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隻覺全身軟洋洋的,便如泡在一大缸溫水之中一般,周身毛孔中,似乎都有熱氣冒出,說不出的舒暢,他便再難抗拒。過得片刻,二黑膝蓋突然一軟,緩緩屈膝,跪倒於地。魯能、齊國遠見狀大驚失色,一齊跳下馬來,奔上來施救。言辰中則守在紀子修身側,一手搭在他肩上,時刻不敢離開,看著二人自左右出手拉扯牛二黑。那使腿之人直挺挺站在一邊,並不作勢相幫,隻雙手抱在胸前,冷眼旁觀,絕無插手的意思。


    魯能二人先後拉住牛二黑左右臂膀,一用力之間,內力洶湧順著手臂往外流,彷如二黑身上有股吸力,將二人內勁鯨吸而去。紀子修看得也傻了眼,但見三人牽扯相連,卻一動不動,須臾陸續雙腿屈曲,萎頓於地,賽如身上的骨頭給抽走了一般,軟癱似再也扶不起來。三人滾倒在地,隻覺四肢百骸盡皆酸軟,腦中昏昏沉沉,眼裏望出來猶如天旋地轉一般,過不片時,全都昏暈了過去。


    變起俄頃,言辰中口中連唿:“咦,咦?啊,咿——唉?啊!啊喲!”三人倒地,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觀,又在紀子修身上補了幾指,封固大穴,倏爾黑影一閃,人已欺近那兩個怪客麵前。兩怪客弄倒三人,怡然自得,睒眼見一個戴著大沿帽子的人,麵孔雪白,雙目血紅,平空從馬鞍上消失,猛可裏又站在麵前,比從地裏驀地跳出來的土地神,動作還快,不禁各自後退了五六步,不約而同地顫聲問:“你……你……你是甚麽鬼東西!”


    言辰中朝他倆走了三步,那使腿的怪客一聲嗥叫,縱身腿影潑天價踢出。其漫天腿影,如狂風暴雨的攻勢,比適才踢死小廝之時,功力暴增了十倍。四下卷起一陣旋風,裹著驚濤駭浪般的氣勁,直撲向淵渟嶽峙挺立當地的言辰中。而那掌客似拿不定主意,是一齊攻上,還是靜待時機,進退維穀、彷徨無計之下,隻得抱元守一。他心下還存著希望,期盼同伴腿力能僥幸湊功,最好就當場踢死了對方,若踢不死,損傷總是難免,自己到時候,乘機夾攻,打死了這三分人形,七分鬼樣的對手,也未可知。


    紀子修心下卻別無他念,暗道:“這踢腿的完蛋了!”他心念尚未轉罷,踢腿客萬道腿影迅逾奔雷,驚天狂踢,眼看足尖已踢到對手的身子。忽地眼前一花,腿影漫天,而中招的人已平空消失了。踢腿客也不管成功與否,孤注一擲,全力以赴,閉目施為,還道言辰中依舊在前方待著。那掌客卻看得分明,不見了言辰中身影,驚叫出聲:“不見了,那廝不見了,喂!你快停下,那妖怪不見了!”雙目亂轉,東張西望地亂找。踢腿客身懸半空,耳中鑽入同伴的恐怖叫聲,猛然一怔,脖頸上一痛,登時感到頸動脈給尖牙撕裂開來。


    掌客此刻尖聲大叫,歇斯底裏,嚇得馬兒抬腿直立,噴鼻子蹬蹄子;駱駝四處亂竄,撞到紀子修騎乘的馬,紀子修渾身不能動彈,如一捆稻草般,給撞下地來。他已看得清楚,言辰中於疾速之下,不知何時跳上腿客肩頭,張口就往他脖子咬落。白森森的尖牙鋒銳無匹,劃開皮肉,刺破頸脈,瞬即一股鮮血從腿客肩頭飆出。腿客雙目凸出,全身簌簌發抖,張口難出聲,飄在空中就已死了,可身子去勢不緩,腿在半空亂踢,漫天腿影至後變得亂踢亂蹬,臨死抽搐,鬼異淒厲,落地之後,兀自蹬個不止,身子痙攣了好一歇才不動。


    落地之後,言辰中依舊趴在他肩頭,口中發出滋滋之聲,鯨吸猛吞鮮血,吸到酣處,還發出荷荷怪聲,歡騰之極。那掌客眼睛圓睜,眼角撐裂,兩道血線順臉頰流下,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尖聲大叫,不一會兒已人影杳然,而慘叫聲兀自迴蕩在天宇裏:“鬼!鬼,鬼啊!——”言辰中一吸上血,便完全變了一個人,地上的齊國遠內力給吸幹了,但兀自清醒。眼看著那踢腿客屍體形體本飽滿,不一會兒漸漸幹癟,其景恐怖鬼異至極,還令人作嘔。他內力全失,定力奇差,忍不住狂吐出來,汙穢惡臭,一塌糊塗。


    魯能和牛二黑看得快把苦膽也吐出來了,兩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互相摟抱,又哭又叫,瑟瑟發抖,抖作一團。紀子修亦是初次見到吸血鬼吸食人血,看得雙目發直,連眼珠子也幾乎要從眼眶裏掉落出來似的。一眾駝隊,人皆駭然,一哄而散,狼竄鼠突,不辨東西,相互碰撞,滾得東倒西歪,再紛自爬起來,抱頭鼠竄,轉眼逃得無影無蹤。先時被牛二黑捉住的那個丟棺材的使刀客,臨行之時,給綁在駱駝背上,見了妖怪吸血的模樣,嚇得狂叫:“妖怪,妖怪!救命啊,救命啊,快替我鬆綁,快替我鬆綁!”一個人叫聲淒慘無依,卻哪有人顧得上給他鬆綁。


    如此一來,人群散盡,曠野無人,隻有紀子修他們四人直麵言辰中,人人心下發毛,彷徨無計。言辰中吸幹人血,咂嘴舔唇,看似好生迴味無窮,意猶未盡,得意非凡,不由自主,仰天狂笑。這日天晴,太陽尚未落山,言辰中抬起頭,麵頰露在陽光裏,登時皮肉潰爛,滋滋有聲,冒起了白煙。


    言辰中似痛得厲害,尖叫一聲:“啊呀!”忙低頭將帽簷拉低,將頭麵遮在暗處,潰爛之處,這才漸漸愈合。紀子修心思聰穎,一見之下,略一思忖,已明其理,心道:“怪不得這廝渾身上下裹得嚴實,還整天大帽子不離頭頂,原來吸血鬼怕日光的!嗯?不對啊,可德古拉怎的又不怕陽光,可隨意在太陽底下走動呢?”正苦思冥想,忽聽齊國遠慘叫起來,舉目一看,見言辰中已剖開他的肚子,挖出一片肝,丟入口中大嚼。血水溢滿口鼻,衣襟上淋淋血跡,淒厲之極。


    須臾吸幹了齊國遠的精血,言辰中倏地又竄至魯能身上,抱起脖頸,扳高其頭,一張口便咬在他咽喉上。魯能痛得大叫,不住掙紮,言辰中牢牢咬緊,口內咕咕有聲,不斷吮吸熱血。他一頭吸血,一頭還用力咬噬,呱嚓聲響,皮肉骨骼盡碎。魯能渾身無力,雙手抓住言辰中兩耳,卻無力扯開對方,全身抽搐了一陣,越動越微,終於一陣痙攣,便即一瞑不視了。吸血鬼力大,輕易就掰開了魯能的手,而口卻一刻也不離血管,血越喝越來勁,吸幹了魯能,又去將牛二黑吸幹,其時他血喝得飽,肚子鼓鼓像頂了個大西瓜,看來肚腹內血液已儲得滿滿窒窒,足尺加三。他輕撫肚皮,麵上眉花眼笑,耳畔那使刀客叫救命的慘叫不停歇,他朝那頭駱駝看了看,見駱駝耳朵亂動,卻不去理會背上人的叫喚,自顧自往西漫步,意態悠閑。


    紀子修忽不見了言辰中,驟然傳來“啊!”的一聲慘唿,唿聲緊接在“救命”二字後,竟便是使刀客的號聲,曠野之中,那“救命”餘音未絕,夾著這聲慘叫,令人毛骨悚然。紀子修眼目尚可隨意轉動,目光望將過去,但見駱駝背上兩人互扭作一團,底下那人雙足亂蹬,抽了幾下,便自不動了。言辰中早已喝飽,此刻又咬死了那使刀客,血卻已再喝不下,任之噴灑,又隨手將死刀客推下駝背,委棄於地。死者落地時鮮血狂噴,暈開在黃沙路上,沙熱滋血,血水裏立時汩汩冒泡。


    紀子修心下慘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伸,恨死了言辰中這僵屍。德古拉舉止鬼異,但似也不如言辰中兇殘,視人命如草芥,這姓言的邪祟得緊,迥異尋常。正思量間,西頭忽地有人聲響起,須臾又傳來槍聲,響聲未落,銳風撲麵,言辰中身中八彈,撲地倒地。其時金烏已西墜,夜色四合,四下裏一片漆黑,子修斜臥地上,看不到有多少人,隻聞腳步雜遝,響聲如雷,彷如是來了一支軍隊,紛紛叫嚷:“惡鬼在哪裏?惡鬼呢?”、“啊……祁兄弟!你……你怎的給人吸幹了麽?”、“啊喲,王大哥,王大哥,是誰殺了你,是誰!”、“嗚嗚……啊啊……哇哇哇哇……”吵嚷之聲既響,震得紀子修頭腦暈眩,天旋地轉,竟爾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六十七個荷槍實彈的漢子腳步快捷,似每一個人都身負武功,服色與使掌客和使腿客一模一樣,身法輕靈飄逸,閑雅清雋,端的不俗,開槍擊倒了言辰中,圍攏上來,七張八嘴,尋人拾屍,哀聲動地。六十七人裏,那使掌客便在其列,指著臥地的言辰中道:“這廝就是惡鬼!”眾人聞言,叫著:“哪裏?哪裏?”紛自湊攏過來,十來人在辰中身畔圍了一圈,不少人手持鬆明火把,照得當地如晝,諸人俯身湊近了凝目集注。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在各人臉上,奇幻莫名,這些人一色的窄衣短打,青灰布衣裳上,綴滿補丁,風塵仆仆,破破爛爛,活賽一群乞兒,也就使掌客、踢腿客和使刀客衣服上一無補丁,想是特為穿了劫道裝門麵的。


    眾人翻過言辰中屍體,觸手冰冷僵硬,但見彈孔宛然,血跡殷殷,似已死了。人圈外有人七張八嘴地急著問:“喂,他死了麽?給打死了麽?”一名老者高額凸顙,容貌奇古,笑眯眯的臉色,顯得極為和藹,步出人圈,向眾宣道:“中了好幾槍,死了,死了。你們也甭愣怔了,趕緊收拾了老九老十老十三的屍首,趕了駝隊,咱們這便走吧!”眾皆低聲道:“是,師父!”當下各自分頭幹活兒。那些圍攏言辰中的兀自指指點點,問東問西,又將言辰中屍體翻來覆去,好一陣端詳。


    一人問:“這廝不就是個人麽,還要吸血,太也匪夷所思了。”使掌客道:“是真的,不騙你!我親眼見他吸食九師弟的血,就跟個野獸似的,攻襲人的速度太快,來去無蹤。”另一人接口:“五師兄,你說得恁般邪乎,怎的他給幾槍就打死了呢?那不跟常人一樣麽!”使掌客是他們的五師兄頓道:“哦哦……這個……這個……”話就接不下去了。又一人道:“興許這廝就隻是有個吃血的嗜好,又或者他吸血隻是嚇嚇人的,也未可知。”十幾人擠擠挨挨,你一句我一言,胡猜一氣兒,終歸沒個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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