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不知多久,紀子修恍恍惚惚地看見黑暗裏有一星光亮如豆,人身處黑暗,一見了光就迫不及待地靠近光。他拚命朝光亮處跑,可那光卻看似也在往前跑,和他始終相去那麽的遠。跑著跑著,忽聽一個沉雄的嗓音道:“快醒醒!快醒醒!醒來,醒來……醒來……”他聽得聲音熟悉,略一思忖,恍然發覺竟是自己死去多年的姥爺的語聲。他矍然一驚,自道:“我這是已在黃泉路上了麽?”猶疑之間,姥爺的語聲越來越高亢,至後竟轉尖細刺耳,越發嘶嘎,彷如金鐵相互摩擦之聲。


    紀子修一陣劇痛,心頭劇烈狂跳,猶如小鹿亂撞,猛地睜眼,天地昏黃,錐心蝕骨的劇痛忽地侵襲而至,痛得他神經也幾為扯斷。他一窒息的人突然恢複了心跳,唿唿喘息,胸膛起伏,竟發覺自己又完好無損。他抬了抬手指,動了動腳趾,轉了轉眼珠,這才瞅見公爵僵屍的臉孔正貼在一側,冷冷地卻是凝神專誌地盯著自己。公爵看到他眼瞼翕動,冷冰冰地道:“你活過來了?我還拿你有用處,可不會讓你死的,我手下咬你,就當是作為你胡作非為的懲戒吧。”紀子修聞言略略醒神,卻忽覺麵對公爵已不如初見他時恐懼了,心底竟其還略生出些親近之意。


    紀子修虛弱至極,語聲抖顫地問:“你到底對我施了甚麽法術?我明明已給你的畜生撕爛了,怎的還能活過來?”公爵寒冰般的深藍目光盯著他,不緊不慢地道:“我名叫德古拉,來自羅馬尼亞,我是吸血鬼的始祖。吸血鬼專吸活人血為生,而我本身的血液有治愈之能,你每到臨死,我都給你喝我的血,你才得以複活。”紀子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輕輕勉強搖搖頭,可自己確實死而複生,實在是匪夷所思,思來想去,頭痛欲裂。


    他也搞不懂吸血鬼是甚物,隻是略有所感,自打遇到這德古拉以來,總被他鬼模鬼樣的陰森所籠罩。短短的數日之內,紀子修身不知在何方,而已給眾怪弄死了數遭。盡管血液流失無算,軀體殘壞至碎,經怪物們力大無窮之手,一副瘦小的臭皮囊,給揉圓了再搓扁,搓扁了又拉長,早已非人力所能想象。可每逢複活,紀子修總覺得身子比未死之前,輕健了許多,內力一運,丹田內便如貯著海水一般,洶湧澎湃。話說雙龍神功最耗內力,而火龍掌運用至極致,發出的三昧真火,動輒耗費內丹之力,如他紀子修這般反複噴火,殺死好幾個怪物,體征卻絕無衰竭之象,竟然內力源源不斷,好似不會枯竭。如此鬼異,他雖覺身子越來越舒泰,內心自難免驚悚恐駭。


    他想破腦袋也解不開這謎團,正愣怔之間,腥風忽生,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抬頭舉目,耳畔“嗚嘩”巨響,一隻碩大無朋的貔貅頭,張著血盆巨口,朝他頭頂壓來。怪吼如炮,利齒未到,漫天先已布滿腥臭惡心的口涎,那黑洞洞的口腔彷如要將人的魂靈先吸幹了才休。紀子修臨危不暇思索,適才抬臂掇腿,已知行動無礙,當怪吻尚離頭頂五寸之際,他瞬間雙掌攏團,倏乎雙臂上撩,一招火龍掌至高絕招“火龍吐珠”,依照神功要訣,逼出丹田十成內力,轟然打出一顆火球,逕射入貔貅口那黑洞洞的喉嚨孔裏。


    打出火球的刹那,紀子修猛然一驚,打出的火球分明比平日自己打出的要大得多,且色澤更瑩潤圓轉,那爐火純青的藍色,簡直像畫家調和的寶藍,異常奪目瑰麗。火球鑽入貔貅口內,隨勢撞入腸胃,貔貅還來不及咬到紀子修頭上,先已痛得折腰頹倒,在地上翻來覆去地瘋狂打滾,痛苦慘嚎之聲,震得遠近大地也顫抖起來。才眨眼的工夫,巨大的貔貅肚腹轟隆爆炸,頃刻如山梁般大的軀體,整個熊熊燃燒起來,火勢滔天,炙烤得空氣也要蒸幹了。


    先時紀子修陸續已殺掉九個獸人,餘下九個適才一場自相殘殺,打得傷痕累累,可不死族天生成的愈合之術,早便個個恢複如初,鮮龍活跳,賽如孩童打鬧。若是那隻驚惶遠揚的兀鷹有膽子此刻迴來,定要當自己適才所見的殺戮場麵是做夢了。此時另八怪見貔貅忍不住當頭向紀子修發難,也一齊跟著打秋風,殊不料紀子修功力又增,一瞬間把貔貅也燒死了。眾怪來不及施救,恨得哄一聲,四麵八方,將之陷於垓心,猛撲而至。


    紀子修雙掌裹火,不退反進,“燕子三抄水”,身子其快如電,搶先竄至當先撲至的一頭巨猿麵前,雙臂如鉗,雙手逕插入猿怪的脖頸,觸肉如革。他內勁到處,雙手比刀還銳利,豁然割開怪物如生鐵般堅硬的皮肉,雙臂插至臂彎處。巨猿痛嚎發飆,張開的雙臂迴轉,巨掌逕來抓紀子修的腳踝。巨猿的手掌之大,掌未到,氣壓已快將紀子修壓扁了。這猿人與高山上的雪人大不相同,其行止更趨近於人,因之招式法度,井然有序,手法快捷,倏來倏往,鬼神莫測。


    紀子修雙掌火炎到處,繞著巨猿脖子一轉,宛如血滴子般,豁然將之脖頸齊嶄嶄切斷,一顆碩大的頭顱已捧在手中。猿身墮地,兀自扭曲抽搐,四肢亂蹬個不休。德古拉目光如電,將紀子修每一個細微動作皆盡收眼底,看得撟舌不下,心頭卻是暗自欣喜若狂,眼裏煥發出如獲至寶之彩,激動得雙拳緊攥,渾身微微抖顫。


    其時驚天瞬間,不容紀子修緩出手來,另七隻獸人分進合擊,同時攻至,又將他分屍饕餮,至後一頭河馬合撲上身,將之壓成齏粉之碎,紀子修複淪一死。恰如生死輪迴,往複不休,德古拉不知甚麽因緣,總鍥而不舍地用自己的毒血來救他的命,庶幾紀子修又從常人難以忍受的劇痛中蘇醒。蘇醒未久,眾怪天賦嗜血,即令德古拉待它們恩德再隆數倍,也難抑其獸性兇殘。七怪複擁撲而上,如蟻附腥膻,分食其體,以泄那綿綿無盡的潑天仇恨,似永無止境。而每逢紀子修蘇醒過來,其身體異樣健壯,武功亦神乎其神地突飛猛進,兼之火龍神功似恰巧是眾怪之克星,怪物一撲上來,總不免喪亡幾隻在他手裏。


    如此這般,循環往複,比精密機械還循規蹈矩,那怪物攏共不過一十八隻,全宇宙內獸人始祖盡集於此,至後十八怪悉數喪於紀子修之手,最後死的一個金發洋人壯漢變的河馬,竟給紀子修一個“虎撲龍貫式”,撞穿了身體,頹倒雪地。


    怪物還待掙紮起來撲食,突然間颼颼兩響,破空聲甚厲,兩枚“三昧鬼火彈”向河馬巨口內射去。紀子修下手決不容情,颼颼聲響,又是八枚鬼火彈射了過去,鑽入白森森巨牙之間,與先前的兩枚鬼火彈互相撞擊,嘭嘭之聲震耳,火花在河馬口內膨脹爆開花,黑煙彌漫,硝磺火藥味惡臭刺鼻。頃刻之間,自河馬頭及至河馬偌大的身軀一齊轟然著火,熊熊燒了一炷香的工夫,方才燒焦。


    紀子修趴在雪地,唿唿氣喘如牛,汗出如漿,這些日子所受種種苦楚荼毒,如芒在背,折磨他的神經,恍如隔世。


    德古拉靜待焦炭餘燼火熄,方才緩緩走近,取出匣子放出綠火,甩手發出火焰之線,逐一燒化群怪殘體。紀子修見他有恃無恐泰然自若的模樣,一頭唿唿喘息逾風箱,一頭恨恨地問:“妖怪,你的手下已全死光了,你快下手吧,要殺要剮,老子自當接著!”德古拉將目光自飛舞的灰燼移而掃向他,見他破衣鶉結,衣衫**,傷痕累累,血肉模糊,狼狽至極,不禁桀桀怪笑道:“放心吧,到現在你還看不出來麽?我無意殺你!嗬嗬,非但不殺你,我還有心栽培栽培你哩。”紀子修喘息略定,聞言啞然失笑,冷哼了兩聲,揶揄道:“喲嗬,多承您看得起,在下榮升華冕了,嘿嘿嘿,我還不稀罕呢!”


    說著話,火勢皆盡,德古拉收起匣子,緩緩邁步而行,頭也不迴,隻淡然道:“你不願皈依我,那也無妨,你豈不好奇這些古怪的獸人和我的來曆?我知你心下謎團重重,你若想聽,我可以告訴閣下,而閣下隻須跟著我,走走看看,包你這輩子受益無窮。如何,敢不敢跟我走走?”紀子修一臉不屑道:“爾等鬼蜮勾當,我才懶得知曉哩,看掌!”他說打便打,甩手一掌,內力到處,單手使動絕招“火龍吐珠”,火球如炮彈般,逕射向德古拉後背。


    烈焰畢剝灼熱,相距尚有一尺,德古拉長發已發焦卷曲。紀子修的三昧真火已臻化境,比當年張平安的功力似還勝出一籌。不料德古拉竟發出一聲長嘯,嘯聲如夜梟,聽得人牙根癢癢,及至火球相距一寸,德古拉倏地合撲,合身倒向雪地,其捷如幻影。火球堪堪擦著他的背脊,唿嘯掠過,竟在德古拉背脊上劃出五寸深的一條血槽。紀子修看得真切,德古拉好整以暇地躲開火球,已是不易,受傷不輕,殊不料他忽地平空消失了。紀子修不敢眨眼,就在同時,唿的一陣風過,他肩頭一沉,低頭一看,見有一隻枯幹發青的手,指甲烏黑發亮,又尖又長,搭在他的肩頭。


    紀子修渾身起栗,猛地迴頭,竟見德古拉不知何時已直挺挺地立在身後,嘴角帶笑,上翹的唇縫之間,露出閃亮的尖牙,牙鋒銳利。紀子修登時感到一陣奇寒徹骨,連肌膚亦隱隱生疼。德古拉身法快得一至於斯,渾不似血肉之軀,人類的言語已難表達其速之萬一,眼看紀子修決計難逃脫他的魔爪。


    德古拉如從地裏平空冒出來,紀子修忙自滑步後退,德古拉倒也不追來,容他滑出兩丈之遙,方才立定。紀子修一顆心已跳得咚咚山響,幾乎快要從口腔裏蹦出來,頭上青筋亂爆,眼目有些暈眩。恰此其時,他肚腹又咕咕直響,數日來流血過多,又粒米未曾進肚,全賴德古拉的血為持生命,捱至此刻,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因在激戰中,始終沒空顧及,此時連續作戰之下,身子已然透支,再難支持,腳下虛浮,雙腿哆嗦,一跤軟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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