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德的武功快逾閃電,影幻飄忽,且招招力沉,叵耐胖子身子又肥又重,直似一座肉山一般,肥膝、巨掌又分別捏、扼住了承德關節要穴,任他橫踢豎踹,有幾下中在腰間“京門穴”和蹬踹小腹“中注穴”的腳下傾盡全力,但還是便如踢在牛皮韌筋之上,渾然無用,猶如蜻蜓撼石柱,紋絲莫動。


    不一會兒,承德已被他壓得氣息難繼,雙目血絲也迸滿眼眶,額頭脖頸的青筋暴現,眼看就要給他軋死。承德性命垂危,雙腿亂蹬,大胖子給踢得渾身骨頭也疼,口中唿唿低喝,也已滿頭大汗,他似隻圖弄死承德,也不用別招,死命擠壓,想就此一手一腳將承德格斃。承德一張臉由青變紫,不消半刻,便要窒息而斃。胖子肥碩粗大的手肘在他喉頭一勒,承德眼前一黑,便甚麽也不知道了。


    不知隔了多久,張承德耳畔隱隱傳來陣陣雜聲,一忽兒拳打足踢的劈空風響,一忽兒又是金刃劈風之聲,響聲漸漸銳響,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但覺雙目澀然,眼前星空朗朗,銀河耿耿。他遊目見還在青石板街上,空曠無人,隻有丈許遠處,四、五個漢子上竄下伏、拳來足去、刀砍劍刺地惡鬥。承德揉揉眼、捏捏筋骨,覺得全身無礙,翻身坐起,凝目細瞧。但見交戰的眾人裏,有些熟悉的身影。他歡然跳起身來,叫道:“承誌、吳先生!你們怎的在這裏?”


    果然孫承誌與一個手持銳刀木杖的一個中年人相鬥,而吳虯則與兩名黑衣漢子交手,孫承誌與對手打得唿唿風響,吳虯則身法快捷,繞著兩人大兜圈子,自兌追離,前巽後乾,趨坎穿坤,越轉越快,衣襟生風。孫承誌聽到他的叫聲,二話不說,連唿:“承德,承德,先殺了井上,先殺井上老賊!”承德聞言才見承誌一改平日雍容自若的神情,怒目圓睜,臉上肌肉扭曲,漲得通紅猶如潠血,迥異他平常的為人。再看吳虯亦是滿臉戚然有憂,飛馳來去,眼眶中時不時有淚光閃爍。


    張承德見同伴悲憤難抑,不問緣由,急人之所急,抬腿便要衝上去,不防腳下一絆,險險一個跌銃。他低頭一瞧,見一攤肥肉隆起在腳畔,側頭凝視,認出便是先前偷襲自己的大胖子。夜暗雖沉,但街邊頭頂路燈熒熒,他看清這大胖子四肢伸展開,便如一尊巨大佛像,身子四肢有如藕斷一般,節節橛橛,此刻雙目翻白。承德俯身一探他鼻息,已無唿吸,再搭經脈,已是心停氣絕。


    他不暇多想,跳過屍身,逕撲那與孫承誌交戰的井上,右手龍爪,左手虎爪,一齊抓向井上的背上“筋縮”、“陶道”二穴。酣鬥之中,井上忽覺背後氣勁壓體,本已左支右絀,此時情急之下,形格勢禁,他手上雪亮的杖內刀揮出,以“大風雲式”環身甩了一個圈子。刀鋒斷金如腐,青光湛湛,若一泓秋水,刀刃未到,寒氣已然割臉,隱隱生疼。張承德知個好歹,不敢正攖鋒芒,與承誌同時後躍閃避。一撲一躍之間,昏黃的燈光下,承德已認出這小胡子的中年男子確然正是老對頭,日本細作頭目井上。


    井上薑桂之性,老而彌辣,憑寶刀鋒銳,一逼開二人,偷空隙掉頭就跑,順手甩出一枚煙霧彈,轟然在張、孫二人麵前炸開。井上的煙霧彈比尋常日本忍者用的煙霧彈厲害百倍,嘭然之間,煙霧濃重,猶如瞬間在眾人身周豎起四道白牆,登時咫尺難見一物。孫承誌心知不妙,雙手如裝了機括般,倏伸倏縮,頃刻之間,空氣裏發出劈劈啪啪的亂響,一時之間,袖箭、蒺藜、飛蝗石、金針、銀針、錢鏢、藥錐、菩提子、飛刀……七、八十件暗器,如飛蝗般朝井上消失的方向射去。


    倉猝之間,迷霧蒙眼,承德避讓不及,手臂胸腹各中了十來枚暗器,渾身有如長了刺的刺蝟。孫承誌隻聽得承德的唿痛之聲,卻沒聽到井上的聲音,不禁一股涼氣從背脊直透下去,渾身涼了半截。煙霧擴散得極快,半條街巷統統彌漫,混蒙之間,又聽嗚哦呻吟聲響,俄爾又是兩下“咕咚”重物墜地聲,眼前卻是甚麽也看不見。孫承誌怒吼一聲:“畜生!”繼而嗚嗚地哭了起來。


    張承德聞聲不及護痛,先搶到承誌麵前,臂攬他肩頭,慰道:“莫急莫惱,這是怎的了,究竟出了甚事?”豈知孫承誌泣不成聲,渾身發抖,響當當的一個英雄好漢、鐵錚錚的一個男子漢,竟然哭得跟個淚人也似。承德半天摸不著頭腦,也不知如何勸解,一時倒慌了手腳,不知所措。


    及至煙霧漸散,吳虯挨過來,將原因一說,恨得承德暴跳如雷。原來日本人設計陷害狐王和承德二人,卻是另有深意。兩人武藝超卓,蒙冤下獄後,日本特工才有膽子幾次三番暗襲吳虯寓所,無如吳虯和孫承誌與之鬥智鬥勇,百計設防,多日來始終巧以應付,日人居然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豈知百密而一疏,昨日晚間,日本人又遣一特工喬裝改扮,來寓所投案,引吳虯離開寓所一宿。吳虯走後不消一炷香的功夫,日本特工大舉來襲,孫承誌單槍匹馬,夜戰**,通宵達旦,苦戰之下,畢竟倉猝之間,一個疏虞,敵人竟分兵自屋後窗子攻入,槍殺房東方家三口。


    方蕾初已身懷六甲,竟亦慘遭飲彈之禍,一屍兩命。日寇賊黨一不做二不休,又在房內四處點火,一夜之間,孫承誌家破人亡,家園毀敗,焉能不痛悔恚忿交迸?及至拚盡殘力,舍命擊退群賊,麵前已是一片白地,孫承誌不願與巡捕糾纏,乘亂悄悄遠逸。一路傷心欲絕,暗加查訪,摸清原是井上手下所為,捱至天晚,他又返迴,巧然遇上迴來的吳虯。吳虯這一夜一日東奔西跑,卻是甚麽也沒弄明白,迴轉路上萬分納悶,迴來一看,嚇得呆傻在地。


    兩人一對上頭,思前想後,前因後果一拚湊,已猜出日本人引走吳虯之“調虎離山”毒計,痛恨無已,決心先去擊殺井上,再去監獄救出張承德和狐王,然後拋家舍業,離開上海,遠走高飛。承誌探明井上巢穴,兩人直撲虎穴,殺得日人天翻地覆。井上的特務機構沒了五個魔王,不成氣候,自是不敵,井上一路逃到此間,本想與那大胖子山田匯合。不料孫承誌來得兇猛,山田雖打倒了承德,但卻不意承誌斜刺裏殺來,“雲龍霧現”將之射死,反而救了承德一命。


    張承德問吳虯道:“小紅和滬生怎樣了?”吳虯道:“這兩日敵人突如其來,咱們忙於交戰,小紅這裏已有兩日未去了,大前天去時,滬生已脫離了生命危險。”承德本道滬生也遭襲擊,聞言心頭略定,慮道:“咱們這便須得趕去醫院,將二人接出來,再尋落腳棲身之地。”於是擇要將監獄的情形說了,隻是將自己與金壁輝的私情略過了不說。


    吳虯見到狐王的屍體,早就在痛心疾首,此時聽了經過情形,更是老淚縱橫,唏噓良久。孫承誌雖心如刀絞,但耳朵聽他二人說話,一句沒落,說了半天,他已然收淚,拉過兩人,一邊取出磁石,替承德將暗器從傷口中吸出,敷上金創生肌藥膏,撕下衣襟裹傷,一邊對承德道:“吳先生已正式加入咱們黑衣會了,今後咱們便須以兄弟相稱,不須講甚繁文縟節了。吳大哥,張三弟,我忝居老二,咱們此後同舟共濟,也不怕他日寇洋夷!”承德大喜過望道:“真的麽?太好啦!吳先生,哦,不,吳大哥,太好啦,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啦!”


    孫承誌與張承德過命的交情,又是黑衣會同僚,親若骨肉兄弟,卻才峻急之間,誤傷了承德,承誌也不須道歉,兩人肝膽相照,一個攤開傷處,一個悉心醫治。承德雖非正麵承受暗器,但承誌手法獨步武林,雙手猶如機關槍的機括,一經發動,鋪天蓋地、瓢潑一般,密密層層地打去,承德避開了要害,已算是輕功出神入化。直忙碌了大半個時辰,承誌最後將磁石貼在他膝頭下“犢鼻穴”輕輕向外一拉,起了一枚兩寸來長的銀針出來,敷藥包紮,方才大功完竣。


    這“犢鼻穴”俗名膝眼,兩旁空陷,狀似牛鼻,因以為名,正是大腿與小腿之交的要**道,承誌給他推血過宮,按摩經脈半晌。幸而中夜之交,又會值兵荒馬亂,街上不太平,家家戶戶緊閉門戶,無人敢出來,而一路上孫承誌和吳虯大顯身手,將沿途的日本特工和流氓打手,殺得幹幹淨淨,因而時長卻無人滋擾。


    孫承誌是個勇決明快之人,大悲之後,念頭也已想通,慨然道:“一己之家乃小,一國之家乃大,從今以後,咱三人隻顧大義,為國效勞,不論那日寇、洋鬼子,還是軍統、漢奸子,咱們一體收拾了,決無寬縱。承德,紀長老不是給咱們留了蛇毒麽,咱們今後將之配製成‘火冰霧’,好叫惡賊們嚐嚐鮮!”承德拍手道:“好主意,好法子,定要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承誌點點頭道:“目下咱們還是如適才你所言,先去接了小紅她們,再從長計議。目下日本人必已勾結洋鬼子,九城大索你我,大哥,咱們這便動身吧。”吳虯聽其語觀其色,心下歎服,三人肝膽相照,推心置腹,一個眼神一句短語,便已知道彼此的心意。他當即頷首拍板道:“嗯,該當如此,不過目下危機四伏,咱們須得分頭行事,承德將狐王屍首運至青浦鄉下妥為殮葬,承誌和我迴醫院,接得小紅和滬生,便來匯合。這便走吧。”二人決無異議,一齊答允。


    滬生在聖瑪利亞醫院就治,崔小紅日夜照看服侍,最是上上人選,熟手熟路,連日來滬生病勢漸輕,將養得很好。滬生送來那日,又是獄卒看押,又有牢車相送,興師動眾,醫院裏人頭混雜,耳目傳播得快,上上下下,醫生、護士、雜役、病人,無人不知,無人不識。


    這日晚間,院內病人全已睡下,巡更的醫生、護士也已溜了一圈,迴去歇息了。靜夜之中,忽地傳來槍聲,不少病人睡得不沉,竟自驚醒了。流言蜚語便隨著好事者的七張八嘴,像瘟疫般傳播開來,有的說是日本人又要打過來了;有的說是國民黨軍統特工與日本特務火拚;有的瞎猜是租界內發現了共產黨;有的卻知道得挺準,說是華德路西牢有人越獄得手,眾說紛紜,謠諑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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