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時,忽聽不遠處山裏傳來一聲老婦的慘唿聲。喬峰聞聲變色,脫口而出:“娘!”


    阿康心道:糟糕,喬老夫人出事了。連忙說:“你快帶我過去瞧瞧。”阿康是怕喬峰萬一再被少林僧人闖了正著,這事就又說不清了。喬峰聞言卻是為難,把她留在這裏,既不安全,又有違他對譚婆的誓言;帶著她吧,一來行動不便,二來阿康本就有傷在身,更是不好挪動她。


    為難之際,卻聽蕭遠山道,“你過去吧。這女娃子我幫你看著。”


    此言大出喬峰、阿康意料。阿康也知此時隻好這樣,咬牙點頭道,“不論如何,你快寫迴來。興許我們還能救治她。”


    喬峰聽了,對蕭遠山略一點頭,以致謝意,便急忙飛身而去。


    蕭遠山走到阿康的身旁,蹲□來,看了看她。若說阿康心中,對這位“憤青”型的老勇士毫不懼怕,那是不大可能。她也隻不過是強撐著在他麵前不要瑟縮,心裏話的:咱這至少也算是輸人不輸陣!卻忘了她自己還一直疼得哆嗦著呢。


    蕭遠山忽然出手探了一下阿康的左臂。阿康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疼得差點失聲尖叫出來,竟是迅速的把右手死死的捂住嘴,把那聲尖叫憋了迴去,眼淚卻立時失控了一般的狂湧出來。阿康隻能恨恨的瞪著蕭遠山,蕭遠山卻是恍如不見,平淡道:“骨頭斷了。”原來阿康剛剛那一撞,竟把左臂撞斷了,並且骨頭有些錯位;蕭遠山剛剛那一下,就是把錯位的臂骨給正了迴來。


    阿康隱隱明白他這是在幫自己,可心裏還是有氣,覺得這蕭遠山腦子就是有點不大正常。其實蕭遠山要是先告訴阿康,阿康也會請他來幫自己先把骨頭正過來——畢竟找兒子事大,她一時還沒工夫去尋大夫。那樣至少阿康知道忍著點,也不會這麽失態。但此時若和這麽個狂人理論,那阿康被撞的就不是手臂了,那是被撞壞腦袋了。阿康尋思了一下,請蕭遠山幫她尋兩根木條,好做個夾板,固定一下手臂。蕭遠山聽了,看了看阿康,若有所想,卻也沒說什麽。阿康見蕭遠山隨手拿起一個小木凳,掰吧掰吧、劈吧劈吧,手裏就現出了兩塊形狀、大小都較為合適的木板,心下不由驚唿:“老大,您那是手麽?比老虎鉗子還結實!”蕭遠山從僧袍上隨手撕了一個長布條,就給阿康的左臂困吧上了。阿康一見蕭遠山的手衝著自己左臂抓來,立刻便把眼睛閉上了,心說:我就當自己是死的,我不疼。她實在是對蕭遠山這雙手有很深的恐懼心理。


    蕭遠山見狀卻是噴笑出來,一邊給她纏著布帶,一邊笑道:“丫頭膽子不大,性子倒是硬氣。有趣。”


    阿康立時瞪開眼睛,怒道:“你這是惡趣味!嚇唬人好玩麽?”


    蕭遠山聞言卻是不惱,哈哈大笑。阿康被他笑聲震得頭疼,卻又躲不開,隻能悶不吭聲的自個鬱悶。蕭遠山倒是好興致,問道:“丫頭?怎的不說話了?”


    阿康悶頭道,“想我兒子去哪兒了。”


    蕭遠山聽了一怔,倒也不笑了,手上動作也輕了一些。包紮好後,蕭遠山有些小心的問道:“待會兒峰兒迴來,我們一道幫你去尋你兒子吧?”


    阿康聞言抬起頭來,雙眼眼圈都紅了,語帶哭音道:“我都不知該往哪裏去尋。況且,我答應了喬……呃,你兒子,要幫他澄清事實,找少林方丈出來、替他主持公道。哪怕他以後不再留在中原,也不能由著陷害他的那些惡人汙蔑他。總不能讓他一個大好青年俠士,自此頂著汙名過日子吧?”


    蕭遠山聽了,不由低頭深思。兩人一時無話。


    阿康正等得心焦之時,就聽一陣足音疾行而至。抬頭一瞧,卻是喬峰抱著昏迷不醒的喬婆。喬峰將喬婆小心放下,隻見喬婆雙眼緊閉,唿吸時斷時續。喬婆不像譚婆,一來她不是練武之人,不曾練過內力,經脈相對窄小;二來她年事已高,禁不得折騰。所以喬峰也不敢冒然輸以內力,此時急得焦頭爛額,偏又不知如何是好。阿康見了,也別無他法,隻得狠狠掐了她仁中穴一試。片刻之後,喬婆幽幽轉醒,目光漸漸清明,認出目前所在。她看了看喬峰,忽然猛欲起身,口裏叫著:“峰兒!你剛剛……你是被魘著了不成?你怎麽……怎麽打你爹爹?”


    喬峰跪在母親麵前,雙目垂淚,磕頭連連,口中說道:“孩兒不肖,竟給父母惹此殺身之禍。”喬峰一邊扶抱住喬婆,一邊泣聲道,“孩兒不知惹了什麽人,他們冒充孩兒樣貌,四處殺人,叫孩兒百口莫辯。”說完竟已泣不成聲,隻得深深低著頭,不願讓人看見他此刻的狼狽。


    喬婆聞言,端詳了他一會兒,然後慈聲說,“孩子,抬起頭來,看著娘。”


    喬峰聽了,吸了吸鼻子,把臉埋在袖子上、沾去淚痕,忍住悲意,抬起頭,滿是期盼和委屈的望著喬婆。


    喬婆看了一會兒,忽而一笑,道:“這才是娘的峰兒啊。剛剛那個……果然不是。娘就覺得哪裏不對頭。峰兒,娘信你。天下沒有認不出自己孩子的娘,你莫怕。”說著一抬眼睛,看到蕭遠山在一旁,不由“啊”的一聲驚唿出來,顫聲道:“你,你是……峰兒的……”卻是雙唇顫抖,吐不出後麵的字來。


    蕭遠山泰然道:“我是峰兒的親爹。”


    喬婆聞言,又是一聲驚唿,險些暈倒。她好似瞬間老了十歲,此時的神情臉色,比剛剛卻要淒慘、衰弱的多,就好像是眼中忽然就沒了生命的光芒。她輕輕撫著喬峰的頭,問道:“峰兒,剛剛那人說,你是契丹人。可是真的?”


    喬峰聽了渾身一震,他生怕因為此事被母親嫌棄,卻也說不出謊話騙她。他望著母親,眼裏有倔強、有委屈、有苦澀、有懇求,嘴巴裏,卻隻有一個字:“是。”


    喬婆卻神情不驚,隻是滿眼憐愛的看著自己的孩子,說道:“娘不管你是契丹人,還是漢人,在娘的心裏,你就隻是娘的孩子。不管是誰要害你,胡人還是漢人,你隻管先保住你自己。隻要你沒做壞事,你就不用對誰覺得有愧。你走得遠遠的,去個沒有漢人和契丹人的地方。娶個能持家的媳婦,生上七、八個孩子,過得好好的。你爹和娘一樣,會在天上替你高興。可惜娘看不到那個時候,不能替你帶孩子了。”


    又轉頭對阿康道:“康夫人,你家樂兒也被那個扮成峰兒的惡人抓去,他幹娘已追過去了。虛竹師父好像受了傷,應是往少林寺報信去了。剛剛那惡人見到有少林僧人在對麵山頭,特特當著他們的麵,把我丟到穀裏。若是少林和尚誤會了我家峰兒,求您給做個證。”


    喬峰聽她這跟交待遺言似的,心中大慟,急道:“娘!您不要說話,先歇歇。孩兒這就帶您去找大夫。”


    喬婆搖頭道,“傻孩子。娘老了,不中了。那些人既是要害你,你拖著娘這麽個累贅 ,還怎麽逃得掉?少林寺的和尚厲害,他們若不聽你說,你就快快逃了,別讓他們欺負你,你也別和他們強爭。……”


    說著說著,聲音就漸漸弱了下去。喬峰抱著她大聲喚娘,她也不應。阿康此時才見滴滴鮮血,正從喬婆的衣裳滴落到地上。喬峰聽她一說,掀開喬婆的衣服一看。原來喬婆跌下的時候,恰被一根堅銳的樹枝戳入腹部。隻是她落下的勢道頗猛,那段樹枝便斷在她腹中。此時天氣已寒,喬婆衣服厚重,顏色又深暗,所以大家一時也未察覺。喬婆卻是見老伴死了;好不容易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又被人家親爹認走了,也便沒了生趣,幹脆連提都沒提,就此去了。


    喬峰見母親就這麽去了,一時迴不過神,就那麽呆呆的抱著母親的屍身,連哭都哭不出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是我害死了娘。


    阿康見他悲苦,怕他被刺激大了,輕輕推了推他,勸道:“喬大俠,你別這樣。你娘看你這樣會很心疼的。你……你哭出來,哭出來就會好一點。”


    喬峰卻是動也不動,依舊呆呆的。阿康見了,不由擔憂,更有幾分害怕。


    蕭遠山緩緩走過來,對著喬婆屍身單膝跪下,道:“我蕭遠山三十年來,一直恨你夫婦奪我父子天倫。更恨你粗鄙,卻教峰兒認你做娘,有辱峰兒生母。今日方見你待峰兒卻是一片慈母心腸。我蕭遠山跟你賠罪。也替峰兒親娘一道,謝你養育峰兒之恩。”說完拜了三拜。


    喬峰聞言頗受震動。看著蕭遠山已是華發層出之年,剛剛又眼見他是個桀驁、執拗的性子,為了自己,竟肯向一老婦屍身行此大禮,足見自己在他心中份量之重。思及此節,不由心酸。輕輕喚了一聲“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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