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諾娃眉頭緊鎖,也臉色凝重地說:“白大媽,請您再跟古德娜商量商量,想想還有沒有萬全之策,我們……我們……”白大媽堅毅的眼神盯住岡諾娃,緩緩搖頭,似示意她莫再說下去了,她淡然地說:“孩子將與我同在,你們放心吧。”


    弓影飛不知甚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由得心生莫名的揪心,氣氛太肅殺,他不敢問,一雙大眼睛看看白大媽,瞅瞅雙目哭得紅腫的阿碧,又望望岡諾娃,盼她們能告訴自己究竟出了啥事。白大媽長歎一聲,刷地也從凳子上站起來,伸手托著弓影飛的背脊往外走,口中則說:“小朋友,阿碧和岡諾娃阿姨還有別的事兒,咱們莫打擾她們辦正事兒。咱們兩個閑人一齊玩兒,好不好?你今天到白大媽家去做客吧,你還沒去過呢,是不是?我已跟古德娜知會過了,你今天不須訓練了,放一天假,好好地跟白大媽一齊聊聊天兒,好不好?”


    阿碧急得驚慌失措、滿頭大汗,卻又欲言又止,首鼠兩端,蹙額咬唇,隻能連聲唿喚白大媽的名字。白大媽搖搖頭,語重心長卻又語焉不詳地說:“我覺得值了,今天我見到弓影飛,我覺得值了!阿碧,你我有緣相逢,有情至此,我白曬此生無悔,足矣,足矣。”她見岡諾娃也要相勸,忙阻曰:“岡諾娃,承你在我來島上之後,諸多幫襯,妾銘感五中。現在我這就要做件大好事了,我陪小飛去玩兒,我們不來礙著你們,你們也莫阻我們的興致。此生與汝一會,我三生有幸,夫複何求?請容我修行積德,以報答您們的恩情吧!”言下,也容不得影飛多說,白大媽硬硬心腸,拉著影飛便出了門,快步而去。


    弓影飛聽到屋內阿碧大叫了一聲,咕咚倒地之聲,乒乒乓乓器物摔地之聲,又聽到岡諾娃唿喚阿碧,翻椅子倒櫥櫃的雜音擾擾,他心下不由得發怵。


    白大媽手緊緊捏著影飛的手,腳下越走越疾,影飛心中忐忑不安。幾次想問個清楚,但白大媽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兒叫喚路上看見的鳥獸的名字,告訴小飛,她很喜歡小動物,平日就愛給小動物們起名字,小獸、小鳥都有各自有趣的名兒。影飛聽了過耳無心,心中堵著老大一個疙瘩,明知白大媽不肯言明真相,卻一時嘴笨,無法套問出來,自是無心去分辨鳥獸的大名是好是壞。


    白大媽一頭走一頭流露出很是留戀山水的模樣,好似山間、草畔、林邊……,她處處都舍不得離開,哪兒哪兒都有著迴想不完的美好記憶。


    借眾人的視角,通過記憶鏈的畫麵,江楓三人已看到了極鮮明的比較:一座冰島上的生活風景,跟島外整個地球上人們的生活相比較,其兩廂世道之治與亂,國家之因與革,山川之興與廢,王伯之誠與偽,風俗之厚與薄,年歲之豐與兇,財賦之盈與虛,甚爾百姓之勞與逸……纖悉畢現,一座島確乎就把整個地球的人眾世界,比了下去,優劣自見。


    來到穀口,白大媽朝西半島伸手一指,再朝東南方甩了一記手臂,滿懷舊情地說:“冰島之上,從西北方的伊薩菲厄沼澤,沿東南一線往東,一直到阿斯恰火山,再折而向南,直抵霍芬,這樣在地圖上畫一條線。這一線以西、以南,聽說原先光禿禿的沒甚林木,多是冰川和山地還有高原。古德娜來了以後,就把首都雷克雅未克,以及西部和南部的所有城鎮全都一一夷為平地,還將高原之上無數的小山敉平。她們在這麽廣闊的土地之上,栽以植被,種上大片的樹苗。忽忽千年至今,那兒已被濃密的森林覆蓋,便於防備人類偷襲。古德娜有意將島上的大家集中在島的東北部,為的是方便設置強力的結界,保護大家周全。”


    白大媽一邊對山水和島上典故如數家珍,一邊腳下疾速,走得影飛額頭冒汗,腿都走細了。白大媽走進屋門口,隨口慨歎:“這世界真美!”弓影飛腳下刹不住,已跟入她家中,白大媽將他讓入屋中,自己則迴首倚門,望闕興歎,透出一股極強的意念,戀戀不舍。弓影飛忽聽到白大媽內心的心聲暗語:“希望我死後,能長眠於家門口的克拉夫拉火山腳下,我就能與這島上的生靈常相伴,長廝守啦……”弓影飛大驚失色,忍不住接口:“您是妖族,永生不死,您論後事兒,那還早著呢!”


    白大媽聞言一愣,眉頭一皺,似有些惶急,俄爾雙目盯著影飛的一對兒耳朵,略一沉吟,已自恍然,說:“小朋友,你原來是長耳族啊,怪不得能聽到人的心裏話。”她滿臉堆起笑意,和藹地摸摸他的耳朵,嘖嘖讚賞,拉他坐入沙發內,影飛搶先問:“白大媽,你們究竟遇上了啥事?阿碧姐姐和岡諾娃阿姨咋都一副急喪的樣子?一路上我都愁死了,啥風景啊,我都沒心思關心,白大媽,您就別賣關子啦,趕緊告訴我吧!是不是啥大秘密?您對我說了,我保證守口如瓶,絕不外傳!”言下,他伸出三個手指頭,作勢發誓。


    白大媽點點頭,頓了一頓,似在搜索枯腸,想如何措辭,她站起來朝廚房走去,少歇,迴轉來,她終於說:“小飛,你真的很納悶,為啥阿碧和岡諾娃有些歇斯底裏,對不對?”影飛蹙然點頭,重複了一遍:“大媽,究竟出了啥事兒?”


    白大媽坐迴到沙發之內,在影飛身側,她拍拍小飛的手,說:“五年之前,古德娜告訴大家,魔界遲早有竄入地球的那一天,魔界的存在,對地球是個大大的危險。她計劃殺死魔界,決心找到黒炎術的繼承者,授以法術,召喚黑龍來燒死魔王。她說這件事兒是她的使命,也是她難以推辭的責任,就算須花廢畢生的時間,總也要辦成功。我想消滅魔界,地球才能夠久安,到了冰島讓我重拾人生,我自然也衷心想滅了魔王。那時古德娜單獨找我談了話,雖然她很為難,可是她是左思右想了好多年,還是不得不下定決心,將一件秘密告訴了我。


    “她告訴我,每一個黒炎術者想要練成法術,光習得口訣法門,是遠遠不夠的。那些法術須得由術者發出無上的魔力妖力,才能湊效,否則就算有人學會了法術,也白瞎。她支支吾吾地不說下去,我見她的難言之色,知茲事體大,不容延宕,谘諏再三再四,方才知道,想要召喚黑龍,必須讓術者吃下騰蛇妖族的內髒,其內髒乃增強功力大補之物。黒炎術者一旦吃下了,便能最大限度地提升其潛力,助其召喚黑龍大功告成。”


    弓影飛嚇了一大跳,身子像裝了彈簧一樣,連爬帶滾地朝一陬向後退去,口中叫:“不,不,不,不行!白大媽,我,我已學會了法術,還在不斷努力用功,我……我我我,我想我一定能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根本不須吃內髒!”一時之間,他竟成了個小磕巴。


    白大媽笑著說:“你既已學會了法術,我就放心啦!你不吃內髒,不可能有足夠的妖力召喚黑龍,如此一來,一切努力盡歸泡影,白白辛苦一場,豈非可惜?我們的地球,將來,不,很快就要糟糕了,咋辦?我特地到岡諾娃家去晤訪你,便是為此事,阿碧、岡諾娃、小虎、小蘇他們所有的大家,全都一致反對。他們反對,我知道,全是替我惜命,舍不得我。古德娜又何嚐舍得我?她也是沒辦法,才把這件事告訴了我,讓我自己決斷生死。魔界這個魔頭實在太厲害,連古德娜都沒有勝算,天下又有誰能與之相抗,又有誰製伏得了他?想要保住我們大家,就必須犧牲我一人,成全你去殺死魔界。隻有這一個法子啊,孩子,我也很不舍得大家,更不舍得可愛的你呀!咱們雖是初次見麵,可大媽著實喜歡你,可情非得已,小朋友萬萬不可推辭!”


    弓影飛手臂亂甩,好不容易掙脫她的手,一骨碌從軟綿綿的沙發跳起來,就往門外逃。他一疊連聲地叫:“大媽,我今日初見你麵,怎能忍心吃您的內髒呢?就算你是妖族,壽命長是長,可沒了內髒,一樣得死,我,我做不到!恕難奉陪!”語聲淒厲,嚇得他是毛骨悚然。


    江楓和古月萍兩人也不約而同地渾身起栗,江楓的手臂上汗毛一根根全豎立起來,旁人看得很清楚;古月萍語聲發顫地自言自語:“妖怪都是這麽忍心的嗎?這蛇妖對待自己可真是克己地殘忍呐……嘶……,真夠嚇人的!”


    文月月說了一句話,更讓他倆驚愕,說:“你們知道嗎,這個蛇妖,它是江老爸的來世身份!江老爸,你在未來的人生,就是這位白曬白大媽!別驚訝,別害怕,這也很正常。媽媽的第一代前世就是一個超自然熊人,也是怪物!江老爸,這性別在每一代,那是沒有定數的,你也不用太介意!”一個五歲的小孩子,竟然用一種成人的八卦意趣,說出了這麽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話——這話還是在那麽驚險絕倫的畫麵之前、這一時刻說出的!


    畫麵之中,情況又自劇變:但見白大媽刷地從懷內取出一柄晶光閃亮的切菜刀,噗地插入自己的胸口,砉然剖開腔子,伸手便將熱乎乎的肝髒托在了手中,取了出來。


    她出手如電,顯見的是心意已決,沒半分的猶豫,弓影飛猝然見血如泉湧,頭就發暈,差一點就摔倒了。白大媽卻兀自忍痛,又將自己的心髒掏了出來,一顆殷紅的心髒在她手中兀自突突亂跳。白大媽一對兒黃瞳圓睜,燦似明星、目光如炬,似欲穿透影飛的心靈。她拚盡所有力氣大叫:“我已然自殺,你不吃我內髒,我徒死無益,你……你……你又豈能忍心置我的性命於白廢?!你……你小子……你小子若是不吃下去,你就是害……害死了我!孩子,別辜負了大媽的一片苦……心……”她話未說完,已撐不住匍匐在了血泊之中,一動不動了。那兩件她自己取將出體內的髒器,就在她的手邊,兀自有極強的生命力,噗噗亂跳。弓影飛嚇得渾身無力,站也站不起來,莫說走動了,一時茫然不知所措,呆在門口,全身直起雞皮疙瘩,六神無主,腿一軟就一屁股坐倒在了門檻之上。


    白大媽早料到他不忍吃她的內髒,但這世上除去她已沒有騰蛇族人了,她恐怕影飛難勸,又見他已欲逃出門去,冰島地方挺大,萬一小東西往哪個犄角旮旯一躲,自己十天半月找不到他,也不稀奇,到時候就糟糕了。乘影飛還沒逃得無影無蹤,白氏當機立斷,自殺以誡。她心中清楚,古德娜不好出麵,隻有她白氏自行了斷,才能挽救天下。而這一了斷,下手絕不可猶豫,一來幹脆點兒自裁,自己舒服些兒;二來,也防著古德娜得著消息,前來阻撓,反倒壞了她一番貢獻之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袋中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炎龍子張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炎龍子張擎並收藏袋中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