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自立負手立在丈餘之外,冷笑道:“我做牛做馬,侍奉他五十年,沒有半點孝心?嘿嘿!小師妹,你的話騙鬼去罷!劉智老匹夫死得早,否則我定殺上仙霞峰,教他看看,究竟是他錯了,還是我錯了。多說無益,你可敢出來,讓我瞧瞧朝天尺究竟如何了得!?”


    殷甜甜冷笑道:“正有此意!”


    徐真眼快手急,一把拉住她道:“地上有毒!”


    殷甜甜一凜,後退兩步,退入洞中。呆了半晌,道:“徐真,我問你,何為正,何為邪?”


    徐真一呆,閉上雙眼,沉思一會,隻聽秋兒插口道:“姐姐以為何為正邪呢?”她年歲尚幼,不懂正邪之分,卻知殷甜甜考教徐真,那是有意傳他武功,心中實比徐真還急,靈機一動,便反問了一句。


    殷甜甜尚未迴答,徐真睜開雙眼,道:“我今天不說正邪。殷小姐,我跟你說個故事。從前有個屠夫,他有兩個孩子,一雙老人。每天起早貪黑,必須殺死十頭豬,他才能給兩個孩子、一個妻子、一雙老人有口熱飯。在豬的眼裏,屠夫是壞人,是專門宰殺它同類的壞人。你能說屠夫是邪惡的嗎?屠夫不去工作,他的妻子、孩子、父母,都會餓死。他自認為是在做對的事,對於豬來說,他做的事是慘絕人寰的。”


    殷甜甜一呆,正欲說話,徐真接著道:“另一個故事。有父子兩個人,趕著驢子去市集,走在路上,有人說:‘你看這兩父子,不知道騎驢會輕鬆一點嗎?真是傻瓜。’兒子聽到,就讓父親騎到驢背。路上又見一人,這人說:‘你看這當爹的,自己騎著驢,兒子在地上走,真不像話。’父親聽到,於是下驢,讓兒子騎上驢背。又見一個人,這人說:‘這兒子真是不孝啊,自己騎驢,卻讓父親在地上走。’兒子聽到,思量一會,讓父親也上了驢背。又見一人,這人說:‘你看這兩父子,那麽瘦的驢,兩個人都騎在驢上,可不是要壓死驢子嗎?’父子兩人從驢背下來……”


    秋兒越聽越是高興,到得這時,忍不住咯咯嬌笑,連問:“下來之後呢?以後便如何?”


    徐真橫她一眼,接著道:“又見一人,這人說:‘這兩父子真笨,好好的驢不騎,偏偏要走路。’父親聽到,左想不對,右想不對,索性和兒子找了根木棍,將驢綁了起來,兩人抬著走。”


    秋兒越笑越是大聲,道:“世上真有這般傻瓜?徐真,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殷甜甜努力不想去笑,眉毛上挑,顯然正在強忍笑意。


    徐真苦著臉道:“你不是很聰明嗎?難道就聽不出來這是個寓言?”轉向殷甜甜正色道:“對與錯,正與邪,從來不能一眼看穿,也不能一句話就決定。人心最是複雜,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答案也是不同。你又怎知壞人不會一時好心,要做好事?好人就一定會做好事麽?所以說,心正,事不一定正。心邪,事不一定邪。我做事隻要問心無愧,好與壞,也是相互而存在的。”住口不言,再說下去,就得提到相對論,殷甜甜自然沒有聽過,如何能聽得懂。


    殷甜甜皺眉道:“依你之見,世間並無正邪麽?”


    徐真道:“殷小姐,咱們不說故事。就說說戰國七雄罷!秦王滅六國,是為統一中國。其他六國固守國土,或者為子民,或者為私欲。你說六國保護子民,維護國土,是正;還是秦王統一中國,打下中原江山是正?在六國眼中,保護子民,乃王之所責,更能一腔正氣。但他們受眼光局限,阻礙了中國大一統。倘若秦王不能統一中國,如今天下,是不是會分成無數小國,後果就是戰亂不休,長期下來,中原大地更加糜爛。這又是正嗎?”


    殷甜甜一呆,道:“我不知道大道理,我隻知道,心存正氣,急人所難,救危扶難方不愧‘大俠’二字。”


    徐真正色道:“正邪之間,從沒有一個明確的分界線。我們能做的,就是多角度了解原為,真正從道義出發,堅守心中的道,縱然事情當真錯了,也有曆史去評價。是英雄,是狗熊,時間終會證明一切。所以我覺得,所謂正,那就是堅持尋找證據,作出最合理的解釋。而邪,隻能從一己私欲出發,所謂寧我負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負我,就是這種心思了。”


    殷甜甜神色一震,望著徐真,呆呆的半晌,歎了口氣,道:“寧我負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負我!說的好!想不到你見識如此廣博,心胸如此寬廣。混沌決的傳人,果然人中龍鳳。徐真,我傳你武功,混沌決數百年未出江湖,你有幸練成神功,當用一身所學,造福天下。”頓了一頓,接著道:“混沌決自來修煉,與眾不同,不需引導,是以你也不知真氣搬運之法,隻入其門,而不知其門。我先教你真氣搬運之法,也叫氤氳內息,你先嚐試進入無我、無妄之境,再存心內息,聚於丹田……”


    殷甜甜聲音清脆,悅耳動聽,容色也頗為美貌,孜孜不倦,教導徐真練習如何運使內力。


    初時頗為興奮,徐真學的甚是起勁,但無妄、無我之境首要摒棄雜念。徐真滿心歡喜,打坐半晌,毫無起色,殷甜甜大聲嗬斥,徐真才悻悻地閉目行功。


    秋兒看的無趣,來到洞口,並未看到劉自立,但不敢放鬆警惕,又灑出一把五味散,這才放心。迴入洞中,隻見徐真臉上透著笑意,殷甜甜緩緩點頭,知他終於得窺門徑,學習武功。走過去倚著洞壁,坐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秋兒迷迷糊糊睡去。睡夢之中,走在許府小道,忽見大批裸體男子。秋兒嚇了一跳,忙閃身躲藏。不料裸體男子無孔不入,從秋兒身後抱住了她。她嚇的幾欲暈去,連連掙紮,卻絲毫不能動彈,正不知如何是好。隻覺衣袖被人一扯,她睜開雙眼,眼前漆黑。耳邊徐真的聲音道:“秋兒,殷小姐說一會出去,咱們兩個先跑。”


    秋兒記起夢中大批裸體男子,徐真的唿吸噴在耳邊,又癢又熱,忍不住縮縮脖子,心中升起一股異樣之感,點了點頭。忽聽徐真又道:“秋兒,你到底醒了沒有?我說的話你聽到沒?”又拉一下秋兒衣袖。


    秋兒道:“我聽到了,我不是點頭了麽?”話音甫落,醒悟過來,漆黑之中,自己點頭,徐真如何能看得到?她甚是歉然,正欲說話。徐真在耳邊道:“對不起。我沒看到,咱們先去洞口,你跟我來。”


    柔聲道歉,霎時之間,秋兒心底升起一股暖流,任由徐真拉著自己,來到洞口,一股濕氣迎麵撲至,劈劈啪啪,竟爾下雨。難怪殷甜甜要冒險衝出去,下起雨來,藥粉必被衝走。心下暗覺奇怪,怎地不見劉自立?


    徐真一手拉著秋兒,一手拉著殷甜甜,默運真氣,隻覺涼氣順著身體前後,遊動不息,如臂使指,無不隨心所欲,隱約之間,足下都力氣大增。忽覺左手一鬆,嗖地一聲輕響,殷甜甜竄了出去。徐真哪敢絲毫停留?跟著竄了出去。他足下力氣大增,一步跨出,便有兩米,拉著秋兒,掌中涼氣來迴交撞,二人越奔越快。


    秋兒人小腿短,不過數丈,跌跌撞撞,她一把抱住徐真,道:“背我走!”


    徐真一凜,右手一提,將她負在背上,正欲奔逃,眼前人影一閃。二人驚唿出聲,待看清是殷甜甜,險些坐倒。殷甜甜道:“奇怪!師兄不在這裏!他……他去哪裏了?他對通天掌都如此覬覦,你身具混沌決神功,他怎肯放過?”


    徐真放下心來,大雨臨頭澆下,山坡泥濘非常,奔出數丈,他雙腳沾滿了泥土,沉重非常。聽說劉自立離開,當即迴到山洞,仔細查看,隻見樹後一排足跡,往山下奔去。每個足跡相距不近,顯是大踏步地離開,絕非作偽。


    想不透劉自立為何離去,三人幹脆不想,其時雨越下越大,再次迴到山洞。過不多時,天便亮了,陰雲密布,雨勢小了許多。三人商議一陣,下山而來,走上大路,往西行去。


    時將過午,三人到了蘆溪縣。尋了客棧住下,換去濕衣,吃一個飽,隻聽敲門聲響,徐真打開房門,門外站著殷甜甜,她微微一笑,道:“雨下不停,左右無事,我再教你武功罷。”徐真甚是愕然,尋思:“我學功夫的不急,你教功夫的倒心急的很。”內息搬運習練起來枯燥乏味,昨日晚間,實是強敵在外,他不得不學。到得今日,已甚感不耐煩。但殷甜甜有心教學,自己豈能不識好歹,當下讓殷甜甜進房。


    兩人坐定,殷甜甜道:“我教你內息搬運之法,你每日勤練,日後不需旁人指導。今日我教你一套劍法,你先學了,也不至絲毫招數不會,沒有還手之力。”


    她傳劍法叫什麽名字,不肯說給徐真聽,舞劍之時,劍招如何看不出來,但見她手臂動作,劍光如雪,劍尖不住變化,徐真非是高人,看不出來劍法高在何處。隻覺眼皮打架,嗬欠連天,若非殷甜甜身若柳絮隨風,兼之膚白貌美,他早就大嚷不學。


    忽聽殷甜甜一聲嬌斥,右臂高舉迎麵劈下。每劈一劍,足下變幻方位,左手捏了劍訣。連砍一十三劍,已從房中這邊,走到了那邊。十三劍幹淨爽脆,氣勢凜然,每一斬均有敵無我,迅捷之至。此等劍法威猛霸道,在她手中使來,似乎臨風起舞,肅殺之中,透著無盡溫柔。她收起長劍,毫無氣喘之意,道:“血之靈氣最為簡單,你記著我的步伐,倘若不敵,驟然使出這招,每招用盡全力,存內息於手三裏,萬萬不可忘卻。知道麽?”


    徐真暗想:“上下豎砍十三劍有什麽難的?”道:“我知道啦。”


    殷甜甜看看窗外,已是午後,道:“今晚二更時分,到後院找我。”轉身而去。徐真暗暗叫苦:“半夜還得去找你?我不睡覺哇!?你有話現在說不行了?非要半夜去說?學武功這麽麻煩啊?早知道還學它幹嘛!?”


    殷甜甜剛走,秋兒便敲門道:“徐大哥,吃飯啦!你在幹麽?開門啊。”


    徐真歎了口氣,開門迎了秋兒進來,胡亂吃了些,便去睡覺。秋兒見他興致不高,轉身離開,迴到房中細想徐真滿臉愁容,不知是什麽事不順,想起曾見殷甜甜從他房中出來,難道是被殷甜甜欺侮了麽?轉念又想,多半是殷甜甜傳授武藝,徐真太蠢,始終學不會,才會生氣的罷。這麽猜想,倒八九不離十,並非徐真太蠢,而是他根本不願去學。


    望著窗外細雨,西方越來越亮,明日天氣自然不錯,秋兒心下甚喜。早一日去衡陽,便能早一日迴福州。迴到桌旁,取出一本冊子,從床下小櫃之中,拿出不少瓶瓶罐罐,竟爾全是藥粉。其中不少劇毒之物,秋兒仔細調配,絲毫不知時間流逝。


    忽聽得隔壁房門聲響,秋兒一呆,看看窗外,天色漆黑。她悄悄走到門口,隻聽腳步輕響,徐真下樓去了。秋兒暗暗奇怪,深夜徐真不休息,要去什麽地方?快步迴入房中,吹熄蠟燭,打開房門,跟著出去。


    來到樓下,徐真已不知所蹤,她四下一張,見大門緊鎖,櫃台亮著燈火,小二在一旁打著瞌睡,當即出了院門。左右一張,並無一個人影,這麽一來,徐真難道能飛上天去?迴到客棧,轉往後院走去,尚未到得門口,便聽徐真道:“大美人,你看我是一個男人,這個東西又是紅的,是不是有點兒太鮮豔了?你說它這麽重要,我也不會武功,說不定就被人偷走,我看還是你自己拿著罷。”


    秋兒一凜,躲在門口,見院子當中,徐真和殷甜甜分立左右,他手裏拿著一個物事,天色甚黑,也看不清是什麽。她心下甚是不悅,尋思:“不就給他一個物事麽?何必這般鬼鬼祟祟,深夜來到後院?難道還信不過我麽?”轉念又想:“殷姐姐不願讓我看到,此物定然非同小可,她和徐真相識未久,怎肯贈送何等重要之物?”沉思片刻,腦中閃過一絲亮光,心頭碰碰亂跳,尋思:“難道?難道是定情信物?是了!難怪他們這般鬼祟,難怪他們不肯讓我知道!好哇徐真,這才離開福州多久,便見異思遷!算我楊小秋瞎了眼珠兒。”心中更加難過,鼻子一酸,淚水便滾滾而下。


    殷甜甜武功高強,稍稍弄出聲響,必被她發覺。她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迴入房中,越想越是傷心,尋思:“我待你一片真情,你卻當成狗糞,還要我叫你爸爸。你難道不知,我怎會願意叫你爸爸?你收下定情信物,明日就該趕我離開了罷?嘿嘿!我楊小秋是任人欺侮的麽?你不懂得珍惜我,難道我便是賤骨頭,非得旁人趕我離開麽?”她也不點油燈,坐在床上,怔怔垂淚,呆了片刻,雙眼閃閃發光。隻聽腳步聲響,徐真悄悄迴入房中,秋兒暗暗歡喜,仔細思量一陣,下樓叫醒小二,要來不少物事,在徐真房門口擺弄一陣,仔細查看半晌,耳聽雞鳴,天色慢慢變亮,她收拾包裹,快步下樓,往東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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