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康?你可有在聽?”蕭峰初時也有些羞怯,一直低著眼神、沒敢抬眼看人。說著說著,漸漸也就順暢了,人也越說越來勁,一抬頭,卻見阿康的眼神早不知飄到那裏去了。


    “我……”阿康一時失語。


    “你……意下如何?”蕭峰眼中的熱切,遠沒有他想象中的,掩藏的那麽好。


    “我——可能容我想想?”阿康要想的是,這事兒,怎麽就成了這樣了呢?打哪兒開始的呢?


    這話聽在蕭峰耳裏,卻帶了推脫之意。蕭峰眼裏的熱切之色,不由淡了下來。蕭峰自認是個能容得下世間萬難的漢子。這樣的終身大事,既然問了她,自然是要容她好好思量的。可偏偏,他這心裏霎時間如同十五個水桶在晃蕩——七上八下的,晃得他頭昏心慌。他攥了攥欲伸出去拉阿康的手——怎的今日今時,偏生就容不下了呢?蕭峰暗惱自己沒氣度。


    兩下無言,阿康越發的坐不住,起身行禮告辭。


    阿康轉身之際,蕭峰“倏——”的站起身來,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已是伸手拉住了阿康。


    此時愣住的不止是阿康,連蕭峰自己也有些愕然。


    見阿康疑惑的望著自己,蕭峰有點冒汗。“阿康,你能否告訴我,為何不願嫁我?”蕭峰壓下心中的那份委屈,誠懇問道。


    “那你又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會忽然想到要和我成親呢?”阿康此時也拋開矜持、顧忌,紅著臉反問道。


    “昔日蕭峰曾在譚婆婆臨終之時立誓,相伴你母子二人、寸步不離。雖說當日事急從權,但如此行事,對你清譽終是有損。這段時日,你我共患難,相扶持,彼此性情相熟。你……既然……覺得蕭某為人尚可,我也覺得你很好。我們成親,既守了誓言,又全了你的名節。如此不好麽?可是我蕭峰有什麽做得不到的?阿康你說,我改就是了。”蕭峰活了三十多年,頭一迴說這麽沒皮沒臉的話。他心想:我總不能說,偷聽到你和李傀儡的話,覺得你對我也挺有意思的,這才向你求親的。


    蕭峰這番解釋是針對“為何成親”而言的。男人和女人的思路從來都不在一個頻道上。阿康聽了這番話卻直想皺眉。“蕭大俠,這成親,不是買菜,是好菜就可以放在一個筐裏。為了這個誓言,把蕭大俠的終身都搭上了,確是我們母子的不是。說句不害臊的,若是您真是因為看中我這個人而求親的,說不準我還真有歡喜;可如今聽您這麽一說,我還真是高興不起來。”說到這裏,阿康不由歎氣,事關她母子二人的生死安危,實在由不得她逞一時意氣;可是若就此應下,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借著人家的憐憫之心、蹬鼻子上臉麽?


    “阿康!我蕭峰粗人一個,不會那些甜言蜜語的把戲。”蕭峰想起當日阿康對李傀儡說的話,隱約明白自己說錯話了。阿康在乎的,他沒說;剛剛他說的,好像恰恰犯了她的忌諱。越是急著補救,越是亂套。“總之,我會凡事都護著你。你喜歡做的事,我會由著你。不管遇到什麽事,我都會為你擔著。不管將來我們是繼續留在遼地、做這南院大王,還是隱居塞外、牧馬放羊。若是你喜歡寄情山水,我便帶你走遍大河名川;若是你想縱情歌舞,我便把盞笑看、與你同樂。阿康,你不曾嫌我是契丹人,粗鄙兇悍。我亦不會因你見解奇特,而覺得你離經叛道。阿康,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蕭峰言語中、神色間的誠懇之色,終是讓阿康動容。蕭峰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大是出乎她的意料。阿康不禁迴過身來,認真的大量著蕭峰。如果換位思考的話,便覺得之前蕭峰所講的,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合情合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手續齊備。他能做到這個份上,足見其用心之誠了。他所說的,也是符合常理,句句實情。已然是無可挑剔了。


    至於後麵被阿康給急出來的這一大段話,擱到這個念頭來講,不說石破天驚吧,也有幾分驚世駭俗了。再從蕭峰嘴裏說出來,不得不說,這有點逆天了。


    阿康被這種突然發現“伊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驀然迴首”給驚到了。這種震撼超出了感動,有點讓人不知所措。


    “那個,前一陣子酒喝的有點多。這個,好像時不時的會幻聽。我緩緩神先……”阿康自己都不知道在鬼扯些什麽,總之尋個由頭就想開溜。


    蕭大俠想捉個人,還能有個抓不住的麽?


    阿康腕上微緊——沒溜成。


    “阿康,你上次飲酒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就是你自己釀的酒之精,怕也不會醉人到如此地步的。”蕭峰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很是愛看阿康略微發窘的模樣。


    “我……這事兒……我怎麽這麽沒真實感啊?”阿康總算把心裏話吐露出來了。“唉,你這麽扯著我……難不成,這就要拜天地麽?”


    阿康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說:之前和馬大元的婚事還不夠教訓麽?不論怎樣,不能再拿這種事做權宜之計了。


    可聽了蕭峰的一番說辭,又冒出另一個聲音在喊:答應下來吧!不然難道帶著樂兒就此離開麽?難道要讓孩子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難得有情郎啊,更何況這人是蕭峰!還有比他更穩妥的麽?


    第一個聲音又蹦出來:感情是婚姻的基石。不可當兒戲了啊!


    另一個聲音:誰說沒感情了?蕭峰剛剛不是說的挺清楚的麽?他想娶你的。


    終於兩個聲音和在一起了:那你呢?你對他的感情是什麽?


    阿康被腦海裏的一番辯論鬧得很是掙紮,最後突然靜的下來了。剩下一個問題擺在她麵前。


    她之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自從見了蕭峰,她便生怕有一天會陰長陽錯的死在他手上。後來雖是患難與共,奈何受原著影響太深,她幾乎把他當羅漢、菩薩了——壓根沒想著這是會有七情六欲的主。一晃經年,生死相依,若說沒感情,那是騙人的。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們之間,有如家人般的牽掛與扶持,有如知己般的默契與信任。至於有情人之間的那種悸動……阿康想到這裏有點臉紅了。一直以來,一切都是順其自然,她不曾、也不敢多想。而如今……


    心思亂的時候,容易亂說話。說出來的,未必走心了。


    “你……當真?”阿康的思路一向不走尋常路線,故而蕭峰有此一問。


    “難道你之前說的,不是當真的?”阿康這會兒思想鬥爭還熱鬧著呢,已然忘了自己剛剛說過什麽。至於蕭峰這一句問的是什麽,早就不知道被她自行腦補到什麽地界去了。


    蕭峰卻是憐惜她幾經坎坷,猜她怕是之前被騙得苦了,輕易不會再信人了。轉念一想,如此也好,在養父養母靈位前許下誓言,總能讓她放下心防吧。


    蕭峰一抖衣袍,扯了阿康,便跪在了喬氏夫婦的靈牌前。


    “皇天後土,實所共鑒。今日我蕭峰,願與康氏結為夫婦,相知相惜、患難與共、不離不棄、生死相隨。請養父養母在天之靈,鑒證蕭峰誓言。從今以後,蕭峰定會愛護嬌妻幼子,今生今世,絕不相負。”說完,重重的叩拜三下。


    阿康被他扯得,糊裏糊塗的就跟著跪了下去。又迷迷糊糊的拜了下去,耳邊還莫名其妙的迴響著某電視劇的插曲“這一拜,春風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這一拜……”


    配樂亂入的結果就是——把自己給敗出去了!


    三下拜完,被蕭峰扶著起了身。


    “拜過天地了,如今你可安心了些?”蕭峰握著阿康的手,笑問道。


    看著蕭峰笑得春意盎然,阿康傻乎乎的來了一句:“哦,拜完天地了。那該入洞房了。”


    其實阿康心裏想的是,今天這是什麽流程啊?怎麽亂詭異的?


    蕭峰這會兒驚詫的已經沒時間臉紅了。他拉著阿康的手,又向她走近一步。


    忽然拉近的距離,仿若忽然間驚醒了阿康。她這才一下子反映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猛地抽出手來,大大的後退了一步。


    蕭峰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警覺弄得哭笑不得,“阿康,你不會以為,我會如此簡慢我們的親事,這麽委屈你吧?”


    阿康心說:我都不知道我該以為什麽了。這也太挑戰劇情了!


    蕭峰苦笑著搖搖頭,剛想上前一步。不料阿康立時後退兩大步,連輕功身法都用上了。


    “阿康……我不是急色之徒。”蕭峰見阿康如此防備,咬著牙憋了這麽一句出來。


    “我知道!我……我隻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看著蕭峰被她的吱吱唔唔弄得發青的臉色,阿康趕緊澄清:“我沒要悔婚的意思。我……總覺得這不像真的……”


    蕭峰除了歎氣,此時還能說別的麽?看吧,平時不近女色的大俠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如今想著近了把女色,人家都不信了。這世間還有比這更鬱悴的事麽?


    “太晚了,我送你迴去休息吧。”蕭大俠努力的展現風度、拉迴印象分。


    月下送美人,美人卻隻留了個背影。心上地上,灑的都是一片白慘慘、淒淒切切的月光。


    望著美人在他麵前輕道晚安,闔上房門。蕭大俠生平第一次的告白,就這樣,帶著述不盡的惆悵,和空蕩蕩的失落,成敗不明的告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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