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俊聞聲,詫異道:“咦,送飯的啞巴老頭子怎的來早了?”承誌順口訝然:“哦?那送飯的是個啞巴?我本想央他施援手,悄悄偷了鬼子的鑰匙來開門的,他耳朵聾不聾?”曹:“哼,這老頭原本耳聰目明,日本人怕他搗鬼,便刺聾了他雙耳,割掉了他半條舌頭,念他既聾且啞了,便再也不虞他與囚犯私通。”


    腳步聲雜遝,但既輕且快,和那送飯老人全然不同,庶幾停在門前,當啷啷鐵門打開,暈黃的光線射入漆黑的牢內,三人見門外步入二人,隱約見第一個進來的是個金發碧眼的洋人,上身赤裸,也不見如何壯偉,隻是高瘦異樣,頭頂碰著牢頂,隻能彎腰俯頭才能進入。因他低頭而入,臉便湊得近前,三人齊見他臉盤甚大,金發齊肩,又粗又密,鼻子又翹又大,鼻尖鷹鉤狀,碧綠的眼珠精光四射,令人見了心底生寒。他腳步沉重異常,走一步地下便發出咚的悶響,孫承誌和張承德皆詫:“看他長得也不肥胖,落足卻恁般重,不知為何。”


    再移目去看他身後入來的人,但見他身高不及六尺,瘦刮刮的披著一襲寬大的白毛袍子,毛色看似狒狒毛,怪模怪樣。最奇的是那人走路絕無半點聲音,看似毫不著意的緩緩走來,身形飄忽,有如鬼魅,竟似行雲駕霧、足不沾地般無聲無息。其容貌怪異之極,除了兩顆眼珠微微轉動之外,一張臉孔竟與死人無異,完全木然不動,毫無表情,冷到了極處、呆到了極處,令人一見之下,不寒而栗。


    門外一人嘶噯著嗓子道:“帶他們出來吧!”洋人和白毛人默不作聲,白毛人來拉曹立俊的手臂,洋人則左手拿孫承誌,右手去撩張承德的膀子。張承德氣悶已久,不等洋人手到,他已後發先至,在洋人臂上一推,潛用內力,想把他推出房去。哪知這一推猶如碰在棉花堆裏,承德心知不妙,正想收力,已經來不及了,身不由主的直跌出去,蓬的一聲,背心撞在牆壁上,腳下嚓嚓,踩死了數十隻蟑螂。他背心胸口一悶,喀喇喇幾聲響,肋骨斷了三、四根,痛得眼淚也要流出來了。


    與此同時,那邊曹立俊亦失聲“啊喲”亂叫,孫承誌見他被那白毛人右手緊緊抓住手腕,疼得屈膝俯身,站不起來。原來白毛人來抓他,他雖內功沒了,外功招數仍嫻熟,也想突出狠手,擊倒對方,伸手拉住白毛人右腕,往外一帶,萬料不到鬥然間忽覺那人手滑如魚,竟從自己手掌中溜出,知道不妙,正待退開,突然手腕上一緊,已被反手抓住。白毛人手勁奇大,捏得他腕骨格格響,痛徹心肺,忍不住蹲身呻吟。


    如此一來,三人各自心頭震懼,當今之世,一招間便拿下這三人,且動手又隻兩人,這兩人的武功若非已然登峰造極,出手萬難手到擒來。孫承誌拳腳功夫略遜承德,洋人又是右手主攻,一出手便將他手腕捏住,方位、勁力拿捏奇準,承誌竟然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立時受製。孫承誌根柢本較曹立俊高出一大截,本道白毛人輕功了得,這番一過招,才知這洋人比那白毛人似更厲害得多。


    洋人和白毛人得手之下,便押三人走出鐵門,外麵燈光影刺目,三人好一會兒才睜得開眼睛,瞧見門口當先站著一人,黑發黃膚,臉色陰沉,約摸五十左右年紀,中等身材,穿一襲黑色西服白色襯衫,一張臉狹長蒼白,給黑服一襯,更顯得病容宛然。這人背後站著一名穿和服的黃膚人,唇上一撮小胡子,與希特勒的胡子一個款式,一對三角小眼,來迴打量狼狽的三人。


    那西裝客便是主人,讓在一側,儼然道:“帶到刑訊室去!”這主人手拄一柄手杖,開口不肯多說一字,語氣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稍有異議的威嚴。洋人和白毛怪人將三人捉小雞般,拎至隔壁一間更寬敞的密室。鐵牢外走道上點著兩排大光燈,燈光之下,孫承誌見洋人的手奇大,便三把蒲扇拚一塊兒,也難掩蓋得住,不禁詫異:“這廝手怎的恁般大法,難道是裝的假手?可又有何用?”狐疑之間,已入密室。


    井上公館地下刑訊室與鐵牢比鄰,七人入內,孫承誌但見壙室內五步寬十步長,周至空蕩蕩的,並無一件家具什物。蕭蕭四壁上懸著數盞煤油燈,室內昏黃與甬道相似。孫、張、曹三人皆給點了麻軟穴,紛紛被扔在青石磚地上,摔得各自全身酸痛,三人口尚能言,曹立俊慍道:“井上老賊,你仗著金毛熊王和白銀猿王功夫了得,恣意妄為,咱們雖已受製,動彈不得,可咱們卻沒人怕你!你說甚麽,咱們也是絕不屈從,你便死了這條心吧!”


    那拄杖的西服客便是井上,聞言啞然失笑道:“你又不是我肚裏蛔蟲,怎知我想做甚?嗬嗬,你小子在我這裏混得倒也廝熟,可人你認識,就不知諸人的脾性你知道多少?跟你實話說,敝人還真不稀罕要你們怕我。敝人將你們請來,是為別的事情,你們答允便罷,不答允也得答允,可由不得你們自主張。”


    孫承誌心道:“這兩人原來便是五王之首,看來這洋人便是金毛熊王了,那白毛袍子的,想必是白銀猿王,兩人手底下藝業果然是非同小可。今日之勢,必難善罷,隻得走一步看一步,相機而動。”當下朗聲道:“閣下毋庸拐彎抹角,爽爽快快,就請揭示。”井上不緊不慢地道:“不須著急,說明之前,咱們先看一出戲。”承德和立俊異口同聲地訝然道:“看戲?”


    井上對那穿和服的日人吩咐:“塔尾君,去把他們帶來。”身後那和服日人便躬身走出密室,腳步細碎,行得倒快,倏乎便隱在牆後。三人麵麵相覷,驚疑不定,塔尾一走出去,井上三人便不再說話,熊王叉手閉目,猿王臉上木無表情,不知想些甚麽,井上則在室內踱來踱去,卻不去看躺在地上的三人。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塔尾迴轉來,身後跟著四個黑衣大漢,陸續入內。四個黑衣大漢,兩人架著一個滿身血汙的人,橫拖豎拽進來;另外兩人搬了四把椅子,依次擺在井上、熊王、猿王和塔尾背後。四人坐下,井上點了點頭,塔尾雙掌一擊,四名黑衣大漢一齊將架來的人盤膝擺在室內正中的地上,扶正脊柱。此人已給打得鼻青目腫,麵貌難分,身上密布道道傷疤,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雙目微開微閉,神智迷迷糊糊,也不知四人使了甚法子,竟令之坐了起來。


    擺正了坐姿,四黑衣漢子躬身而退,魚貫出門,井上便說:“有勞猿王。”白毛人倏地站起身來,答了聲:“嗨”徑自走到那盤坐地上的人背後,稍頓了一頓,忽地繞著他緩緩兜圈子。餘人或端坐或躺地,齊皆閉口不響,室內雖敞,卻是鴉雀無聲,孫承誌三人耳中聽得真切,銀白猿王一邊走,一邊骨節中發出微微響聲,隨猿王腳步逐漸加快,骨節的響聲也愈來愈響,越來越密,猶如幾麵羯鼓同時擊奏一般。不一會兒,又見他雙掌不住的忽伸忽縮,每一伸縮,手臂關節中都是喀喇聲響,袍子上銀白的狒狒毛隨著身形轉動,拖得筆直,尤其鬼異可怖。


    曹立俊從未見他這般身法舉止,不由得一股涼意從心底直冒上來,全身寒毛豎起。突然間猿王右掌一立,左掌啪的一聲打在那傷者的胸前,眼見那人應手往後便倒,猿王已轉到了他身後,一掌打在他後心。隻見猿王身形挫動,風聲虎虎,接著連發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傷者既不出聲亦給推得直立不倒。待到第九掌發出,猿王忽然躍起,飛身半空,頭下腳上,卟的一聲,右手五指插入了那人腦門。孫、張、曹同時驚唿,“啊喲”叫得響,猿王落下地來,那人方才俯身伏地,頭頂傷處鮮血腦漿汩汩流出,暈在地上老大一片血漬。猿王伸出一隻染滿腦漿汙血的右手掌,舔了舔五指,隨舌伸縮,嘴唇也染上了漿血,陰森慘厲。


    不待三人定神,猿王舔手十來舔,伸出雙手,嗤嗤數聲,撕開死人胸腹。人體肉膚厚韌,他撕扯間竟如撕布扯紙,毫不費力。他將內髒一件件取出,承誌三人見心肺肝脾每一件都已碎裂,這才明白猿王在人身上擊了九掌,絲毫不聞骨骼折斷之聲,內髒卻已震爛。孫承誌暗罵:“這廝兇殘一至於斯,內功卻委實了得,看來我等今日是萬難脫身了……”曹立俊看得喉頭發毛,哇的一聲,腸胃反起,嘔出一大灘汙穢之物,室內登時酸臭無已。


    張承德鬥然跳起,一招“烏龍取水”,右手五指呈龍爪,逕抓猿王麵門,口中大喝:“畜生,你還是不是人呐!”他宅心仁厚,若非猿王出手太快,他早便出手救人,此時人雖已亡,但怒恨交迸,氣往上衝,出手拿猿王雙目。不料猿王身隨抓上,左掌已如風行電掣般拍到,掌未到,風先至,迅猛已極。張承德眼見抵擋不了,縮手撤身,一個筋鬥翻迴原地。原來三人被二王拿下之時,二王並未點封他們的穴道,因之承德才得突襲,無如還是一招之間便給逼迴原位。


    他才雙足落地,聽孫承誌和曹立俊同聲大叫:“啊喲,小心背後!”思慮不及轉,背心中樞穴上一痛,猿王五指已插入他肉裏。孫承誌大驚失色,難以置信,承德落迴原處,與猿王已相距八尺,若是猿王身形之臂展,絕難夠及。詎料承德後撤之際,猿王手臂陡長,居然一抓即著。猿王一抓,承德便口吐鮮血,昏了過去。孫承誌忙竄起來救,猿王長臂一伸,竟將承德塞入承誌懷中,承誌一愣之間,接過抱住,猿王退迴原座,氣定神閑,身上纖塵不染,彷如適才並無劇烈之舉動。


    孫承誌心下恐駭之極,心下暗道:“這廝手臂竟能在瞬息之間,暴伸暴縮,直如通臂猿猴一般,誰受得了!”見承德閉目不動,氣息奄奄,忙點了傷口周圍數十處穴道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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