詎料從牆頭飛墜下來之際,忽覺勁風襲體,嗚唿一聲,一根碗口粗的棍子自斜刺橫掃過來。張承德聽風辨器,知道厲害,忙腰背一挺,頭下腳上,翻了個空心筋鬥,堪堪避過雷霆一擊,落在路邊街礎之上。棍子走空,砸在街礎之上,嘭的一聲,礎石碎裂,石屑橫飛,聲勢猛惡之極。


    偷襲者躲在黑暗裏,一時看不清麵目,隻隱約覺出與狐王放對的是個魁梧的漢子,偷襲承德的則是個瘦小的身影。那人一棒打碎路麵,棒頭一翹,又是一棒掃來,承德突然左手探出,逕來抓對方棒頭。那人見他托大,心頭有氣,低低咒罵:“娘的,死到臨頭了,還這般倨傲!”棍尾抖起,一招“軀雲掃月”,向他頭頸橫掃過來。


    這一招雖以橫掃為主,但後著中有點有打,有纏有挑,所謂“單頭雙頭纏頭,頭頭是道;正麵側麵背麵,麵麵皆靈”,居然使的一手武學中極上乘棍法。承德身隨棍轉,還了一掌。


    狐王的對手也使棍子,拆了十餘招,早已全然落在下風,棍子揮成的圈子越來越小。狐王雖是空手,卻出指若狂風怒潮,對方一根鐵棒竟然不敢與之手指相觸,隻能避重就輕,繞開手指,迴環就應,鬥到分際,勁貫雙臂,使一招“揚眉吐氣”,往狐王下顎挑去。這一棍勢夾勁風,狐王卻不閃不縮,伸手竟然硬奪鐵棒。那大漢又驚又喜,心想:“你這隻小手就算是鐵鑄的,也打折了你。”當下力透手腕,急挑之力更大。


    狐王手掌與棍頭一搭著,輕輕向後一縮,已將他挑力卸去,手指彎過,抓住了棍頭。總算大漢在這條棒子上已下了三十餘年苦功,忙使一招“上滑下劫”,跟著一招“翻天徹地”,以極剛猛的外勁硬奪迴去。狐王雙手自外向內圈轉,逕戳他咽喉,也不知她如何移動身形,居然在這一抓一奪之際,順勢攻進了門戶。大漢的棍子反而在外檔,已然打她不著。


    大漢大駭之下,急忙低頭,同時伸出手護頸。狐王左手在他天靈蓋重重一拍,砰的一響,大漢頭下腳上,倒栽入馬路邊的水塘。其時連日大雨,雨水積得深及盈尺,大漢三四百斤的一個身子掉下來,水花四濺,黑黑的塘水掀起半天高,有如一道水簾。就在這水響聲揚起之時,突然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水簾中激射而出,釘在狐王的額頭正中。


    其勢太疾,電光石火之間,狐王瞳孔尚未變化,子彈已破頭蓋,自腦後噴出一團血霧,腦漿迸裂。狐王最後一個念頭隻是:“曹立俊,我看見你了……”心念甫動,尚未轉完,已然氣絕,她直挺挺地仰天跌倒,眼睛裏看到的最後一睒,隻有黑漆漆的夜空,那星光竟然給烏雲全都遮住了。


    張承德拳風緊驟,摟、打、騰、封、踢、蹬、掃、掛八式,招招深鍥“翻手、揲腕、寸懇、抖展”八極精詣,小巧騰挪,劇鬥二十來招,已看清對手竟然正是那名黃瘦的典獄長助手,不想他人長得猥瑣,功夫卻是頂兒尖兒的,一根粗鐵棍,猶如龍蛇狂舞,瘋魔一般,厲害之極。


    但凡習武之人,遇上棋逢敵手,總是見獵心喜的,承德抖擻精神,拳打足踢,見招拆招,使出渾身解數,將八極拳施展得淋漓盡致:出拳狠捷敏活。但見他翻手靈捷、揲腕巧妙、寸懇精深、抖展迅疾,拳法一緊,變化為“閃、長、躍、躲、拗、切、閉、撥”八法,四十九路八極拳,左纏身、右纏身、左雙撞、右雙撞、一步三環、三環九步、十二連環、大式變小式,小式變中盤,“騎馬式”、“魚鱗式、”“弓步式”、“磨膝式”……騰挪跳躍,拳腳越來越快,虎虎生風,拳影漫天。


    打到暢快之處,左拳成鉤,右拳唿地一聲打了招“青龍出水”。黃臉漢子棍舞成圈,不遑他拳來如電,瞬間已一拳搗至鼻尖,忙即挫腰閃避,順勢一招“毒龍出洞”,棍頭如槍,自下而上,撩他下顎。承德右足微提,左臂置於右臂上交叉輪打,翻成陽拳,化開來招,連消帶打,跟著便快如電閃般以陰拳打出,正是八極拳中的第四十四式“雙打奇門”的絕招。黃臉不禁喝道:“好拳法!”棍頭疾風暴雨般點出,漫天棒影勁風如山,逼得承德撤拳後躍。他拆解不了“雙打奇門”的拳招,隻得以強勁的棒網,阻隔來勢,已然是略輸半式。


    張承德一退又進,一招“鎖手攢拳”,欺近尺許,突然右肘一擺,翻手抓住了他的右腕,向他背上扭轉,左手同時上前,四指前、拇指後,已拿住了他的“肩貞穴”,正要拿閉經脈,驀地聽到槍響,心頭一顫。黃臉漢子乘他分神,內力外鑠,從手腕傳出,在他手指上一震,便從他“分筋錯骨手”下掙脫,托的跳出圈子。張承德撤掌迴打,右手五指各自分開,第二、第三指骨向手心彎曲;左手四指並攏,拇指張開,五指的第二、三指骨向手心彎曲。他右手虎爪,左手鷹爪,護住要穴,迴頭一瞧,見狐王額頭中彈仰倒,登時一顆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陰影中傳來開槍人的話聲:“張承德,你走吧!”語音清脆,竟是金壁輝的聲音。張承德奔過去抱起狐王,見之已然心停氣絕,不禁悲憤交集,氣得渾身發抖,戟指對著金壁輝發聲的方向怒吼:“你這個賤貨,恁地歹毒,不講江湖規矩,專會幹下三濫的卑鄙行徑!”黃臉瘦子舞動鐵棍,作勢撲來,金壁輝斷喝了幾句日語,他便收手退在一邊,眼皮低垂,拄棍垂目而立。


    金壁輝走上幾步,挺起胸脯,傲然道:“她是個叛徒,讓她爽快地了斷,這般死法,已是照顧你的麵子。你,你快走吧,再不走獄卒就要追來了!”監獄內警報聲嗡嗡四起,人喧馬嘶,一隊荷槍實彈的洋騎兵已衝出大門,繞舟山路兜截過來,張承德還想出手拿下金壁輝,洋兵已自舟山路轉出來。若非黑夜漆漆,所處又是暗無燈火之處,洋人早便看見了他,非亂槍打死了不可。


    承德審時度勢,咬一咬牙,重重地“哼”了一聲,兩步奔過去,抱起狐王,閃身竄入深深的黑夜之中。金壁輝烏溜溜的眼珠在黑暗裏也燁燁生輝,目澄如水,脈脈地望著承德背影倏忽消失,心下空落落的,無依無憑。她心中暗道:“怪道安娜這妮子茶飯不思,日見憔悴,原來真心愛上一個人,竟是這般心焦如沸的苦楚。”苦楚彌漫之間,亦隱隱有一絲甜意,想起跟他纏綿的一刻,飛霞撲麵,幸有黑夜遮掩,才不為人所知。


    洋兵馬快,已竄至近前,數對海藍的眼珠斜目橫睨,手電光裏見是典獄長的助手的衣飾,便繞著二人兜圈子,四下東張西望地唿喝尋找。黃臉人嘰裏咕嚕,說了一大通洋話,眾洋兵才知來遲了一步,越獄犯已然逃走,隻得悻悻收隊,上報工部局,發下海捕通緝令,九城大索。金壁輝則早已借夜色掩護,溜迴華德路的窩點——日本旅館“萬歲館”去訖。


    迴到“萬歲館”,金壁輝立時便快手快腳地換了和服,盤起藝妓烏雲般的發髻,若頭盔一般,扣上她厚施脂粉的臉,又似近衛軍的高頂熊皮帽。那塗畫而成的白臉,死板著冰封了一切表情。打扮一蹴而就,金壁輝便搖身恢複川島芳子的模樣,緊趕慢趕地去迎接關東軍的參謀總長。漂亮的和服從喉嚨一直罩到腳踝,人好似是插入其中的一朵花,雙手裹在雙袖中,將之桀驁不馴之處,悉數掩藏,她要色誘這好色的老頭子,以之替新生的滿洲國換取更多的權利……


    張承德將狐王負在肩頭,觸手之處,隻覺她的身子漸涼漸硬,早探過她的脈搏已停。承德肚中自怨自艾:“張承德啊,張承德,你枉稱黑衣會的英雄,竟貪圖美色,大仇當前,不痛下殺手,卻猶豫躑躅,渾不像個男子漢!”可是想到與金壁輝纏綿的那一刻,心旌蕩漾,久久不能平複,思潮如湧,起伏不定,心甚酸楚,悲憤交織,愧悔交迸,連感官都模糊了,隻是腳下飛奔,越馳越快,耳畔肌膚之間,隻覺風掠陣陣,兩邊樹木、樓廈紛紛如倒塌般向後掠過。此時相距“八?一三”上海之戰,已曆兩月餘,空氣中竟還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兒。承德咳嗽了一聲,背後忽地一緊,有一隻大手提起了他身子,重重的往地下一摔。


    他在這般高速疾奔之際,居然有人能悄沒聲兒地一抓即中,他淒淒惶惶、六神無主之際,敵人摔了他個冷不防,這輕功、手勁、摔跤之術,也確是俱已臻巔峰境界。張承德於電光火石間,背脊往地下一沉,腿上卻有如裝了機括,一著地立刻彈起,落地時還是雙腳先著,肩上狐王的身子彷如輕若無質。豈知他才站定,眼前一花,但見一條肥水牯般的光頭大胖子,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頭,出腳橫掃。承德知是遇上了勁敵,將狐王往他頭上擲去,順勢向前一跌,摟住了大胖子粗大的脖頸,雙足足尖同時往他膝蓋裏踢去。胖子不防他應變恁是神速,立撲反擊如風似電、跗骨之蛆般打蛇隨杆而上,膝蓋一痛,雙腿一軟,向前跪倒。


    這幾下快若驚電,若非大胖子亦在疾奔之下,承德足踢之下,也難將他擊倒。但他雖敗不亂,抓住承德背心的那隻肥手一直沒放鬆,肘臂力震處,將他扭過來壓在身下。他又肥又亮的光頭往前一衝,頂在狐王背上,嘭地將之震開三丈遠,骨碌碌在青石板路上翻滾了好幾圈。兩人性命相搏,扭打作一團,承德雖然膂力不及對手,但情急之下,施展小擒拿手,抓扭戳截,手腳異常滑溜,扭鬥時每每從絕境中脫困而出。


    扭纏半天,他也沒看清胖子麵目打扮,拚力狠鬥,累得氣喘維艱,打得很是冤枉,暗道:“這廝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沒來由地偷襲我,料來多半是日本人的爪牙。”越想越氣,一得著空隙,下盤蹬足,鴛鴦腿、拐子腿、鉤掃腿、穿心腿……層出不窮,越來越快,猛踢胖子脅下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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