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須得先將吳虯和梁包探說的典故,詳細補敘一番,好叫諸位明鑒。原來蘇俄自立國起,經曆第一度世界大戰及國內戰爭,戰火遍地,赤地千裏,根本無暇顧及遠東鐵路。自1918年夏天始,中國東方鐵路即由中、俄、日、美、英、法、意七國“共同監管”。蘇俄政府曾於1919年和1920年兩度聲稱:沙俄政府與中國簽訂的一切不平等條約作廢,放棄俄國在華一切特權;關於中東路問題,提出經兩國協商“簽訂使用中東鐵路辦法的條約”。無如當時北洋政府忙於內戰,又不承認蘇俄政權,因而未作答複,鐵路歸屬,遂成懸案,致中東路仍在白俄與中國的“共管”之下。


    閱三年,1924年5月31日,中蘇雙方達成建交協議,並簽訂了《中俄解決懸案大綱協定》。同年9月,蘇聯又與東北當局簽訂了《奉俄協定》,勘定蘇中共管,本底子是件大好事。詎料,不上數年,蘇俄出爾反爾,去年十月中旬,蘇俄中東鐵路副局長至大連與日本南滿會社社長山本條太郎密談,並簽訂了《中東路草約》,協定日蘇兩國共同反對中國收迴中東路,出賣中國權益。張學良得悉此事,於當年五月二十七日,派軍警搜查蘇聯駐哈爾濱領事館,未幾接收了中東路,當在七月十日。東北當局將蘇方局長、副局長等俄方人員驅逐出境,一體查封了哈爾濱、齊齊哈爾、海拉爾等地蘇聯領事館。


    蘇俄政府惱羞成怒,調兵遣將,蠢蠢欲動,憋至7月2日,蘇軍侵襲紮賁諾爾,東北軍梁忠甲部迎頭擊退之,俘虜蘇俄騎兵五十九名。7月28日蘇軍侵襲十八裏小站,割電線、炮擊中國密山縣當壁鎮。此後蘇俄飛機翔空盤旋偵察中國軍隊、炸中國橋梁、破壞鐵路、毀隧洞諸般襲擾之事,慮行恣肆,樂此不疲。庶幾蘇聯兵艦兩艘,陸戰隊員三百,飛機兩架,侵入黑龍江省綏東縣境。自此小股蘇軍,反複騷擾中國境內,綏陽、東寧諸邊境要隘,紛紛告急,故爾兩國軍隊衝突不斷,幾無寧日。張學良調撥六萬“防俄”奉軍迎戰,向列國媒體宣:“蘇俄不顧國際信義,蹂躪非戰公約,貿然遣兵,侵入我國境內。我們尊重非戰條約,屢次退讓,以明開釁責任。俄方如再進逼,是甘為戎首,故已準備一切,當出全力,決一死戰。”


    兩軍交綏,小打小鬧,來來往往,戰線綿延廣袤,數百餘戰之中,單是紮蘭諾爾一地,便遭蘇俄三番五次攻掠,反複拉鋸,兩造互有傷亡,而東北軍泰半落得失地潰敗的結局。俟10月2日蘇俄運兵已抵前線,動起了真格,兩軍大戰滿洲裏,中國東北軍全線告急,俄軍日日增兵,張學良應付維艱。


    及至昨晨,即十月十二日早晨5時,九艘蘇聯軍艦突然直薄東北海軍和三江口海軍陸戰隊,奉係海軍迎頭還擊。蘇俄兵力裝備遠優於中國海軍,然則中方事先將裝備海軍大炮的“東乙”號隱蔽在蘆葦淺灘中,戰事一啟,“東乙”即突出炮打蘇軍旗艦。蘇軍“雪爾諾夫”號當即中彈,蘇軍司令、參謀長、旗艦艦長等多人當場斃命,未幾沉沒。


    激戰半個時辰,爭奈一十八架蘇聯飛機前來助戰,向東北艦隊投擲炸彈,奉軍難擋,艦隊混亂,不相統屬,各自為戰。酣戰至中午,東北海軍江平、江安、江泰、利綏、東乙號軍艦和兵船中彈沉沒,貳佰餘官兵殉職,並力擊沉三艘蘇聯軍艦、傷四艘蘇艦,擊落兩架蘇俄飛機。


    蘇軍一麵三江口海戰,一麵則分兵進襲同江縣城,互為犄角,及至三江口奉軍軍艦覆沒,蘇軍再集中火力進攻東北海軍陸戰隊及陸軍戰線。參戰的蘇軍不惜血本,飛機、軍艦、步、騎、機關槍、山炮競上,一古腦兒,猛攻猛打。中國東北軍損失慘重,傷亡官兵五百有餘,海軍陸戰隊隊長李潤青陣亡。才三個時辰,同江城便化為焦土,人物無遺。下午3時,東北軍放棄同江縣城,三江口江防亦隨之不守。是為三江口海戰及同江戰役,赤俄軍僅僅損失七十多人,沉三艦、兩架飛機。吳虯和梁包探看到的新聞紙,就是說的此二場交戰。


    梁包探係軍迷,深有見地道:“三江口一失,蘇聯艦隊可在數日內抵達濱江城下,兼之東北四省各路軍隊號令不一,張作霖一死,無人彈壓,各自稱尊,為將的互生芥蒂、嫉賢妒能,你推我諉,不相救援,隻作壁上觀;而當兵的吊兒郎當,有槍有炮沒膽子使,那不也枉然,張學良這黃口豎子,懂個狗屁,這仗敗局鐵定哩……”吳虯讚許道:“老弟說得甚是,你看吧,管教張學良的敗報如雪片兒般登載出來,有得慘嘍!”梁包探陪著笑了一會兒,跟手辭道:“吳先生此間事了,在下急著趕巡長夫人的牌局,先生要不跟在下一同去耍耍?”吳虯含笑道:“嗬,你們巡長的太太可真叫牌癮大,天天砌長城,嗬嗬,老夫身子不適,這趟就不去湊熱鬧啦,老梁代我問聲好,老夫也不留你啦,去吧。”梁探雙手抱拳一拱,道聲:“先生留步,後會有期!”便匆匆而去。


    再說隔得一日,新聞紙上又報道,東北軍收複了同江,大大吹噓了一把,倒也看似振奮。無如好景不長,不上半個月,十月三十日晨8時,蘇軍飛機十餘架飛抵富錦上空,轟炸東北軍艦船和陸上機關,東北軍不支潰退。蘇軍趁東北軍退卻之機,破壞攔江防線,將江中障礙清除幹淨。翌日上午十時,蘇軍麇集七艘軍艦,九架飛機,步騎兵三千,各種炮八十餘門,機關槍貳佰餘挺,全力進攻富錦,激戰竟日,富錦城夜陷。中方“利綏”、“利川”、“江亨”三艦皆不敵自沉,東北軍退避樺川稍事喘息。


    而西線滿洲裏與紮賚諾爾一帶陸戰,從1929年8月起,接連不斷大小戰鬥百餘次,蘇軍得步進步,侵入中國內地百餘公裏。密山之戰烽火燎原,惡戰至11月初,北方天寒地凍,江水結冰,蘇聯軍艦退往哈巴羅夫斯克,其步兵、騎兵也從陸路返迴。東線戰事方休,西線大戰又起。


    11月7日起,蘇俄飛機轟炸、大軍圍攻滿洲裏,水泄不通。東北軍第15旅英勇還擊,堅守陣地,彈盡糧絕,白刃相鬩,舍死忘生,苦撐不退。又有十一月十八日新聞紙載:十七日晨,蘇俄遠東集團軍司令官布留赫爾指揮一個師以上的兵力,大炮六十門、飛機二十餘架,並配以坦克、裝甲汽車等現代重裝武器,重兵包圍滿洲裏,分兵奇襲紮賚諾爾以東的嵯崗站,隔斷東北軍的後援。東北軍拚死抵禦,與蘇軍惡戰兩晝夜,東北軍傷亡兩千餘人,旅長韓光弟、團長林選青陣亡,團長張季英重傷後自殺,損失慘重,不支大敗,團長何雙奇率餘部千貳佰餘人突圍退出。由之,捱至十九日,蘇軍才占領紮賚諾爾。


    紮賚諾爾戰役打響後,滿洲裏駐守的第15旅企圖突圍東援第17旅,無如蘇俄軍圍得鐵桶也似,毫無可乘之隙,終究未遂。不久,攻占紮賚諾爾的蘇軍轉向西進,第15旅陷入重圍。東北軍拚死抗爭,傷亡日增,孤立無援;彈盡糧絕之時,向南突圍,複遭蘇軍堵截,副旅長魏長林陣亡,陣亡士兵千五百,其中近千名是白俄士兵,旅長梁忠甲以下8431人被俘。中國舉國痛憤,視之恥辱慘敗,一片罵聲直指東北奉軍。


    11月23日,蘇軍向海拉爾發起總攻,東北軍堅決抵抗,惡戰滔天,雙方互有殺傷。當日,蘇軍占領了海拉爾以西的嵯崗站,連續增援進兵,飛機配合轟炸,東北軍漸漸不支。延捱至25日,蘇軍拋屍一百四十七人,傷六百六十五有奇,始占領海拉爾。


    戰至此時,中方損失慘重:計陣亡約千五百有餘,傷約一千,有八千三百人陷入敵手,約二百五十名東北軍軍軍官被俘。而蘇聯人曆次交戰當場陣亡及在救護撤離階段因重傷死亡者僅二百八十一人;重傷七百二十九人,相形之下,損折極微。


    中蘇之戰,蘇聯軍隊手段兇殘之極,中東鐵路東端的中國城市綏芬河,被蘇聯的大炮和飛機夷為平地,東北軍大敗虧輸,隻得乞降。俄人亦急於收束陣線,不敢南犯,見好即收,至十二月三日,中蘇雙方在蘇聯境內的烏蘇裏斯克簽訂了《遼俄和平草約》,即《雙城子草約》;22日,簽訂《伯力協定》,戰爭遂告休。半年大戰,華夏揪心,舉國鬱恚,痛心疾首,而新聞紙上繼而連篇累牘的中原大戰的消息,看得國人更是胸悶難抑。


    民國一十八年年底的冬日,陰冷昏暗,灰蒙蒙的叫人好生不適,就像剛過去的戰爭,令人神傷。這日寅時三刻,吳虯偶得清閑,抱著暖壺,聽著無線電裏咿咿呀呀的唱戲,很是無聊,困意漸次上頭。正在迷迷蒙蒙要打瞌睡、半睡半醒的時候,忽聽有人叫他:“吳先生,天保迴來啦!”吳虯恍惚之間,強睜睡眼,朦朧裏發見竟然是闊別已久的好兄弟楊天保!老偵探登時睡意全消,精神頭兒一振,手腳輕捷,一骨碌爬起來,一把抱住他,口裏連稱:“啊呀,天保,你迴來啦,太好了,太好了!你這年來都去了哪裏?可想煞老哥哥啦!嗬嗬嗬……”言下老淚奪眶而出,縱橫麵頰。楊天保滿身塵垢,胡子拉茬,毛發蓬亂,卻亦是喜極而泣。


    吳虯恍若遊子久別的老父,摩挲著天保的鬢發,吸溜著酸鼻子,問道:“你這一年不告而別,說去了東北找舊相識,卻忍心音信不迴,叫老哥哥好一番倚門期盼,叫佳麗母子倆好生懸心呐!唉……迴來就好,迴來就好呀,來來來,快坐下,快坐下,給老哥哥說說,說說。”楊天保依著困龍先生坐下,說:“實不相瞞,這趟北上,純因舊日黑衣會兄弟見招,邀我相助抗禦老毛子,消息之來倉促,也就趕不及同先生道別哩。那兄弟不是別人,就是沈成章!”


    “哦!原來是他!不得了啊,不得了,他竟是貴會的弟兄,他可是素有能將之美譽的軍人呐。”吳虯一聽沈成章,因近來時時關注東北軍事,耳熟能詳,知道成章是沈君之別字,其大名正是東北海軍司令沈鴻烈。列位當知:沈鴻烈,字成章,湖北天門人。曾留日學習海軍,嗣後入夥同盟會,親曆辛亥革命。八年前結識了張作霖的心腹楊宇霆,由此獲得張作霖的信任,不上兩年就當上了東三省保安司令部航警處少將處長,牽頭籌辦東北海軍。


    俗話說“天上有九頭鳥,地上有湖北佬”,沈鴻烈比九頭鳥還精明強幹,隻花了五年時間,東北海軍從無到有,草建起來,坐擁艦艇二十多艘,總噸位一萬八千八百餘,躋身中國第二大地方海軍,堪稱能員。沈成章素善用兵,尤喜襲擾術,突出奇兵,於第二次北伐戰爭時期,連敗南京國民政府下轄的閩係海軍。閩係海軍艦艇數量、噸位上都強於東北海軍,卻兀自甘拜下風,可見成章用兵之妙。吳虯先生早風聞其軼事無數,渴慕風采久矣,一頭招唿娘姨做飯燒水,給天保換洗接風,還去告知隔壁佳麗屋;一頭急不及待地催天保快快訴說東北戰事。


    楊天保沐浴更衣,連早飯帶中飯,一起吃了個胃腸滾圓、酒足飯飽,跟吳虯二人躲在書房內,閉門細聊,娓娓地將他這一路的情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吳困龍聽得瞠目結舌,驚歎不已,這一番有分教:天下報紙如廢紙,千裏恩怨幾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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