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拉見紀子修倒地,略為一怔,他心智機變,料事如神,登時了然,桀桀道:“哦,我忘記了,你是脆弱的人類,多日沒給你喂吃食,須是撐不住了。唉,做人真苦,還要吃那些糞土不如的屍體維生,可憐,可歎……”紀子修深吸一口氣,挺身複爬起來,嗓子卻已哽,說不出話來。德古拉伸手在身上摸來摸去,爬羅剔抉,好不容易摸出一塊黑黑的物什,甩手朝紀子修擲去。他手勁巧妙,那物什飛到紀子修麵前五寸,恰好力竭,往下落在紀子修好容易舉到一半攤開的手裏。紀子修定睛一瞧,竟是一橛黑麵包,想是時日已久,烏黑發幹象個石頭。


    紀子修餓的狠了,也不管它有沒有毒,心想:“我早給妖怪們弄死過數迴了,也不差這迴,吃了再說。”他張口即咬,狼吞虎咽,也不知急不及待地嚼了幾下,便咕嘟一聲,吞下肚去。咽下肚後,他吧唧吧唧嘴,但覺滿口血腥味濃重,象鐵鏽之味。德古拉察覺他神色有異,又是邪邪桀桀地一陣怪笑,洋洋自得道:“怎樣?人血味道如何?可惜時日隔得久了,不新鮮了,不如新鮮血液遠甚,你就將就將就吧,嘻嘻……哈哈……嘎嘎……”說著吸血鬼笑得前仰後合,仿佛遇上了天下最可笑之事。


    紀子修怔忡不寧,一時發呆,愣了半晌,方始頓悟:“原來這麵包皮上德古拉已裹了一層血漿,怪道顏色晦黯,看似堅硬,入口卻一咬即碎,囫圇吞下也不妨事。”德古拉看到他一副茫然之色,更是笑得打跌,至後聲嘶力竭,笑得喘不過氣來。紀子修怫然道:“有甚可笑的,你讓我吃人血,又有甚鬼主意,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真叫人惡心!”德古拉笑了約摸小半個時辰,方才捧著肚子止歇。他手指紀子修,意味深長地問:“你吃了人血,覺得身子有沒有異樣?”紀子修聞言一驚,忙調勻內息,一股真氣在任督二脈之間遊走三周天,不見有異,再看周身上下,也無異變,愕然搖頭道:“沒有啊,會有甚變化?”


    德古拉鑒貌辨色,知他沒撒謊,這迴輪到他自己詫異起來,搔搔後腦勺,眨眨眼睛,嗖的一聲,人影幻處,已移至紀子修麵前,一把抓住他手腕,搭了半天脈,又在他骨骼四肢間東捏捏、西摸摸。紀子修要待反抗,德古拉手法太快,竟早已點了他穴道,令之動彈不得,任其為所欲為。紀子修給他像玩弄木偶般,在周身摸過四遍,方才歇手,見之一臉廢然之色,猜想泰半是吸血鬼藏著血麵包居奇贏積,要施某種法術於己身,卻不知何故,中道失靈了,不禁心下暗樂。


    德古拉背轉身子,默默走開二十來步遠,倏然騰身拔地而起,直射入九霄,再也不見蹤影。紀子修見他逸去,倒是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大大喘了口氣,舉目四顧,荒山野嶺,茫茫混沌,難辨東西南北,四下裏狼嗥梟啼,陰氣森森,而心下空落落的,無所適從。適才麵包下肚,肚子反倒嘰咕更餓了,他邁開大步,信步亂走,急欲找些野獸打來充饑。不料才一舉手抬足,尚來不及運內力,身子竟如子彈出膛,嗖的一跨步就是一丈,才十幾步奔馳下來,竟已身在戈壁灘界外。不知不覺,已來到一處小村前,村口狹道,黃土迷蒙,風刮如刀。


    行不上幾步,天上雲開霧散,赤日當頭,已是正午,雖在寒冬,亦覺炎熱,紀子修饑腸轆轆,也顧不得參詳分辨自己的輕功究已高到何種地步,拔腿就步入村子,沿舍敲門,想討口吃食,吃飽了再尋出路。進村口隻見家家閉戶,冷冷清清,敲了幾戶人家,門扉緊閉,無人應答。他感蹊蹺,敲到第三家上,虛掩著門,應手推開,土窯裏竟亦無人。所幸灶頭熱氣蒸騰,揭開灶蓋,噴香的大饃饃肥圓可喜,鋪滿一鍋。紀子修大喜,老實不客氣,伸出泥垢的手就抓來吃。一口氣七個下肚,已自吃得肚圓,他拍拍肚子,打個飽嗝,方才心定。


    他走出土窯,挨家挨戶搜索一過,整個村子之中竟然全都是空房,闃無一人;而土窯內家家都做了熱氣騰騰的食物,都沒動過,彷如一個村子數百口人,正忙著午飯,突然平空瞬間消失了一般。


    庶幾日已銼西,天色轉眼又黑,他藝高人膽大,也不怕有鬼,找了一間土窯,大睡了一宿。翌日醒來,心開目明,既睡得香甜,口舌留香,甘之如飴,身子亦彷如脫胎換骨,內力似也精進了數層,舉手投足,有如神助。紀子修心下暗喜,看看身上衣衫襤褸如縷,上麵血汗泥垢結塊,汙穢不堪,也不甚在意,便雙手背在身後,信步出屋。村子裏迴漢雜處,他找到一家漢族人的土窯,翻箱倒櫃,找了身幹淨衣裳,又見灶間水缸裏水滿,自便打水燒熱,找了個木盆子,脫光了衣衫,跳進盆子裏仔仔細細地洗濯幹淨,換了衣衫,神清氣爽地走出來,徑自穿村而過,天色昏昏,曙暉難見,也不知時刻。走出村子,心知往前就可覓路東歸,欣然甩臂大踏步行去。


    他走起路來,隻覺全身精神力氣無不指揮如意,手足輕靈,縱躍之遠,奔跑之速,更遠非以前所能。他周身百骸體內真氣充盈鼓蕩,流轉裕如,欲發即發,欲收即收,一切全憑心意所之,精神煥發,當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但覺全身有使不完的氣力,隻想一宣為快。興之所至,意念之間,隨手一揮,一團三昧真火就唿之而出,打在身側山石之上,嗤嗤嗤直響,火勢熊熊,在光禿禿的岩石上延燒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漸漸弱了下去。火熄之後,岩石上漆黑焦炭,碎屑剝啄掉落,窸窸窣窣,掉了好一陣,竟已將石質燒化。紀子修萬想不到自己這麽隨手一掌,竟能有如此厲害,將手掌翻來覆去地細看,也不見有何異狀,情不自禁地叫道:“那鬼的血可真靈!”


    是時朝陽初升,大雪已止,放眼荒山野嶺間,隻見瓊瑤遍山,水晶匝地,陽光映照白雪,更是瑰美無倫。紀子修胸臆間氣息舒暢,心曠神怡,有如重獲新生,舉手投足,渾身都是氣力,自是滿心歡喜。行了七八裏,忽聽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紀子修駐足循聲望去,聲音發自右首,但被一道山壁隔斷,難悉何事。他藝高人膽大,腳下一跺,身子如一支黑箭,輕輕巧巧一下子就登上了山壁之巔。寒風凜冽,他迴頭下望,與地相距已有百仞,紀子修頓時嚇得腿腳一軟,險些又掉下去。而那淒厲的慘叫則沿山梁下的黃土小徑,由東南向西北傳去。紀子修俯瞰之下,心頭咯噔一跳,暗叫得一聲苦。


    但見巉崖峨壁下有一深穀,穀內一蓬山大的火焰,熊熊之態,畢剝畢剝,火苗亂竄,火色碧綠,翠逾翡翠,刺目奪魄。再定睛一瞧,火焰邊正有一個白衣瘦子,跟一根竹篙兒似的,身上沒有一百斤肉,低頭兀立,不是德古拉,還會是誰!他身側身前站著許多人,看服色似是村民,一字長蛇繞火堆圍攏作一圈。紀子修見每個人皆仰頭張口,雙目呆滯,口中荷荷怪聲,連成一片,多半口邊白沫亂噴,顯是中了邪祟。再看那慘叫聲亦發自一個村民模樣的壯漢,正自撒腿狂逃,邊逃邊叫,想來身上已受傷。


    那壯漢看似五大三粗,可叫聲殺豬也似,一漫連聲,奔出約摸兩百步光景,合身一撲,鑽入一叢茂密的灌木叢,身子扭來扭去,慌忙縮向灌木深處,枝葉嘩啦啦之間,須臾藏了個囫圇。德古拉忽地抬頭,衣袖一拂,巨大的火焰裏便倏然分出一道細細的綠火,火線逕奔那壯漢處身的灌木叢而去,其快如導線通電,唿的一聲,火線長及數丈,穿過數名村民空隙之間,射在灌木上。火線一沾枝葉,便即縮迴,而偌大一片灌木叢,瞬間起火,睒眼熊熊。壯漢慘嚎聲猛地拔高,淒厲尖銳,倏爾嘶嘎,全身火燃熊熊,嘩啦啦撲出灌木叢,翻翻滾滾,燒了一炷香的工夫,化為焦黑。


    其間片刻功夫,火線來去極快,紀子修要施救已自不及,壯漢甫著火,他人已大吼一聲:“呀呔!裝神弄鬼,蠱惑妖邪,吃我一招!”猱身一躍,合身朝德古拉撲去。德古拉聽得山梁上平地如綻春雷的一聲吼,舉目見是紀子修,不禁心花怒放,袖子一揮,打出一道火線射向半空,似乎他不想一時便殺了紀子修,是以火焰去勢甚緩。


    綠火已是紀子修的老相識了,可每見之燒化獸人殘骸,此刻卻是首度與之交鋒,他雖迎頭直攖其鋒,但畢竟殊無把握,運起全力,一招“飛龍如瀑”,雙掌排山倒海朝火線打出劈空掌力。這招“飛龍如瀑”係水龍神掌的壓箱底絕招,向不輕用,便是習練之時,也須得在無人空曠處,免得威力過猛,殃及無辜。其勢取意瀑布之激流,由上而下,高屋建瓴,剛猛無儔。此刻他身從絕陡的高山上飛下,從天而降,人借墜勢,掌力更雄渾了十倍,逕迎頭兜住綠色火線。


    紀子修掌力劈空遠及一丈,那道碧綠火焰甫遇其掌力邊緣,倏地縮迴兩尺。德古拉與之一朝相,就施突襲,原是想打他個措手不及,是以並未使出全力,殊不料紀子修功力暴增,兼之盛怒之下,全力以赴,高處墮下,威勢強了數十倍。綠火一挫,德古拉忙即雙袖排雲齊舉,火線登時暴漲,原本細細一線,此刻猛地粗了百倍,一道光柱,竟有雙臂合抱之圍,聲勢洶洶,照映得紀子修頭臉皆碧。兩股氣勁便在半空僵住,焰頭上升得一兩寸,又向下退了一兩寸,天色陰霾,四野昏昏,陰暗之中,火焰便似一條碧油油的長蛇,橫臥空際,輕輕擺動,顏色又鮮豔,又是詭異,光芒閃爍不定。


    紀子修連催三次掌力,那條綠色長蛇快如閃電般退向火堆,德古拉厲聲大喝,掌力加盛,綠火突然化作一個大火球,反浮上升,隻見一個碧綠的火球在空中骨碌碌地迅速轉動。紀子修與之僵持片刻,竟自力有不逮,火球一寸寸往上攀升,眼看就要燒到他的手掌了。他人在半空,無從借力。他見過綠火燒到怪物軀體時的淒慘情狀,自分一旦給燒著,性命必不保,可自己已擠出全身內力,尚難阻遏綠火升勢,便是再要增加一分真力,也是千難萬難。而德古拉此刻竟目露兇光,掌力疾催,毫不容情,紀子修命喪火球,隻是早晚的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袋中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炎龍子張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炎龍子張擎並收藏袋中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