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拉和紀子修兩人旁若無人地交談個沒完,那邊廂俄國人已都醒過神來,不管是不是在夢中,眼前這對兒,定是傳說中的吸血鬼無疑,眾人惜命,紛紛乞憐討饒,央德古拉放其生路。鐵骨錚錚的老毛子,見德古拉不置可否,數十人頌聲盈耳,洋洋如沸,極盡諂媚之能事。一人起頭拍起了德古拉的馬屁,餘人便順杆兒爬上,陸續交相爭頌,馬屁聲如有所感,比傳染病傳得還快。眼看俄國人群起施為,口舌如簧,德古拉不曾想到他們謅諛之術一精於斯,直吹得天花亂墜,法螺嗚嘟嘟。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眾聲相互哄抬,諛辭如潮,洋洋盈耳,聽得德古拉眯起了雙眼,熏熏然猶如飽醉醇酒;輕飄飄如欲騰雲駕霧而起飛,笑眯眯的,大是受用。


    三十八個老毛子裏頭唯獨一個人閉口不言,冷眼旁觀,充耳不聞同伴的諛浪之聲,紀子修此時耳目如神,見這俄國人身長胖大,比其餘同伴大了一圈兒,麵色凝然,虎視眈眈,緊緊盯著德古拉,不禁心頭一動,暗道:“這老毛子一對兒眼睛綠油油的是狼眼!”


    場上謅諛之聲雖響而連成一片,嘈雜噪耳,但嘰裏咕嚕,紀子修一句也聽不懂,唯有德古拉撚須眯眼,聽得怡然自得,甘之若飴。可他隻顧聽不鬆口,眾俄人頌了整整一個時辰,說得是口幹舌燥,舌頭發直,諛聲漸漸稀疏,德古拉無動於衷,故意占俄人便宜。俄人也非傻子,至後均閉口不言,怔怔地望著德古拉。林木深深,空餘寒風唿號,天空陰霾,不見一縷陽光,場上雖有數十個活人,卻靜如沒有生命的跡象,隻見近五十頭駱駝,散處周遭,優哉遊哉。


    德古拉不聞再有人說話,這才笑對子修道:“這班妄人,貧嘴耍滑,不是好東西,鬼鬼祟祟,不知從此過,去往何處,問他們又不肯吐露真情,殺光了省心,我的乖乖孩兒,你說呢?”但見子修麵現不愉之色,還當他不忍殺生,不料卻聽紀子修當即道:“隨你的意吧,卻才吸了一個人,似還沒吃飽,我也跟你一塊兒吃!”話音未落,德古拉和紀子修同時躥起,瞬即撲至眾俄人頭上,張口狂噬。痛得被咬的俄人嗚哇亂叫,未輪到的俄人則嚇得渾身簌簌亂抖,雙臂抱頭,將臉深埋在雪裏,場上登時大亂,嚇得近處幾匹駱駝落荒而逃,飛奔了一裏,方才停下來,朝這邊廂東張西望。


    原來俄國人馬屁山響,子修早聽得頭昏耳聵,見他們全副武裝,卻個個膿包,極是厭惡他們沒骨氣的賤相,兼之他師父白少華常自數落洋人邪惡,將自身經曆的洋人種種奸惡行徑,像講故事般一一說給他聽。而中華受列強欺淩,傷殘人民,紀子修身在京城,也已耳濡目染,見得慣了,他一顆心底,對洋人沒有一絲好感。在他心目中洋人不過是些豬牛駝馬之屬,茹毛飲血的牲口也不過如此粗鄙。目下子修已成吸血鬼,這些木樁般的洋人在他眼裏,就隻是一袋袋血囊,而熱乎乎的血液,在他來講,不啻是溫熱美味的瓊漿玉液。彷如美食當前,而美食又都是些令人生厭的惡毒豺狼虎豹,不好好饕餮一番,似有不甘。


    俄國人數雖多,但穴道受製,動彈不得,任由二人宰割。吸血鬼來去生風,吸食人血,便如吃飯拉屎般輕巧,三十八個老毛子不經他倆個餓死鬼一掃。兩人挨個兒咬來,不上小半個時辰,德古拉身邊橫七豎八疊起三十具幹屍,而紀子修身畔則躺下七具。厚厚的積雪上血流成河,踩踏融化一半的雪在血裏一浸,變成了鬼異的粉紅色。空餘下最後那個最魁偉的俄人,雙眼瞅得發直,對同伴的淒厲慘嚎,宛似不聞。紀子修委棄空麻袋般拋下幹屍,朝那名巨漢走去,那俄國人見紀子修滿身濡血,口唇下巴兀自滴答橫流鮮血,麵頰上也斑斑點點,血跡殷然,雙手上血淋淋流個不止,滴滴答答,盡是同胞的血腥氣,直衝鼻端,惡心欲嘔。


    子修走到離他一尺之地站定,伸出右臂,手掌逕搭俄人肩頭,俄人猛地大吼一聲,左指揮出,削向子修掌緣。子修手掌去勢雖緩,但俄人粗如蘿卜的手指來勢卻快,指尖發出嗤嗤的真氣吞吐之聲,他若不縮迴手掌,小指旁的“後豁穴”剛好送到指尖上去。這一指看似平平無奇,但部位之準,力道之凝,非同凡俗。突如其來,子修不防他突然能動,縮手避開了穴道,但掌緣與之指力相碰,撞得隱隱生疼,舉掌一看,掌緣已紅腫,不禁叫道:“好指法!”德古拉其時也已吸幹人血,站立一旁觀鬥,於俄人招式瞅得清楚,脫口叫破:“嗬,不得了,了不得,好一招‘以逸待勞’!這位大塊頭使的摩訶指中規中矩,確係少林派七十二項絕技之正宗。妙極啦!”德古拉既遍閱中國武功典籍,自已熟記得滾瓜爛熟,熟極而***益求精,於天下武術無不通曉,無一不精,胸中淵博,浩若湖海。適才於四十俄人駱駝飛馳之瞬間,點倒眾人的點穴手法,既精準無誤,又快捷無倫,便是精通諸家點穴功夫的鐵證。


    紀子修精研掌法內功,於指法不甚專擅,便不認得,微微一怔,俄國人手法奇快,手指一擊不中,立即雙拳連環,瞬息間連出七拳。這七拳分擊紀子修的額、頰、頸、肩、臂、胸、背七個部位,快得難以形容。子修耳畔同時響起德古拉的揶揄:“大金剛拳的‘七星聚會’,妙極,妙極,好孩兒,看看你如何應付,嘻嘻哈哈……”他笑聲刺耳,一記記如一根巨槌,在子修胸口猛撞。紀子修心浮氣躁,連中六拳,若非體內真氣充盈流轉,宛若實質,將拳勁抵消,早便筋折骨斷了。說來話長,實則七拳幾乎同時打到,往背上招唿的一拳路道詭異,又迅速沉猛,淩厲之極。拳風所趨,正對準了子修後心的“至陽穴”。子修雙手反轉,左掌貼於“神道穴”,右掌貼於“筋縮穴”,掌心向外,掌力疾吐,那“神道穴”在“至陽穴”之上,“筋縮穴”在“至陽穴”之下,雙掌掌力交織成一片屏障,剛好將至陽要穴護住,手法亦是巧妙之極。


    這招一出,德古拉與俄國人不約而同地驚唿:“‘天衣無縫’!”繼而德古拉道:“我的好孩兒,原來你會般若掌法,右掌力微而實,左掌力沉而虛,虛實交互為用,敵人不察,極易上當。啊喲,大塊頭深諳此道,不上當,就不吃虧,好極,好極!”俄國人說的中國話生澀,斷斷續續道:“這手……手法……老道……你是……中國……中國人,會……會這掌……不……不稀奇……”德古拉說中國話亦含口音,卻不似他這般舌頭繞來繞去,一句話說不上三個字,二人已交了三百多招。


    俄國人以意禦勁、以勁發力,連施“龍爪功”、“鷹爪功”、“虎爪功”、“少林擒拿十八打”、“燃木刀法”、“大智無定指”、“去煩惱指”、“寂滅抓”、“因陀羅抓”,每一招出都含著摧筋斷骨震破內家真氣的大威力。二人以快打快,難免中招,子修數度受傷,若非吸血鬼潛力激發,迅速愈合,早便掛彩,而水龍掌法精妙絕倫,也逼得俄人手忙腳亂,處處掣肘,不少精妙招數使到中途,不得不撤身換勢。消長之勢,互有短長,無分軒輊。三百招一過,俄人又使出燃木刀法,依舊是一口氣快劈九九八十一刀,以手代刀,遠勝利刃,狠砍狠斫,氣勁刮麵如刀,寒意侵體,便似到了高山絕頂,狂風四麵吹襲。


    紀子修身上嗤嗤亂響,衣衫多處撕裂,撕裂處皮肉割裂,傷而複愈,躲閃快刀身子卻不退。忽聽嘶啦啦響,德古拉相距一丈,身上白袍子亦為兩人發出的氣勁所割裂,**如紋,又多又密。不提防俄國人掌劈剛過,突然間掌一沉,雙手陡探,已抓住子修劈來的一招水龍掌,俄人左手拿著他小指,右手拿住他拇指,運力向上急拗。子修手指劇痛,自然而然右腕轉個小圈,翻將過來,拿住了俄國人的左腕。


    紀子修水龍掌法“激流龍卷”這招裏的半式,破解了俄國人少林龍爪功的這招,正待乘勝進擊,不曾想俄國人突踢出一腿,左腿既出,右腿如影隨形緊跟而至,這第二腿隨即自影變為形,而第三腿複如影子,跟隨踢到。二人相距既近得幾乎貼在一處,自是難避難防,不料俄國人連踢了六腿,紀子修手掌如電,同時連推了六掌,其快如腿,每一掌皆印在俄國人踢出的小腿上。千鈞一發之際,紀子修一口氣連發了六招水龍掌法,炫目驚險之處,比俄國人的腿法更叫人稱絕。


    詎料德古拉卻偏偏喝起了倒彩:“妙啊,妙啊,大塊頭‘如影隨形腿法’,形如其名,不愧是少林派七十二絕技的腿法,冠絕武林。今日得見,幸何如之。我的好孩兒啊,你的手爪子雞爪瘋啊?章法大亂,難看之極,不入品不入流,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喂喂,大塊頭,你是從哪裏學的少林功夫?你他媽的也不像個吃齋念佛的和尚呐!嘖嘖嘖,奇哉怪也!”


    讀者須知,怪道紀子修覺得這俄國人眼神似狼,原來也非是真狼,更非狼人,而是這俄國人身負絕學,深藏不露。有大本事的人,在危難臨頭之際,麵部表情、四肢舉止,俱可喬裝鎮定,但惟獨眼神咄咄,鋒芒無法隱藏。俄國人初撞上德古拉,不虞他身法太快,突然襲擊,心中栗六,穴道受製。他眼見同伴遭吸血鬼分食,心中如受刀剜,暗運內力衝開封固的穴道,乘子修不備,使出少林派絕學,一鳴驚人。


    他雖難盡習七十二項絕技,但也身懷十四項少林派一等一的絕技。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子修與之交手,亦自心下歎服。他推開如影隨形腿,俄國人先是大金剛拳一招“洛鍾東應”,左臂平舉,右拳倏出,子修側身閃避,躍在俄國人身側。俄國人不等他過去,左手反拍出一掌,姿勢正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懾伏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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