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機槍陣內機槍一齊調轉槍口,朝蛇群裏亂射,登時打得血肉飛濺,無數毒蛇斷體折尾,爛頭斷牙,死蛇如雨,紛紛掉入臭水裏,劈裏啪啦,水花四濺。叵耐打死的雖多,但河裏彷如有死不完的蛇,不斷地爬上橋來,十來挺重機槍、數十支衝鋒槍,竟難遏毒蛇之勢。子彈雖多,但終究有打光的時候,其時前有日軍火網壓製,後有毒蛇肆虐,謝晉元和斯馬萊特各自約退麾下,且戰且退。那些剛收容起來的數十名官兵難逃亂槍之厄,紛紛中彈倒地,群蛇蔓延上來,無人幸免。


    張承德見收容隊的重機槍倒在橋上鐵階上,縱身越過人群頭頂,身子下墜之際,踩在人肩頭,隻三個起落,便落在機槍之畔。此時日軍子彈唿嘯如雨卻也罷了,恐怖便恐怖在毒蛇密密麻麻,像螞蟻大軍,鋪卷而來,張承德見四麵八方,到處是蛇。幾千幾萬條青蛇朝他圍攏,三角形的蛇頭高昂,蛇頸筆立,口中蛇信不住搖晃,探照燈光掃處,承德見數萬條分叉的紅舌,波蕩起伏,化成一片舌海,煞是驚人,令人發毛。


    承德俯身抱起機槍,朝蛇群裏打去,一邊開槍,一邊身子疾轉圈,四麵之蛇,登時死傷無數,中彈的毒蛇身子給子彈衝擊力帶得飛起,撞向後麵的遊蛇,賽如蛇海裏猛地激起了波浪。無如橋下的蛇爬上來的愈來愈多,蛇海裏彷如後浪推著前浪,不顧死活,撲向張承德。承德眼見每一條蛇頭上的蛇眼,皆係赤紅如血,萬蛇頭上彷如清一色綴著兩顆猩紅的瑪瑙,搖來擺去,精光湛湛,鬼異莫名。蛇群之間,已不全是青身蝮蛇,眨眼之間,數條巨頭長尾、金鱗閃閃的怪蛇爬了上來。金蛇之間,又有無數黑蛇湧出,好似汩汩黑水湧了上來,黑蛇頭上紅眼更是閃亮,看來陰森可怖。


    眼看蛇越聚越多,重重疊疊,張承德身前身後已無出路,他手上不敢稍慢,子彈如潑,但心下自知難以持久,心念連轉,卻苦無脫身良策。憂急之時,他忽見去路上有星星點點的白光,墜向蛇群,黑夜之中,宛如天上繁星下墮,他雖心焦若煎,卻也不禁暗讚好看。白光落入蛇群,毒蛇紛紛破腹裂頭而斃,張承德但見白光越落越多,漸漸往麵前移來,定睛凝視,看清原來是無數白色細針,自天而降。那針細如牛毛,漫天而來,密密麻麻,卻落點奇準,一針紮一蛇,針針皆中要害,不是射入蛇頭,就是鑽入蛇七寸。數千條蝮蛇都被釘在濕漉漉的地上,痛得吱吱亂叫,身子扭曲,卻已遊動不得,蛇群登時死出一條通路來。張承德也不遑多想,見機得快,邁步如飛,自那死蛇鋪出來的一條甬道上掠過,足不點地,往南狂奔,疾馳五丈,已落在毒蛇未到之處。


    他喘息未定,群蛇又來,他不敢稍停,大步往南再奔。由他這般一躥,橋上大隊人眾得他將毒蛇引開大半,逃下橋者漸眾,承德飛馳了十丈,終於趕上了眾人。他迎麵見楊瑞符由兩名士兵攙扶,跌跌撞撞地前奔,忙去見禮,問明楊將軍給毒蛇咬了一口,一條腿已不聽使喚,再問旁人下落,一名士兵替楊答:“楊將軍毒發難行,咱們急須送他去醫治,謝團長及其他兄弟都還在後麵橋上哩。”承德道:“好,楊將軍就有勞二位,我這便殺迴去接應他們。”


    張承德捧著機槍,又循原路返迴,奔了幾步,遙見垃圾橋上已覆滿大大小小的毒蛇,翻翻滾滾,覆滿一座橋,賽如毒蛇織成了一座橋一般,看得他雙目發直,背上白毛汗濕透衣衫。奔近橋堍,突然聽到蘇州河下遊遠處傳來悠悠的哨聲,飄飄蕩蕩,但聲音如有形質,如絲線穿耳,承德聽得心驚肉跳。


    此時西方的黑雲已遮滿了半個天空,猶似一張大青紙上潑滿了濃墨一般,烏雲中電光閃爍,更增人心中驚怖惶恐之情。輕雷隱隱,窒滯鬱悶,似乎給厚厚的黑雲裹纏住了難以脫出。頃刻之間,黑漆如墨的臭水裏忽然湧起浪花,須臾浪頭四起,橋下兩麵水流裏都有巨大的水族冒出,黑暗裏看不清楚,隻聞擊水之聲甚急,便是槍聲峻急,也難掩其響。


    他不知甚麽東西,正要挨近水邊,看個虛實,忽聽孫承誌遙遙朝他喊:“小心背後!”一束手電之光照了過來。承德甫聞示警,已然聽到背後腳步“啪啪”,聽來步聲累累垂垂,卻快如奔馬。他不遑多想,右掌翻出,往後一撩,突然按到一片冰涼粗糙之物,似是水族的鱗甲,心底錯愕殊甚:“這是甚麽鬼東西?”那邊廂孫承誌已叫破:“鱷魚!好大的鱷魚,大夥兒小心,水裏又爬出鱷魚啦!”便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承德背後的鱷魚已迫近他身邊,張開巨口往他肩頭咬落。鱷魚嘴長牙利,張承德來不及轉身,已看到它白森森的牙齒在黑夜裏一閃,就要將自己身子切開。危急中他心一橫,雙手齊出,扳住鱷魚的上顎,身子瞬間蜷縮,雙膝彎曲,貼著下巴,雙足正踏在鱷魚的下顎。


    他運起內力,大喝一聲,身子立挺,雙手成爪,指甲陷入鱷魚牙肉裏,隻聽得喀喇一響,鱷魚兩顎從中裂開,登時身死。他使力大了,鱷魚自口至頸,從中撕裂為兩片,血如泉湧,自傷口裏噴出,濺了承德一身,腥臭無比。他擗死兇鱷,背上已驚得全是冷汗,借電光迴身一瞧,唬道:“乖乖不得了,好大一條,無怪我使勁撐持,方才弄死你這巨怪。”但見鱷魚身長兩丈有餘,比尋常鱷魚大了三倍,滾在地上,滯重有聲。


    他一抬頭,猛見近處河裏水麵一漲,波的鑽出一條巨鱷,往岸上爬來,一對冷冰冰的貓兒眼赤紅,與那些毒蛇的紅眼相仿。寒風刺骨,其本身腥臭加上臭水之腐臭,順風飄散,中人欲嘔。張承德不敢怠忽,飛起一腳,踢在鱷魚下顎,他這一腳使足了十成功力,便是鐵棒也踢彎了,那鱷魚一個筋鬥翻入河浜,隻聽得水聲響動,臭水裏群鱷一陣騷動,聽聲辨形,水裏之鱷魚,沒有百條,也有數十之眾。震恐之際,驀然聽有眾聲慘叫,叫聲裏似乎有林家碧的口音。張承德循聲奔了幾步,見果然一群童子軍給一條巨鱷逼在河灣畔,林家碧陷在汙泥裏,難以自拔,她身側一具屍體,斷為兩截,顯是一名童子軍給鱷魚一口咬死。


    鱷魚第二口眼看就要臨頭,林家碧閉目待死,尖叫不止,張承德疾奔而至,聽風辨形,一躍跳在鱷魚頸上,抽出刺刀,落手便刺。黑暗裏看不清,方位不準,噗的一刀刺在鱷魚頭頂皮堅厚處。他危急之間使力過巨,啪的一聲,刺刀居然折斷。內力傳到鱷魚頭上,雖未刺死它,但鱷魚巨吻一偏,上下顎咬合走空,長嘴插入泥中,掙紮擺動,震得河岸也要抖了起來。


    毒蛇出現之初,孫承誌因背馱傷員,不遑顧及。及至蛇上橋麵,蛇聲愈來愈響,眾皆驚逃嚇倒,他才看見亂蛇狂舞,或黃中間黑、或血也似紅的毒蛇,頭作三角,長舌吞吐,嗤嗤發聲,多如牛毛,密密麻麻,交織鋪地,猶如一張碩大的、五色斑斕的大地氈展開,罩住了大橋一般,怵目驚心。他從沒見過這麽多的毒蛇,方寸間不由得大大一震,臉上肉跳了幾跳,渾身雞皮聳立,不敢多瞧。


    見傷者不斷增多,孫承誌忙交代眾傷員互相扶持疾行,自己則拔足迴轉,三竄兩跳,已至楊氏二女之側。楊惠芳起初見蛇驚恐,後來見眼前盡是蠕蠕而動的怪蛇,萬頭攢動,扭曲蜿蜒,噓噓之聲震動天地,攝人魂魄,不禁嘔心,喉頭發毛,張口欲嘔。孫承誌趕到正見她作勢要吐,他是唐門高弟,暗器行家,使毒也是高手,“嗯”了一聲,翻腕抽出刺刀,在地下挑起一條青蛇,左手食中二指鉗住蛇頸,右手小指甲往蛇腹上一劃,內力到處,蛇腹洞穿,取出一枚青色的蛇膽,說道:“惠芳,快吞下去,別咬破了,苦得很!”惠芳依言吞下,口中雖腥臭發苦,但片刻間胸口便即舒服。


    毒蛇毒性猛烈,空氣裏腥臭彌漫,受不了暈頭轉向,口吐嘔翻者無數,毒蛇成千成萬,隻要給咬上一口,立時便送了性命。眾人聽到蛇聲,已然毛骨悚然,嘶嘶噓噓,越響越近,人們慌亂奔逃,沒頭沒腦,不知覓向,到了曠處依舊你推我撞,鬧得不可開交。


    孫承誌見勢危急,一邊殺蛇,阻遏來勢,一邊聚攏左近人群,護送二女及相近的數十名童子軍且避且退,直至公共租界躲、到安全之地,相去蛇群遠了,便讓她們自行隨大眾去滬西。他又折迴,恰遇張承德搶槍受蛇群圍困,他施四川唐門獨門暗器牛毛針,一把一把,天女散花,射死群蛇,替承德開路。眼看承德脫險,他不及上去相會,聽得有幾名英國兵叫:“help!help!”他循聲轉身,其時日軍探照燈大半給英軍炸壞,隻有一兩盞,閃來閃去,橋上忽明忽暗,隱約見橋欄腳下躺著三、四個人,叫聲便是從他們這裏發出。孫承誌兩步跨至,見三人給十數條兩丈長的毒蟒纏得吐舌凸目,連氣也喘不上來了。三人之側仰天躺著一人,似已死透,無數毒蛇從他屍身上蠕蠕爬過,看得人嘔心,毛骨悚然。


    承誌再貼近,看清四人都是高鼻子英國人,命懸一線、死在俄頃,他們失神茫然的眼神裏,承誌覺得大是可悲,惻隱之心一起,刺刀揮處,眾蛇齊斷。殺光這邊廂數百條大大小小的毒蛇,方才救得起那奄奄一息的三名英兵。他刺刀還入刀鞘,將一人背在背上,一手夾住一個,將三人馱負至楊惠敏身邊,托她們照料。


    他三度返迴橋邊,自英國兵屍首畔拾得一支手電筒,須臾群鱷出水,孫承誌正巧照到巨鱷偷襲張承德,一語叫破,當下發足狂奔,挨近過來,見承德騎在巨鱷頸上,雙臂抱住鱷魚頭,苦苦撐持惡鬥。


    孫承誌運氣出刀,刺瞎了鱷魚右眼,巨鱷頭大體巨,氣力大得驚人,劇痛之下,猛地翻身,泥塘裏一滾,張承德已給壓在泥中,口鼻盡湮沒。孫承誌左手忙拔出手槍,槍口伸入張開的鱷口,緊貼上顎,連開了四槍,彈透鱷腦,鱷魚掙紮了幾下,肚腹朝天,便即斃命。孫承誌不敢稍慢,鱷魚巨大不易挪動,忙雙掌排雲,內力勃發,大喝一聲,將鱷魚平平推開一尺,自泥中拉出承德。張承德吃了幾口爛泥,喝入臭水,哇哇狂吐,差點背過氣去,總算是撿迴一條性命。若孫承誌出手遲得幾分鍾,承德便要給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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