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有意大聲揭破簡強的把戲:“啊哈,好啊!簡強,你膽大包天啦?你竟然敢把貨私藏在垃圾兜裏麵?信不信,老子去告訴阿太?”一聽到“阿太”的名字,簡強頭一縮、舌一吐,氣焰早就矮了,一大通髒話立時吞迴肚中,不敢做聲迴嘴狡辯。雲兒一不做二不休,順勢又推開小山,從他座下抽屜裏也找出了一捆做好的貨。雲兒手握電線,在兩人眼麵前晃來晃去,加補說:“好啊,你倆合起夥兒來藏貨呐!你們當這數據線是垃圾,說丟就丟啦?不要命了!”他氣勢既壯,語聲又洪亮,一車間的人都聽了個真真兒的。簡強和小山被抓了現行,更不敢反了,隻好不吱聲兒,四隻眼珠子倒盡朝雲兒翻白眼。


    雲兒氣不打一處來,又似打皮球一般,簡強頭上一下“麻栗子”,小山頭上一下金剛搗鑽,依次輪流地暴打。阿太和品管已看出情由,也不好插手說甚麽。這一頓好打,雲兒揚眉吐氣,暗罵兩個歪貨是孬種,更渾不拿阿太當迴事了。


    如此一來,簡強小山詭計破敗,智窮策困,日子又自難過,望絕無冀。無如二人死不悔改,兀自時不時趁雲兒不注意偷偷藏貨,還妄圖故伎重演,騙來阿太懲戒雲兒。但是他倆這般小兒科的伎倆,旁人一看便知係他倆搗蛋,往大裏說,那是幹擾正常生產,雲兒若較真兒起來,告到獄警那裏,簡強二人定規要吃不了兜著走的。目下,雲兒不去告發,已屬容情之舉,阿太何等老練,豈能因他倆胡鬧而不顧曲直瞎胡亂出手,一個不慎,極有英名毀譽之虞。


    小山他倆弄到後來養成了藏貨的習慣,無視獄政,藐視管理,阿太無法可想,隻能親自打了簡強一頓,以示儆戒。孰知簡強也橫了心,專肆乘機藏貨,故意惹事生非。兩個歪東西非但在車間瞎搞,到了飯堂、監房內,也時不時地瞎胡鬧,挑釁這個挑釁那個。簡強對雲兒恨之入骨,不是蓄意辱罵,就是造謠中傷,對阿太也總是不三不四,不拿阿太當一迴事兒。其情鴟張,群情鄙薄之。


    一日晚上吃完飯,眾囚在飯堂內排隊刷碗,雲兒快手快腳地洗罷,從水槽處走出來,無巧不巧地正撞到前麵走著的一人的腳踝。那人怒目圓睜,轉身就是滿嘴的汙言穢語:“他媽的,你撞我幹嘛?不長眼睛嗎?”雲兒這才看清此人非別,正是小山。小山是個高個子,一顆腦袋卻天生就的烏**形狀,斯時斯刻,他怒意盈腹,一顆烏**一抬一揚,迎風伸縮,極其滑稽好笑。


    雲兒正要找他晦氣,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心下暗道:“小山啊小山,舉頭三尺有神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這廝硬闖進來,莫怪我不客氣!”當下不由分說,雲兒一拳搗在他胸口,同時凜然說:“怎的,好的,我就打你了,怎的?”腳隨聲動,一踹一拐,小山被他踢得身子像一根折彎的秸稈兒似的,差一點摔倒。


    小山勃然叫喚:“你幹嘛打人?你……”他作勢欲還手,甫一抬膝蓋,雲兒一掌早到,拍在他菠蘿蓋兒上,壓下了他腿勢;他才聳肩,雲兒拳出如電,反而先他甩胳膊一步打在他的手臂上……十幾個迴合下來,小山出啥招,雲兒總能搶前一刻,將之招數破解,隨破隨吼:“怎的?操你媽,快滾!”


    小山挾憤的七、八招悉未使出來,身上反而中了八、九記拳腳,早自氣餒,耳朵裏聽到一個“滾”字,本來逞強的精神頭兒敵不過肉體的疼痛與精神上的怯懦,隻索死命地翻著白眼,氣鼓鼓地溜之大吉。


    將大個頭的小山一舉打得悻悻而遁之後,雲兒才看見飯堂內一幹囚犯躲得遠遠的,遙遙朝他這裏相覷,人色皆變,嚇得臉色鐵青者,不在少數。連獄警看見、聽到適才的動靜,亦避而遠之,不再則聲。雲兒心下甚是得意,喜滋滋地排隊迴監舍去訖,留下的是一路的嘖嘖慨歎之聲。


    自打這一迴,簡強和小山領教了雲兒的厲害,全都老實了,總算安分了幾天。阿太見他倆吃了癟,便順風扯帆,乘機轉而整治、收拾小山和簡強起來。有分教“排下香餌釣金鱉,窩布藥箭射猛虎”!


    原來簡強幹的活兒質量差,而小山又是簡強教出來的徒弟,上梁不正下梁歪,做的活計就更不能看了。要麽不存心整他們,睜一眼閉一眼,馬馬虎虎過去,若要整他倆,那真叫易如反掌。


    這日品管首先發難,捏著十來根數據線跑到簡強和小山二人之間,臭罵了他倆一頓,訄他們改進工質、工藝,逼勒他們加快速度。品管罵完走了,俄爾後道工段負責檢驗的勞役犯也攥一把壞電線來,大聲斥道:“簡強,小山,啊,你倆幹的甚麽鳥逼活兒,這些線的長度都錯了,不是短了一截兒,就是長得離譜兒。他媽的,你倆瞎幹呢吧?”簡強嚇得腦門子發汗,忙抗聲分辯,檢驗員自不相讓,兩人你一言我一嘴,就在當地兒吵了起來。


    雲兒心裏暗自情不自禁地念起了孔聖人的名言:“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恃德者昌,恃力者亡。”簡強和檢驗越吵越兇,如音在亡,又將阿太引了過來。他過來照例地吼一聲:“吵個鳥蛋,都給我把嘴閉上!”檢驗員忙將壞線交給阿太,以實相告,阿太拿著壞了的貨責詰簡強,簡強兀自強詞奪理地想要開脫自己的過錯。阿太無法,隻得告誡檢驗員:“你們後道的,都給我檢查仔細,有他倆做壞的貨全收集起來交給我,啊,看我不整死他倆!他媽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胡搞!”言下,他怪眼一翻,竟自走了。簡強朝小山偷偷一笑,空氣裏淡沲他倆的得意,此情此景,卻讓雲兒盡收眼底。


    這天檢驗員三番五次拿壞線給阿太,眾管理犯輪番轟炸,盯著簡強二人轉,你方唱罷我登場。簡強是烏龜摔石頭——硬碰硬,抵死不認賬,橫下心來強項抗辯,活兒是越幹越糟。


    捱至傍晚,阿太將雲兒單獨叫到麵前關照說:“你給我看著簡強、小山他倆,一有壞貨就給我,我來收拾他倆!”雲兒會心頷首應承。雲兒迴到工位就老拳立上,在小山和簡強身上各搗一下,厲聲道:“好好幹,別瞎搞!”簡強自也已看見阿太的舉動,心中害怕已極,口中語無倫次,隻會顛來倒去地罵人:“傻逼逼,大傻逼!”雲兒充耳不聞,嫌他煩了就拳打腳踢,不在意時就當他是個瘋子失了心。


    晚上迴監舍看新聞時,雲兒念及白天在車間裏阿太的言語神色,暗想:“這阿太身為堂堂線長,老是被簡強搶白,竟壓不住他,還要如此虛張聲勢地要求別的囚犯協助捉奸。我看這阿太是害怕簡強生得高大,懼他惹事而自己又沒有十分把握放倒他,不敢正麵硬上。阿太恁般的膿包,我不必聽他的命令,自有方法處之。”計劃已定,安心睡覺,不在話下。


    翌日車間內幹活兒照舊,雲兒自然輕易就挑出簡強和小山無數的把柄,一見壞貨,他掄頭就打,拳腳氣度謹然,陰陽剛柔翕辟摩蕩,好不痛快!小山被打了不敢怎的;簡強則仗著身高體壯,就要發作。雲兒一俟他暴跳,便將積攢起來的壞線一把抓起,擦著他鼻子說:“你不好好幹,還敢強抗?我把這些拿給阿太,你猜猜看你會不會吃到電警棍?”簡強畢竟色厲內荏,底氣不足,聞言之下,隻好強壓火氣,迴歸原位,口中罵人解恨,心中膽寒。


    自此,每當雲兒責打簡強,總要連打帶嚇唬——一邊打,一邊威懾:“喂,怎麽又有做壞的貨?喂,喂,喂,簡強,你看,阿太,阿太過來啦!”簡強一聽“阿太”二字,下意識總要縮一下脖子,雲兒下文繼續,“你再亂做,我就拿給阿太嘍?”


    有時候,雲兒會趁阿太經過附近時,大聲斥責簡強,簡強一發飆,阿太如雷的吼聲就會響起,簡強像著了魔一樣,立馬傻掉,改顏換色,嬉皮笑臉地討饒,向阿太信誓旦旦,極言努力,雲雲。其色其神其態其形,滑稽可笑之極矣,盡矣,蔑以複加矣!


    白天幹活時處處受雲兒壓製,晚上睡覺時,簡強自然輾轉反側,夜不能寐。連著數日下來,雲兒高枕大睡,簡強形容憔悴,幾乎不成人形,黑眼圈兒像熊貓一樣。隔了一周,小山手勢有所改進,幹的活兒比簡強好,雲兒誇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小山看看簡強不中用,心生鄙薄,便倒戈與雲兒同氣連枝起來,兩人一齊鬥簡強。


    此消彼長,簡強以一敵二,左支右絀,快被整瘋了。他失去羽翼,孤掌之蹇,豈有不害怕之理?他無法可想,隻得四處說情,到處討饒,找那些管理犯、老囚徒送吃的送日用品,賄賂求告,幫他在阿太麵前說情轉圜。真叫“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些說得上話的、有情麵的老犯人,統統受賄,無一例外,吃了簡強的嘴短,拿了日用品手軟,卻不過情,樂得做做和事佬兒。


    然而,簡強萬萬想不到,他東西給了人家,好話說了一籮筐,委托的人也確替他說了情,阿太也答應不再為難他簡強了,他的刑期也快結束了……凡此總總,但雲兒卻如鷹隼咬著兔子不撒口般地依舊不依不饒,沒天沒夜地責打他!他簡強吃過了幾次官司,常來常往,惟此一趟,猶如掉進了人間地獄一般,永無出頭之日似的。


    蹲在監獄裏的日子特別難熬,人人憋著一股壓抑太久的無名火,雲兒便將這股無名火悉數撒在簡強頭上,恨不得析骸而炊他。簡強則夜夜翻來覆去睡不著,暗下積攢著業火,他晚上恨得蹬床捶枕頭,雲兒總是被吵醒來。但是雲兒既不怒也不驚,躁釋矜平地引以為樂。他耳中是怒火如潮,笑一笑,翻個身,伸個懶腰兒,須臾又自甜甜地睡著了。


    折磨人的簡強被折磨了,真是壞人自有壞人磨。艱苦的日子雖難過,但監獄裏人頭相湊,人群事多,折磨來折騰去,日子也如睒眼般過得飛快。公元二〇一六年元旦悄然而過,諸囚犯跟獄警一樣,吃喝拉撒睡,度過了節日。興許雲兒每天打罵簡強出了業火,也或是搽硫磺膏得法有效,元月中旬,他身上的疥瘡大半痊愈,屁股上膙子般的腫塊也依次消褪,至後蕩然無存,臀部上的皮膚還變得水溜光滑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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