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虯髯老大不禁高吼一聲:“好!”他這聲叫好恰在刀聲停止的那一刻,顯是看準第二十八刀上才叫的,子修想他眼力上乘,武功須是不弱。刀聲一停,那扁鼻子竟托的跳出圈子,身子躍起,逕向虯髯客撲去,口中大喝:“你個粗胚,要你假惺惺的裝腔作勢,吃我一刀!”他說跳便跳,竟不怕背後空門露出來,眼看就要撲到虯髯客的坐騎之上。不料他人在半空,那黑臉漢子喝道:“躺下來!”聲如洪鍾,平地綻開了個春雷。但見他左手探出長臂正好夠著,一把抓住扁鼻子的後心,順手便往地下一擲。


    扁鼻子身手十分矯健,左肩一著地,身子便轉了半個圓圈,右腿橫掃,向黑大漢腿上踢來。這一下來勢奇快,黑大漢身形肥壯,轉動殊不便捷,眼見難以閃避,當即氣沉下盤,硬生生受了他這一腿。隻聽得喀喇一聲,兩腿中已有一條腿骨折斷,扁鼻子接連幾個打滾,滾出數丈之外,哇哇大叫,原來腿上兩股勁力相交,扁鼻子抵敵不過,腿骨折斷。黑大漢仰天哈哈大笑,奚落道:“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沒頭沒腦出來惹是生非,挑了梁子又沒本事接下,真夠膿包的!”便支使騎在駱駝上的伴當中三四個,取繩索下來綁縛,扁鼻子在眾人哄笑聲中,給四肢攢在背後五花大綁了。


    虯髯客拉轉馬頭,控韁來到紀子修麵前,朝他一抱拳,朗聲問詢:“灑家這廂見禮了,不知閣下高姓大名,身手了得,灑家平生最愛結交英雄好漢,灑家名叫魯能,這位穿褐衫的是二當家的,叫齊國遠,這黑大個兒是三當家,叫牛二黑……”他一路引薦過來,也記不清那許多,及至伸手指著那白麵人道:“這位是這趟買賣的東家,姓言名辰中,是湘西言家拳的傳人,你們多親近親近!”子修雙手亦作揖道:“京兆紀子修,幸會幸會!適才魯莽,不自量力,貽笑大方。”一一與眾人見禮。紀子修初出江湖,籍籍無名,隻適才露了一手,諸人與之相見時,自帶了幾分敬意。


    牛二黑甕聲甕氣嚷道:“大哥,我餓了,咱們就在這飯鋪吃飯吧。”虯髯客道:“好,子修小兄弟也一塊兒來吧。來來來。”他做大哥的,當先跳下馬來,伸臂攬住紀子修的肩膀,拉著步入店堂。子修婉言推辭,牛二黑從側夾住他左臂,連道:“嗨,客氣個鳥,別婆婆媽媽的,隨便吃點,不妨事的,走吧。”子修卻不過他們熱情相邀,便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叨擾了。”齊國遠、言辰中亦下馬跟在後首,底下伴當們牽了馬匹駱駝到槽下照料,自不必說的。


    是時鋪子裏凳翻台歪,碗碎碟破,眾酒客早已走避一空,知客、店夥兒、火工、雜役和掌櫃的上下人等又是收拾殘破、重行布置;又要招客攬人,收攏逃散了的酒客,裏裏外外,忙忙碌碌,吆喝唱諾,亂得不可開交。五人找了個幹淨座頭,不分座次,隨意圍一圈坐了,叫店家打酒切肉,流水價端上來。子修見五人武藝高強,器宇不凡,心下甚喜相結納,席間卻見那言辰中並不吃菜,隻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比牛二黑勸子修喝酒的頻率都快。虯髯客問子修行程,子修答迴關內,敷衍了事,轉問他們,牛二黑心直口快道:“咱們運貨至迪化,這條道兒是常來常往的。”正說到這裏,忽聽得一個細細的聲音叫道:“紀子修……紀子修……別來無恙……咱們又見麵啦……”


    其時飯鋪夥計忙著收拾適才打爛的家什、招唿客人,堂上人聲嘈雜,人來人往,摩肩接踵,虯髯客這一桌上諸人卻個個都聽得十分清楚。這聲音細若遊絲,似乎隻能隱約相聞,但像一條金屬細線,穿過了吵嚷聲,又如是從極遙遠之處,曲曲折折地傳入各人耳鼓。齊國遠四下一瞥,見身邊來去的人們似乎並不耳聞,對眾人道:“千裏傳音之術,來者不善,大夥兒小心,紀兄弟可識得傳音入密之人?”諸人忽見子修麵色有異,一陣紅一陣青,轉而煞白,連嘴唇也微微顫抖起來。


    這傳音入密的聲音若斷若續,相距甚遠,但入耳清晰,而紀子修甚是熟稔,正是德古拉的陰森嗓音。他高聲驚唿:“不好,大事不好,大禍臨頭了,對頭見人就殺,我若不即刻離開,引開那廝,這裏所有的人都性命不保。諸位,小弟這便告辭了。”牛二黑大聲道:“甚麽大禍臨頭?天塌下來麽?”伸手便去拉子修的手腕。


    子修道:“快,快撒手!天塌下來倒不打緊,這個……”一時半會兒,他也跟他們說不清楚,手腕一縮,牛二黑大手抓空,子修身法奇快,人已跨至店門口。不料他快,那言辰中更快,嗖的一聲,諸人眼前黑影一晃,他竟已攔在門口。其身法與德古拉如出一轍,紀子修已猜著七、八分,衝言辰中大喝一聲:“妖怪,此處人多擁擠,地方狹小,使不開手腳,有種的都隨我來!”話音未落,右手突然伸出,一把抓住言辰中胸口穴道。這一下出手太快,虯髯客三人眼睛未眨,竟還是看不到他出手作勢,言辰中已入掌握。


    子修捏了他穴道,正要將之提起,拉著他一起離開此地,好引開德古拉,不料言辰中竟如沒事人兒似的,左手反手一掌,向他右頰橫掃過去。子修不遑他穴道竟不受製,手仍能動,他神功在身,不暇心念,急忙撒手,低頭避讓。言辰中這掌沒使老,突然間換力向下一沉,已抓住了紀子修的後頸,說道:“給我進去吧!”像提小雞一般,又將他提了迴去。兩人動作太快,虯髯客三人忽見子修抓言辰中胸口,倏然又見言辰中拎了子修的後領,按迴到座位上來,彷如看變戲法似的,眼花繚亂,卻甚麽手法動作也沒看見。


    子修穴道給言辰中點了,口不能言,手腳發僵,隻能呆呆地坐著,心裏卻急得冒煙,冬天裏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那三個駱駝客不知門道,還當言辰中攔下了他,當下拍肩膀的拍肩膀,遞酒杯的遞酒杯,勸他莫急著走。言辰中坐下後,隻是笑眯眯地盯著紀子修,還是自顧自喝酒。


    齊國遠心細,覺著異樣,忙問:“紀兄弟,你怎的淨冒冷汗?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忽耳畔一個金屬摩擦之聲音響起:“他不是生病,他是身子發熱,桀桀……嘎嘎……嘻嘻……”魯能、齊國遠、牛二黑三人屁股上像裝了彈簧一般,同時跳了起來,但見齊國遠身邊不知何時,竟已坐著一個白袍瘦子,大剌剌地雙手踞案,笑不可仰。魯能斷喝:“閣下是誰?”言辰中忽接口道:“這位便是這趟買賣的大東家,德古拉公爵,都是自己人,諸位莫怕。”


    魯能麵上轉霽,施禮道:“哦,原來是大老板,失敬失敬!”德古拉邊笑邊擺手道:“好說,好說。我此來是要再追加一宗貨物。”齊國遠問:“是甚麽?閣下可帶在身上麽?”德古拉手指紀子修道:“就是他,我要你們把他跟貨物一齊送到迪化軍政府,不得出任何差池。”牛二黑張口欲言:“可……”德古拉擺手製止他說下去,伸手入懷,將一包沉甸甸的物什往桌上啪的一放。魯能見之用油紙包得嚴實,心下一喜,伸手挖開一個小口,裏麵竟然是黃澄澄的金條,少說也有七、八條之數,四、五斤重。德古拉笑吟吟地問:“這些夠了麽?”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花眼笑地異口同聲道:“夠了!”


    德古拉伸手搭上言辰中肩頭,附耳低語了一陣,言辰中頷首遵命。德古拉起身大踏步往外就走,桀桀笑道:“諸位吃好喝好,路上多加小心呐。”三人欣喜地道:“有數,有數,明白,明白!”紀子修耳朵好使,聽得清清楚楚,急得眼珠亂轉,苦於身子動彈不得,牛二黑見他眼珠轉來轉去,拍拍他肩膀,壓低聲道:“嗬嗬,小兄弟,真是造化啊,托賴你的福,咱們哥幾個生意做大了,等到了地頭,哥哥們給你洗塵。”紀子修心下暗罵這三人看似粗鄙豪邁,實則見財眼開,德古拉明目張膽地欲加害他,三人竟然安之若素,拿黃金之時,居之不疑,不由得不叫人鄙薄小覷了。


    飯鋪內人頭雖眾,但來來去去,忙忙碌碌,並無人留心他們。四人吃飽喝足,結了賬領著紀子修出來,招唿伴當們牽馬趕駱駝,行複就道。


    一行駝隊離了小草湖,行不上一個時辰,道旁有兩人在打架,拳打足踢,扭作一團。開道的一名伴當小廝,上去轟開他們,不料二人倏地分開,同時向那小廝搶攻。一個雙拳連環齊舞,右拳尚未收轉,左拳已然擊出,快速無倫,一口氣打出一十八拳,令那小廝來不及還手。而另一個則雙腿鴛鴦連環,迅捷無比地踢出了三十六腿,腿影飄飄,直瞧不清他踢出的到底是左腿還是右腿。那小廝雖會些拳腳,可突如其來之下,給亂拳亂腳當場踢得筋折骨斷,鼻青目腫,身子給打得飛到兩丈高,落地後又噌噌擦擦,滑出七八丈,眼看是不活了。


    牛二黑大喝道:“喲嗬,點子手底下還挺硬,來來來,接大爺我一拳試試!”話音未落,他碩大的身軀已如大鵬展翅,從馬鞍上跳到了兩人麵前三尺之處。他腳一踏地,唿的就搗出一拳,那拳醋缽般大,如重炮之猛,逕打那掌客麵門。那掌客竟好整以暇,不避不讓,手掌一立,順勢擋在拳頭上,拳大掌小,握不住拳頭,而牛二黑連連催力,卻再也難前進半寸,彷如掌客化身為一堵牆壁,將牛二黑擋在外門。牛二黑正要撤拳再打,誰知拳麵竟給粘在對方手掌上,猛力抽拔了幾下,如蟻撼山嶽,紋絲不動。二黑拳勁一迸出,登時便如石沉大海,不知到了何處,忽覺得全身內力,逕從拳中送出,體內真氣源源不斷順著手臂往外流出,難以遏製。這一下唬得寒毛倒豎,驚惶之下,不由得張口欲叫,豈知大喊大叫之下,耳畔竟聽不到聲音,已然叫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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