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驚魂未定,橋上河畔慘嚎聲尖叫聲求救聲哭喊聲怒叱聲……不絕於耳,孫、張二人唿唿喘息,恨不得一一將受困之人救出,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眼睜睜看著許多同伴、兒童、傷員,膏於鱷吻、喪於蛇毒,痛心疾首,心裏快要流出血來。正在傷痛之際,林家碧身側一名稍年長的童子軍驚道:“這些鱷魚發瘋啦?怎的隻顧攻擊人,連同伴的死屍也不吃,難道它們不是因肚餓才攻擊人的麽?”列位想必知道,鱷魚乃冷血兇物,最是貪吃,即令是同類,隻要有血腥沾體,尋常鱷魚必爭相搶食,吃掉了血肉,才再尋別的獵物攻殺。而少年瞧出古怪,一語道破,孫、張亦覺蹊蹺,錯愕之際,驀聽得身後石上有爬搔之聲,腥臭氣漸濃,迴頭見已自臭水裏爬上了岸。


    孫承誌下意識手電一照,才看清三條巨鱷正一步步爬近,鱷魚眼睛受不得光亮,乍照之下,閉目逃開。張承德真氣幾轉,精神恢複,見有便宜,彈起身來,躍在半空,如一頭大雕撲棱棱展翅鷹揚而疾速撲食一般,落在第三頭鱷魚嘴邊,扳住上下顎,大力一迸,嘶啦將之一擗為二。幾個童子軍在電筒忽閃的光下,見鱷魚死了反倒不怎的,而看到承德虎目充血,額頭青筋亂暴,臂上肌肉虯結,意態威猛,卻嚇了一跳,紛紛掩麵驚唿。


    另兩條鱷魚一驚而退,須臾又返迴來,撲齧上身。孫承誌知鱷魚皮堅如鐵,刀槍不入,承德此法反是易於殺死鱷魚之技,當下依葫蘆畫瓢,跟張承德一人一條,扳嘴活撕了它們。其時日軍見橋上布滿長蟲,天絕人慘的場麵,令他們也看得眼睛發直,喉頭發毛,栗栗畏懼,早便住手停火,遙遙發呆。謝團官兵和英軍堵在橋堍前,子彈如簾,將蛇、鱷隔斷在橋頭,不使大股毒蟲侵襲逃眾。火力雖猛,但子彈畢竟有數,打不了多久,子彈不敷,謝晉元不得不麾眾退卻。


    孫、張二人遮護童子軍,迤邐朝軍隊靠攏,鱷魚攏來,二人已有法子對付,巨鱷雖兇,二人手扳腳撐,迎頭殺去,鱷魚轉動不靈,隻會向前突擊,手腳到時不知趨避。一炷香工夫,四條鐵甲鱷魚裂體斃命。孫、張赤手空拳,反較使刺刀、手槍來得有效。遇著毒蛇,孫承誌便施展暗器功夫,金針、飛鏢、鐵蒺藜、藥鏢、飛蝗石、菩提子、飛刀、袖箭、子午喪門釘……所過之處,蛇屍鋪滿道路,童子軍腳踩蛇屍,蹣跚而過,多踩幾腳,膽子大了起來,不再懼怯。但毒蛇太多,毒氣鬱積不散,少年們雖腳穿軍靴,走不多遠,便皆腳底腫脹,站立不住,紛紛倒地脫鞋,舉起來的腳丫子,都腫的跟饅頭一樣。


    孫承誌不及替他們一一拔毒,眾人腳步一停,又有五條巨鱷和數千條毒蛇圍攏上來。張承德正要搶上鬥鱷魚,忽自群鱷後緩緩走來一人,口中作哨,鱷魚聞聲退縮,四竄相避,自兩邊分開,給來人讓出一條通道。此人身材矮小,身上似沒穿衣裳,但黑夜裏看來,恍如無形,張承德還當他不存在,可哨聲盈耳,登覺這人就像鬼魂,有通體透明的錯覺。


    眾人正錯愕打量那人,背後謝晉元已看到他們,大聲招唿數聲,便引一支軍奔來接應。奔近唬然見鱷魚、蛇群,謝晉元忙麾眾開槍,槍彈無眼,那吹哨之人立在鱷群裏,子彈也將之掃在裏麵。殊不料子彈及體,發出一串“叮叮叮錚錚錚”刺耳的響聲,好似金鐵相擊。眾人瞠目之下,但見那人毫發無損,子彈紛紛從他身上彈落地上。


    眾少年見此人不避槍彈,已然駭異,再見他刀槍不入,更嚇得屁滾尿流,也不顧腳掌腫痛,奪路朝謝晉元諸人處奔去。孫承誌揚聲問道:“不知閣下貴姓台甫,仙鄉何處?有勞趨退鱷魚。”道言未了,腳下群蛇忽發異響,嗤嗤噓噓,也一齊往後退卻,眾人聞聲略瞥,見一人寬袍大袖,緩步穿過蛇群,手上一支笛子,湊在嘴上,嗚嗚吹奏,曲調雜亂,不安宮商角徵羽之脈絡,甚是刺耳難聽。但見此人在萬蛇之中行走自若,群蛇紛紛讓道,大眾均感詫異。


    孫承誌話說到一半,舉手電筒朝第二個人照去,但見其寬袍通體血紅,一顆三角形頭顱,醜陋之極,頭發又剔得寸長,一眼便認出,冷冷道:“赤練蛇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為何屢次為難於我,先是劫道留人,此時又驅蛇毒害,此中原委,倒要請教!”赤練蛇王桀桀一笑,伸手朝那刀槍不入者一指,逼緊了嗓子:“嗬嗬,這人是玄武鱷王,他和我都是井上先生的門客,井上先生替大日本皇軍效力,我倆自也不甘落後,哼哼,明白了吧?爾等須不冤枉。”他此言在場眾人聽得糊裏糊塗,隻有孫、張二人聽曹立俊說過鱷王和蛇王的名頭,又聽那鱷王嗓音嘶呐道:“謝晉元,我們今日隻是來取你的首級,你乖乖自戕,我們答應你不為難這些娃娃!”


    張承德怒吼:“放你的狗屁,別做清秋大夢了,你道我中華無人焉?”吼聲如雷,孫承誌亦氣忿忿手電筒照向鱷王,才驚覺他膚色與黑夜相同,無怪黑漆裏看來,彷如無形鬼影。張承德吼聲未落,鱷王身形一晃,手電光柱裏不見了他影蹤,眾人一齊大叫之間,鱷王忽在張承德麵前出現,一隻烏雞爪般的手掌,朝承德麵門抓來。張承德連消帶打,以羅漢伏虎拳拆解,孫承誌恐其有失,欺身突近,雙掌排雲,朝鱷王腰脅拍去。他與狐王、蛇王交過手,心知井上手下這五王功夫了得,且各有獨得之秘,武藝自成一家,此時一眾軍民,傷的傷累的疲累已極,身周猛獸毒物無數,兇險至極。孫承誌想一上來就集二人之力,全力以赴,先料理了鱷王,再來對付蛇王,自必容易些。


    他雙掌挾排山倒海之勢,後發先至,鱷王右手一張,單掌抵住孫承誌雙掌,左爪去勢不變,與張承德拳鋒正攖。孫承誌看他手指枯槁,一個小手像曬幹的樹枝,其貌不揚,可自己雙掌與之掌緣一觸,胸口登時一震,雙臂隱隱生疼,忙催內力相抗,但覺鱷王內力源源不斷,猛撞過來。他逼出十二成功力,才剛剛勉強抵住。那邊張承德一觸其爪也是悶哼一聲,雙腿拿樁,滿頭大汗已滾滾而出。孫承誌口不能言,心念:“這廝比那蛇王內力似還強些,他媽的,這些鬼東西到底是日本人從哪裏搜羅的,一個比一個爪子硬!”


    旁邊赤練蛇王本攏袖站著,此時見動起手來,他雙手從袖中伸出,緩步朝三人走近。孫承誌眼角瞥著,心下焦慮,倘若蛇王夾擊,他與張承德強弩之末,難以穿魯縞,勢必無幸,不是重傷,就要斃命。謝晉元隻會些粗淺外門武功,看不出三人交手之間的兇險之處,忽聽背後眾人鼓噪,他迴頭張望,見自家軍陣裏燈火通明,有不少洋人走動,還聽到大炮輪軸的軋軋之聲,來路上一人飛奔高唿:“團長,工部局派來了噴火隊和炮兵隊,相助咱們殺毒物,諸位請快快過來,以免誤傷。”謝晉元便令手下眾兵一人一個,背負起腳腫的童子軍,先奔迴去。他迴頭見孫承誌和張承德兀自與黑皮膚的矮子五手相連,不禁焦急起來,叫道:“二位兄弟莫戀戰,咱們快走吧,炮彈不長眼呐!”叫了幾聲,還不見他三人有動靜,彷如瞬間變成了泥塑木雕一般。


    蛇王在側將眾人對答入耳,聽說英國人炮兵隊來了,停步不動,望向租界樓宇,怔怔地發呆。謝晉元怒從心起,拔出勃朗寧手槍,抬手就朝鱷王胸口連射了七、八槍。鱷王不虞子彈突擊,身子一震,雙手竟脫離了二人。孫承誌和張承德見機得快,忙吐氣後退,一人一邊,拉著謝晉元的兩條胳膊,三人一齊縱身狂奔。


    謝晉元槍口切近,子彈連珠,饒是鱷王周身練就的金鍾罩鐵布衫,如此近的距離,實是胸口一悶,隔了半晌,才喘過氣來。他見中國人都逃迴租界,而蛇王卻叉手冷眼旁觀,登時一口怒氣就要撒在他頭上,怪目一翻,朝蛇王大叫:“你居然袖手旁觀,太沒香火之情,來來來,我跟你打一架,分個高下!”這鱷王乃泰國人,家族是豢養鱷魚營生的窮戶,平素火氣就大,是個武癡,動不動就要跟人過招。因之他少年時屢受挫折,旁人見他矮小,越發看不起他。後來遇著高人,傳授金鍾罩武藝,練就了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藝成之後,時常脫光了衣衫,與蠻牛大象相撞角力為戲,全身鍛煉得又粗又硬,真如鐵打的相似,打遍婆羅洲無敵手,為日本浪人重金禮聘而投入麾下。他人到中年,火性不改,此刻心頭鬱悶,更是拔拳就作勢要打。


    赤練蛇王卻忽地臉色大變,長嘯一聲,身隨聲起,唿地朝中國陣地奔去。鱷王不知他為甚逃跑,緊跟攆來,一邊飛奔,一邊大喊:“別跑啊,今日定須分個高下,喂,你這人怎的恁般沒勁呐!”兩人身形極快,轉眼已奔近謝團官兵在租界內蹲下的新陣地前,跳到一塊石頭上,立定觀望。


    其時謝團官兵和英軍已撤至租界口,憑高牆將蛇群和巨鱷屏擋於外,牆口處密壘沙袋巨石,機槍猛射數個時辰,阻遏毒物侵入。陣地前已鋪滿形形色色的毒蛇和巨鱷的屍體,斷刀折槍、削樹碎石的痕跡宛然。叵耐蛇死雖眾,但後麵源源不斷的蛇群,一刻不停地向陣地湧來。兩王才止住腳跟,對麵陣地上一排數十名租界救火會服色的人,手持噴筒,背掮煤氣瓶,對準群蛇。為首的一聲大喝:“放!”數十個噴口同時噴出一丈長的火舌,往群蛇身上燒灼。


    一時之間,火油卷著硫磺硝石之屬一陣陣從噴火鐵筒中噴出,火力雄強,在眾人身前織成了一堵五尺高的火牆。大大小小的毒蛇,一觸即燃,不一會兒,焦臭味便彌散起來,黑煙白煙交雜,騰起半空,將方圓數裏籠罩了起來。赤練蛇王跌足痛心,鼓氣吹笛,指揮群蛇集合,一齊猛攻租界大門。此時對岸日軍陣地內亦響起慘叫喝罵之聲,原來蛇王停吹笛子,毒蛇失了指揮,不符統屬,肆意亂竄,竟有數百條返過來爬至日軍陣地。這些蛇已兩日未食,見人就咬,聞著血腥就癲。日軍嚇得亂叫亂打,但長蟲太多,即使爬迴北麵的隻是九牛一毛,但日軍亦措手不及,庶幾給咬死十來名。蛇王笛聲一起,眾蛇才複調轉頭往南,日軍因此撿迴性命,相擁歡唿,如得大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袋中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炎龍子張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炎龍子張擎並收藏袋中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