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拉知機會稍縱即逝,忙將玉墜套到子修頭上,掛在脖子,玉佩貼在他胸口,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子修渾身猛地一震,愕然道:“咦,這是怎的了?我剛才是不是做了場夢?”德古拉桀桀怪笑道:“沒錯,親愛的,你是做了場夢,而這夢就要實現啦!”話音未落,他倏然雙手捧住子修的臉頰,“喀喇”一聲響,將紀子修的脖子擰斷了。子修直挺挺的如一堆東西般,咕咚倒地,當場氣絕。


    德古拉趕攏駱駝,將韁繩相結一處,打個大大的結子,將子修的屍身掮在肩上,一隻手抓住繩結,一抬手七匹駱駝竟紛紛四腳離地,飛上了半空。每一頭駱駝背上箱籠層層疊疊,七匹駱駝連箱籠,不下萬斤,到了德古拉手裏,直如無物。德古拉腳下一動,這便背著紀子修,拽著七匹駱駝,竄至空中,禦風遠去,避開官道,專揀荒僻小路,飛馳而去。


    飛了將近半個時辰,已至一排十來株大樹,樹後亂石如屏,是個隱僻所在,更喜荒無人煙。德古拉手臂震處,將駱駝甩落下地,駱駝沉重,落地時卻如給人輕輕擺上去的一般。畜生不懂甚麽,七匹駱駝優哉遊哉地四處閑步,迴頭瞅瞅德古拉,又自漠然走開,自顧尋找沙礫之間的雜草果腹。德古拉找了個背陰之處,將紀子修平躺著放下地來,無一絲勞頓之色,隻目不稍瞬,緊緊盯著紀子修的屍身,眼光一刻也不敢離開。


    諸位看官須知,原來此刻係紀子修死而複生,轉化吸血鬼的關鍵時刻。紀子修死而複生多番,體內已全是德古拉的毒血,此刻一死,體內五髒六腑統通浸泡在毒血裏,便是轉化的契機。若子修不能夠蘇醒過來,便告失敗,那是大羅金仙也再難救他轉來。德古拉生怕他醒不轉來,是以盯著他,切盼他能順利醒轉。


    時刻一分一秒地逝去,德古拉焦慮緊張,滿頭竟滲出黃豆大的汗珠,他的汗水也是殷紅如血,順額頭麵頰,滾滾流下。其時嚴冬,雪雖停了,沙地上積雪盈尺,林深雪厚,風吹樹枝搖曳,颯颯如濤,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密如雨幕。正在這時,西南方忽然傳來叮當、叮當幾下清脆的駝鈴,德古拉心無旁騖,眼裏隻有一個紀子修,也不在意響自何來。不一會兒,隻聽蹄聲急促,夾著叮當、叮當的鈴聲,已近在咫尺,原來駱駝最有長力,快跑之時,疾逾奔馬,先還在濃密的林外,才一頓飯的功夫,已轉過石屏。德古拉眼角餘光一瞥,見有數十匹駱駝疾馳而至,駝背上坐著大氅高帽的洋人,背上齊配有連珠馬槍。駱駝疾奔之下,鼻息噴霧,汗臭熏天,惡臭難擋。


    德古拉見他們似忙於趕路,途經此地,隻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他們。為首一匹駱駝馳近,駝上洋人生著一部大胡子,胡須發紅,吸血鬼在白雪地裏,很是起眼,俄國人不知他倆甚路道,揚聲唿叱,意態威猛。德古拉一聽便知是俄語,知他正在驅趕擋道的駱駝,雖心下納罕:“俄國佬跑這鳥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做甚?”但不想節外生枝,低頭見紀子修尚未醒轉,心中一動,暗自樂道:“來得好,省得我再去尋找活人,這一大幫血囊,足尺加三,夠這小子喝個飽的了。”心念微動,已然躍起,俄國人眼前一花,四十個狗熊般的老毛子便給一股大力震得飛起,屁股離鞍,噗通噗通,墮下駝背。


    四十人同時落地,一沾上雪地,又同時被吸血鬼始祖點了穴道,不能動彈,摔得嗚哇大叫,咒罵不止。在俄國人眼裏,德古拉始終一動不動地蹲在原地看著紀子修,目不稍瞬,四十個俄國人懵然不見敵蹤,林木森森,寒風唿唿,落雪颯颯,好不淒涼。四十個莽漢心頭抖顫,齊皆變色,疑神疑鬼,你言我語,絮絮叨叨,猜疑個不休。爭辯之間,德古拉驀然站起,走到那個紅胡子麵前,嘰咕了幾句俄語,大胡子怪眼一翻,從上到下打量德古拉一眼,哇哇亂吼了一泡。原來德古拉問他們一行的來曆,俄國人桀驁不馴,見他孤身一人,自不放在眼裏,噓聲恫嚇,反而想反客為主,差遣他替他們趕攏四散閑步的駱駝。


    德古拉二話不說,身形一晃,眾俄國人眼前一花,德古拉已欺近紅胡子身側,一手搭在他左肩,一手扯他濃密的卷發,將他的頭扳過來,口一張尖牙一露,俯頭就咬。眾人驚唿聲中,飽含恐怖、驚懼、錯愕、痛惜、不忍之意,紅胡子雙目凸出,用力掙紮,雙手拚命扳德庫拉的頭,卻如螞蟻撼石柱,已難撼分毫。紅胡子須臾全身痙攣,痛得滿頭大汗,口中隻能發出“荷荷”野獸般的呻吟,渾身越抖越劇,四肢一陣抽搐,頭頸一軟,腦袋垂下,就此無聲無息。德古拉喉頭翕動,“咕嘟咕嘟”鯨吸虎咽,直至將紅胡子體內精血吸得淨光,方才心滿意足地將其幹屍,委棄雪地。


    眾俄國人眼睜睜看著老大本極肥壯偉岸的身軀,逐漸幹癟,死後屍首猶如枯木,皮包骨頭,骨骼戳著枯皮宛然俱現,仿佛一個衣架上覆了件薄薄的布匹。死者眼窩深陷,眼珠怒突,舌頭伸出老長,恐怖之極。這班老毛子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崢嶸歲月,豪邁膽大,天不怕地不怕,突見老大好端端的,轉眼罹難,一個個嚇得不敢出聲,心頭怦怦狂跳,七十八個鼻孔唿嚕唿嚕大喘,彷如是三十九頭疾奔之下的狗熊,氣喘如牛。他們心中驚異遠多過恐懼,吃不準麵前這個竹篙兒似的一個人,怎的如螭似魅,鬼氣森森,捉摸不定。


    德古拉雙目如電,掃了一遍在場的每一個老毛子,似在猶豫拿哪個下手,忽聽背後啊的一聲震天價的大叫,他心頭一喜,轉身就見紀子修已然醒轉,渾身戰栗,雙手捧著頭,雙目難睜,掙紮著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德古拉奔至他身前,連問:“你感覺如何?”子修嗚哇呻吟了半晌,顫聲道:“頭……頭好痛,像要裂開了似的……唿唿唿……腦袋裏嗡嗡的……好似……有無數蜜蜂……”德古拉聞言雙手互擦,一副心癢難搔的模樣,雙目放光,說道:“你口渴麽?”子修連叫:“渴!渴!快給我喝水!”德古拉忙去取來水囊,拔開木塞,遞給子修。不料子修鼻子一湊近囊口,登時一臉厭惡,眉頭緊皺,忽地彎腰,口中“嘔嘔”似要嘔吐,氣喘籲籲道:“這水怎的恁般惡臭,我……我……我實在喝不下!”


    德古拉竟自喜上眉梢,晃身便抓來一名俄國人,伸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俄國人啊的大叫一聲,鮮血便從齒孔中汩汩流出。紀子修一聞到血腥味,登時口涎嗒嗒,狂吞口水,雙目發紅,忍不住就想一口將俄國人吸幹了才痛快。可他畢竟人性未泯,眼見這俄國人白白淨淨,胡須修得齊整,短發筆直,看來隻有十八、九歲,眼神之間,尚餘童稚之態,不禁心軟,強自抵禦肚中饑火,將俄國人推開,口中道:“啊呀,我這是……我這是怎的啦?”德古拉桀桀怪笑,得意道:“你已是徹頭徹尾的吸血鬼啦!嘻嘻……嘎嘎……嗬嗬嗬,來來來,快喝了血,你就精完氣足了,快啊,你看看,這血液好生新鮮,浪費了多可惜啊!”子修一線清明,苦苦撐持,不令神智失慎,抿嘴躲閃。


    德古拉與之糾纏了片刻,已沒了耐心,出手點了他穴道,手一劃“嗤啦”一聲,扯開俄人襖子,露出黑毛毿毿的胸脯,就勢將俄國人創口貼到子修口唇上。紀子修初為吸血鬼,口唇上一沾上血腥,登時失控子修越吸越覺得渾身舒泰,一口氣不歇,將俄國少年精血吸幹,方才饜足。德古拉看著他吸血,喜慰不勝,目光中盡是慈愛,彷如看著自己親生的孩兒吮吸**一般,全是舔犢深情。不等子修吸完,德古拉倏地右手抵在他背心靈台穴上,助他真氣運轉,隨即點了他“關元”、“天突”兩穴,令他無法將血吐出。隔開一箭之地的三十八個俄國人齊皆恐駭達於極點,有一多半竟嚇得哭號起來,擁擁擠擠的一大群,彷如牛群共鳴,哀聲轟轟如濤。


    紀子修鮮血下肚,已自神完,但覺這世界無數細微的聲響,傳入耳中便即擴大了千百倍,聒耳嘈雜無章。他舉目四顧,目力所及,連天外的星球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已脫胎換骨,心神思慮登時加快了十倍,心下一片清明,自德古拉封穴阻其吐血的舉止,腦中念頭連閃,推演纖微,恍然大悟,戟指大罵:“德古拉,你這個騙子!王八蛋!這一切都是你設的圈套,老子著了道兒,而其中關隘,卻一直想不明白。你……你……你偷經典、符篆,雇駝隊造假象,苦心孤詣,全是為今日令我墮入無間煉獄、拔舌地獄,你心好毒!”


    德古拉嘎嘎亂笑,笑得前仰後合,至後連氣也快喘不過來,邊笑邊道:“嘎嘎……你想到了吧,你明白了吧……哈哈哈……我實則不叫偷,我取典籍符篆,是明目張膽,當著逍遙派門徒的麵拿的,要怪隻怪他們沒本事留下我……哈哈啊。這便是天下武功典籍盡在我手,而唯獨隻有逍遙派的趕來尋找的緣由,隻因其他門派典籍失落之事,至今還未事發。老子有天大的本事,我不欲人知之時,無人能知,哈哈哈……再說這些典籍雖笨重,我自己運送,也非難事,可我偏偏要雇個駝隊,便是要候逍遙派的人趕得上來,我就可一網打盡。嗬嗬,這也怪不得我狡詐,你見符篆收藏在我身上,就應想到此節了,偏生你未脫凡胎,腦子笨如榆木疙瘩,竟看不出我不經意之間已露出馬腳,此後一步又一步,墮入我設計的彀中,那又能怪誰呢?嘻嘻嘻嘻……你就認命了吧,乖乖給我做孩兒,此後我待你千依百順,樣樣依你,可好?”


    德古拉知子修轉化為吸血鬼後,前知一千年事,後曉五百年事,自己的陰謀,自再難遮掩,便和盤托出。


    個中伎倆,本也非甚麽複雜算計,靜心澄慮,略加推敲,即可想通,但其間諸事接踵而來,子修人腦遲鈍,應接不暇而已,因爾懵然上當。


    原來德古拉收羅武功秘笈,不過是做做樣子,本無心毀去或遠送歐陸,實則全是用之為了威嚇子修張本,逼迫他就範,而故布疑陣,大張旗鼓,讓逍遙派得著訊息,追蹤駝隊。他則在哈密至迪化的路途上暗埋伏兵,本就是想大開殺戒,好令紀子修投鼠忌器,形格勢禁,不得不屈從自己的要求。其間殊不料,言辰中魔性失控,將逍遙派殺了個淨光,卻非德古拉之本意,而德古拉也不虞紀子修怪罪,將賬一股腦兒,全攬到了自己的頭上。他向來一意孤行,千年錘煉,臉皮厚實,自不怕管窺蠡測之徒的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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