為二老報仇。”


    阿康將香插在香爐裏。又為蕭峰斟上兩杯酒。


    蕭峰喝一杯,灑一杯。卻潑不去他心裏的悲。


    阿康將素麵推到蕭峰麵前,“好歹吃一點。”


    蕭峰默默的接過。想想每年他生辰,娘也是這樣,手擀麵,打兩個荷包蛋。聞著熟悉的香氣,蕭峰的眼睛酸了。抽了抽鼻子,他大口把麵吃完。就好似爹娘正在天上看著他,和往常一樣,隻要他吃的開懷,爹娘就會笑得舒心。


    默默的吃完麵,默默的將碗放下。


    阿康遞過一杯清茶,“這茶可以消食。”見他吃這麽快,心情又這麽不好,阿康真怕他會胃痛。


    阿康示意不遠處的侍女過來收盤子。收拾得差不多了,阿康也準備告退了。


    “阿康,你等等。我有話要同你說。”蕭峰喚住阿康。


    阿康見蕭峰一臉的沉痛,心裏直打鼓。好不容易等到侍女們都下去了,巴巴的等著蕭峰開口。


    “你且坐下。”


    阿康一聽這話,看架勢是要長談啊。看來事兒不小。


    “前些日子,我找人捎信給父親,請他允許我們的婚事,並代我向溫家二老求親。父親允了,並請了媒人。溫氏二老說,但看你的意思。隻要你願意,三書六禮,我都已備下的,一應俱全。你自無須擔心……”


    阿康越聽越糊塗,到後來單看著蕭峰的嘴一開一合,竟是完全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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