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時天保委派孫承誌北上,承誌不負期望,到哈爾濱找到了沈鴻烈。沈鴻烈早接得天保密信,張羅承誌報名入東北屯墾軍,以為內應,相助沈氏,盯著日本人、俄國人動向。再說這東北屯墾軍,係東北軍敗於蘇俄後,張學良仿三國時候諸葛亮之屯田法,為休兵籌餉地步,在大興安嶺支脈索倫山南,吉林白城以北,遣軍兵圈地耕田,而組編的軍隊,乃東北軍中美差。孫承誌有沈鴻烈的關係,自是輕易夠格參軍不說,還給分至屯墾區重鎮佘公府當差,隸屬第三團一營。


    五月二十四日夜,承誌隨一營當班巡邏,比及淩晨,逮獲四人四馬,滿馱行裝,馬勒口、蹄裹棉布,兩個日本人;一個俄羅斯大漢;一個蒙古跟班。當場人贓俱獲,查證確鑿,四名皆係間諜,偷摸至此,暗中偷窺屯墾軍虛實。奸細雖百般狡賴,孫承誌與之鬥智鬥勇,令奸細終無可置辯,氣餒伏法。


    越二日,至二十六日午夜,第三團團部副官趙衡點了孫承誌等數兵,荷槍實彈,乘夜闌無人,萬籟俱寂,押解奸細一行,鑽入佘公府後密林。孫承誌走在山野僻路,暗夜陰森,一行人推推掇掇,好容易至一僻靜處,林木掩映。趙衡令眾一字兒擺開,將四個奸細圍在一麵。臨行之時,趙衡已令孫承誌將四賊嘴巴堵得嚴實,此刻四人想要叫喊,卻隻有咿咿呀呀掙紮的份兒了。


    趙衡一聲令下,眾兵丁舉槍齊射。孫承誌站在右翼,手上漢陽造老套筒連放的三槍,悉數命中那俄羅斯大漢,一發打在離地兩米上的額頭;一彈射穿了俄國人的脖子;至後一槍釘在他胸口,逕將之撂倒血泊裏。


    砰砰砰砰嗙嗙嗙嗙……亂槍打死四人並其所乘四匹高頭洋馬,每具屍首飲彈無數,人馬當場丟魂。比及奸細死絕亡透,趙衡令眾推屍首入一棄置的散兵坑內,架起樹枝幹柴等引火之物,又將隨攜來的汽油潑遍屍首、行囊。一切就緒,孫承誌接令親手點火,油卷火旺,霎時熊熊,光影裏眾人叫好不迭,喜不自勝。及至屍毀跡滅,眾人掘土掩埋,再一齊將馬屍拋入洮兒河,任之漂流,完事收隊。


    孫承誌得手刃洋人奸細,算是精忠報國,心潮澎湃,壯誌淩雲,沾沾自喜。傳檄各地黑衣會眾,以張韃伐之心。二十七日上海王亞樵已得著消息,因天保去新疆之前留箋囑托他多跟吳虯商量大事,王亞樵便讓張承德告訴吳虯。吳困龍一聽此事,撲跌於地,磕得滿嘴流血,大叫休矣!張承德動問端的,吳虯上氣不接下氣道:“完了,完了,日本人找到口實了,有口實了,他們就要打過來啦!唉,本想能多挨一時,天保處就多一分時間,逆料世事難測,由不得人算呐!此時中原大戰方罷,張學良精銳還在南方,倉促之間,以我國零星之守軍,要抗禦日本傾國之力,豈有不敗?再說眼麵前,又拿甚麽應付稱雄天下的關東軍?”張承德不以為然,還當吳虯膽小怕事,長他人誌氣,自不說破。


    原來自西元一九二七年田中奏折事件以來,日本人蠢蠢欲動,屢屢生事,中日交涉案數百有餘,幾乎天天都有,中國人已司空見慣,全中國人都麻痹大意了,張承德早不將日本矮子們放在眼裏,黑衣會上下亦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老百姓甚且如此托大,又遑論那一心剿共的蔣介石,此時還做著中日親善的黃粱迷夢哩!


    再說東北軍自詡手腳幹淨利索,事體隱秘,詎料紙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日本特務機關的鼻子比狗還靈,不消數日,已聞出味道,登報公開,大肆渲染,著力誣賴中國軍人汽油澆在日本人身上活活燒死日本大尉中村震太郎、紮免采木公司職員井杉延太郎、俄羅斯馬夫及蒙古向導,雲雲。先是中國東北、上海、北京、天津各處日文新聞紙,繼而東京各大日本報刊,皆頭版頭條反複登載虐殺消息,大派莫須有的罪名。一時之間,沸沸揚揚,眼看就要發兵侵略中國了。


    蔣介石慌忙密會張學良,嚴令之不得抵抗,日軍若來,隻許忍讓屈就。張學良草包一個,自是無可奈何,故爾終於有了“九一八”拱手讓江山的醜劇。屆民國二十年八月即西元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滿洲的日本大炮,轟隆轟隆響了幾記,東北駐軍四十萬,束手無策,抱頭鼠竄,逃之夭夭。兵工廠、鐵路、八萬條金條、幾千萬裏的土地、幾千百萬的民眾……統統拱手送給日本。不消百日,東北遼吉黑三省淪陷,墮入東洋島夷之手。


    日本那個矮矮的天皇笑得閉不上嘴,膽子越來越大,得隴望蜀,占了東北三省,還想華北繁華。無如中國實在忒大了,日本鬼子吃下東三省容易,中國百姓卻不答應,今日馬占山,明日項虎,後日王德林……遍地英雄,風起雲湧,如雨後春筍,到處開花,就如當年整治俄國老毛子一樣,打得日本鬼子焦頭爛額,日夜不寧,如坐針氈。日本天皇曉得一口吃不成胖子,隻得改弦更張,在傅儀這個廢帝身上做做文章。


    東北局勢糜爛,而上海這頭日本特工也頻繁出動,遙相唿應。金壁輝這娘們兒為了替愛新覺羅掙家業,拚了吃奶的力氣出來,大顯身手。她頭戴巴拿馬草帽,一身藏青色洋裝,頸子上縛領帶,腳蹬黑色鋥亮的高筒皮靴,女扮男裝,流裏流氣,手中一根黑色文明棍兒,棍兒指向哪裏,哪裏就出事,攪亂上海灘,大戰軍統、青幫和黑衣會。


    金壁輝,原名愛新覺羅?顯玗,字東珍,號誠之,乃前清肅親王善耆的十四格格,不近女紅,醉心騎射、劍術、槍法及擒拿格鬥等技擊術,豆蔻年華,容貌生得俏麗,嬌小玲瓏,出落得花兒一般。大清亡矣,善耆無所依賴,則將這女兒送與日本間諜頭目川島浪速,傍依靠山地步。日人貪其美色,香澤自肥,名雖父女,取名川島芳子,實則強**女,卑鄙齷齪,禽獸不如,自不必細表。金壁輝聰明機變,學啥像啥,一點即透,勤學苦練,日夜不綴,日、滿、蒙、漢四種語言樣樣精通,拳、腳、刀、槍、射擊式式來得。她素懷一心替親父複國之陰誌,對“幹爹”之命句句聽允,川島老淫賊浪速還順其方便,訓練她床上功夫亦屬上乘,忽忽數載,將之錘煉成純日式間諜,本領通天徹地。


    她嫁過蒙古王族,睡過日本陸軍軍官山賀、聯隊旗手山家亨、間諜田中隆吉、作家村鬆、右翼頭子頭三滿、偽滿最高顧問多田駿、巨富伊東阪二……生活糜爛,性子扭曲,朝三暮四,喜怒無常,極是善變。而今邪祟之事幹盡,百煉成鋼,若論無間功夫、特工本事,金壁輝那是名動江湖,首屈一指,比之蘇聯特工頭目毒蠍子煊赫得多!


    當年關東軍炸死張作霖之前,技術上遇著艱巨,差一點功虧一簣,虧得金壁輝精細,訪知俄國技師有此專門能耐,遂施展美人計,賺得俄國技師傾心,相助一臂,才要了張作霖的老命。因此一功,她個小女娘兒,就在日本特工圈內,聲威赫赫,尊隆之處已然非同小可。


    嗣後炮製“滿洲青年聯盟”多賴她力,而日軍在東北的間諜陰謀,多係此婢手筆,張學良軍隊的底細,盡在她眼底,“九一八”日軍順遂,金壁輝功不可沒。金壁輝以“棺材送活人”之計,平平安安將傅儀的老婆秋鴻送至滿洲,設計獨具匠心、手段佳妙,令時人擊節叫絕。此番日軍想順順利利地扶植偽滿國,在上海惹是生非,那是必不可少的,而搗亂的人選,則非金壁輝莫屬。土肥原賢二親自召見金壁輝,床榻之側,枕畔耳邊,吩咐軍令,金壁輝自是滿口應承。


    比及出了土肥原公館,金壁輝迴寓匆匆收拾了行裝,立時動身,毫不停留。她乘黃包車逕趨火車站,搭火車至大連,起陸行舟,海路赴滬。輪船啟椗即行,汽笛迴蕩海灣,金壁輝穩坐船艙二層上房,憑窗眺望,海灣湛藍,浪濤滾滾,遙遙群峰環灣峙立。山上積雪渲染午後斜陽,熠熠生輝,此去上海,要掀起多大的浪,全憑她一人的本事,金壁輝躊躇滿誌,心下比擬,興風作浪,自要賽過眼麵前的海浪!


    船行兩日兩夜,繞過吳淞口,溯黃浦江南駛半個時辰,驀聞汽笛長鳴,船抵市區,徐徐靠上十六鋪碼頭。金壁輝拿了行李,隨人流匆匆沿碼頭台階,拾級登陸。


    比及排隊檢票口待出,她眼光餘角,忽見一青年男子,臉盤如大餅,獅子鼻塌鼻梁,頭上黑禮帽壓得低低的,眼睛上架一副墨晶眼鏡,身著黑洋裝,腳踏黑皮鞋,雙手黑手套裏捏一份《申報》,有意無意,偶爾往檢票口瞥一瞥。金壁輝總道他是預先約定的接船客,正要上去跟他搭話,忽地心下一動,朝那大餅臉做了個手勢。大餅臉見之,茫然不覺,兀自愣怔怔地拿眼去勾她,金壁輝當即識破機關,又複退了幾步,依舊歸入隊伍,不動聲色。少頃,出得碼頭,金壁輝做匆匆忙忙狀,視大餅臉而不見。大餅臉自道未給發見,暗自尾隨在後,想俟人少之處,下手捉拿,最是穩當。


    金壁輝走得快走得慢,七扭八彎,就是甩不掉尾巴,她坐黃包車,大餅臉也坐黃包車;她搭電車,大餅臉也跳上電車——亦步亦趨,緊緊攆著,兩人比拚腳力,南市、虹口、閘北、楊樹浦……幾乎將大半個上海跑了個遍。


    讀者想必已猜到,這大餅臉黑衣者,正是黑衣會張承德。其時金壁輝已是日本軍部特務機關的翹楚,名動天下,她悄悄抵滬,雖躲過了戴笠的耳目,卻難逃黑衣會的眼睛,王亞樵早布下天羅地網,要拿這女奸細開刀。


    張承德畢竟不老道,不合給金壁輝看破,累得被牽著鼻子,滿上海“兜馬路”。金壁輝人精一個,既窺破張承德,順藤摸瓜,兜圈子之際,自將黑衣會眾各處暗中埋伏的“暗樁”盡收眼底,因此上,奔了大半天,數十個好漢竟無下手之裕。眼看時至日中,金壁輝踅入一家大菜館,黑衣會眾隨後跟入,館內人多,一時沒了金壁輝的影子。黑衣會眾悔青了腸子,再布線搜尋,已是遲了。張承德捶頭頓足,於事無補,喪魂落魄,沒頭沒腦地亂走,心亂如麻,也不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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