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血紅的太陽停在西邊的海麵,良久良久,始終不沉下海去,陽光最烈之時,不得不關上百葉窗,但從縫隙裏射入的一束束熾烈的陽光還是格外歡樂。兩人這晚分頭向父親和黑衣會眾說了婚事:黑衣會眾聽說雙龍修羅要娶薩科琴娃,又驚又喜。雙龍是約他們大夥兒在休息室公布的,說兩情相悅,又將這幾月的風流,簡略隱晦地說了出來。大夥兒驚歎不已,就跟夜晚看見太陽一般吃驚感到離奇,人們心下暗道年輕人膽子大,卻也都替他兩個小孩兒高興,說來奇巧,這晚天上果然有太陽。北極天候之異相,反倒替雙龍和薩科琴娃送來了好運。醜麵對薩科琴娃早暗生了情愫,愛慕日深,但一聽說小兄弟雙龍已跟她好上了,墊著兄弟情深,以內心的大智慧,斬斷情絲,竟其亦誠心實意替自己的小弟弟高興。那邊廂薩科琴娃跟父親說知此事,米哈伊羅斯基先是斷然不允,至後薩科琴娃低聲說了疑似妊娠的話,老頭子驚喜交集,遽然改顏換色,一口答應熱心籌辦婚禮之事。


    不消一個小時,整個飛艇人盡皆知,大夥兒鹹替兩人感到歡慰,津津樂道的,統係婚禮如何操辦的話。飛艇飛臨荒原叢莽,艇上物資不多,操辦婚禮,緊緊巴巴,所幸兩人至誠相愛,不講虛頭巴腦,隻求實實在在,大夥兒見證他倆幸福的結合即可。如此一來,大夥兒將艇內舊有的,統統翻找出來,各盡巧思,給新人布置起來。艇上連船工帶兵弁,攏共百十來名,人人戮力,不日齊備。大夥兒高高興興,幹得又快又好,一場婚宴一場洞房,雖甚簡樸,卻極盡歡悅,幸福洋溢。在下筆拙,難描難摹,列位看官,言傳意會,隻在遐思萬裏啦。


    艇上隻有薩科琴娃是女人,伴娘隻好馬馬虎虎讓米高代勞,他娘娘腔的做派,也不以為意,坦然領命。男方則由醜麵奉陪,艇上本有隨軍牧師,便就勢做了證婚。牧師卡卡卞洛夫頭上塗了發油,帶著略顯滑稽的莊重姿勢和薩科琴娃並排在氈子上站好,手裏拿著聖像,叫新郎鞠躬到地。他含著幽默的微笑祝福他,吻了他三次;薩科琴娃也如法行儀。牧師以手加額,由衷連唱帶念道:“永恆的上帝,汝將分離之二人結合為一,並命定彼等百年偕老;汝曾賜福於以撒與利百加,並依照聖約賜福於彼等之後裔;今望賜福於汝之仆人張雙龍與薩科琴娃,引彼等走上幸福之路。汝為吾輩之主,仁愛慈善,光榮歸於聖父、聖子與聖靈,萬世無窮——我以聖十字架發誓,這係我見過的最幸福感人的一場婚禮,祝願我主慈悲,讓這對新人圓圓滿滿,白頭偕老,阿門!”言下,他讓出位置,讓新郎也站到氈子之上,與新娘子並排而立。“伴娘”米高適合時宜地將兩個用鮮花紮成的花環倏地戴上兩個新人的頭上。有個紮波羅什的年輕士兵豔羨不已,情不自禁大聲地宣稱:“將來我也要有這麽一場婚禮,那才美呢!”婚禮婚宴上人人誠心,尤見真情,將新人送入洞房,


    雙龍修羅和薩科琴娃好事鴛盟,洞房花燭之夜,雖無花好月圓,黑夜堪比白晝,但少女清香流動,火光映壁,一番乾坤,溫柔鄉裏,舒服自在,洞房春暖之樂,自不消我等費神,他們自是歡會。地近北極,世界盡頭天時自是大變,其地域自前日起,半年中白日不盡,而另半年則長夜漫漫,話休絮煩,一宿無話。翌日艇上電報又拍來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歌日聖諭,頒旨大意厘分兩條,臚列如右:


    領有全部大俄羅斯、小俄羅斯、白俄羅斯獨裁大君主皇帝及大王兼多國之俄皇陛下,皇威遠屆。


    一,特命三艇如前所議,分而東、西、北三方,誘引巨怪出穴,驅趕至貝加爾湖以西北800俄裏處,北緯60.55度,東經101.57度,通古斯河,不得有誤。


    二,著各艇就地取材,燒木成炭,將木炭與鬆石包於一囊,以火加之,燒出的異香可引出troll巨怪。大法師格裏高利已於前日施法祈禱,蒙聖主眷顧,降下法旨,教以此法,言萬試萬靈。


    黑無常聽了小曼納海姆翻譯成漢語的電文,一怔之下,氣得哈哈笑起來,一個勁兒搖頭太息:“尼古拉真胡鬧,格裏高利那廝鬼話連篇,豈能托賴?他還真的全心全意地相信有上帝托夢之說麽?荒唐荒唐,不是我自賣自誇,若論迷信,咱們中國的百姓識字的不多,輕信神怪的人多,可也沒你們那沙皇這般的不動腦子的。他也不想想,這哪裏是凡人能做到的?連神仙也未必行哩!”


    俄國人鹹搖頭苦笑,沒人信格力高利的鬼話,米高尖著嗓子咕噥:“石頭燒木炭,會發出香味?還說異香!豈有此理,不通不通啊!”大夥兒將米哈伊羅斯基請來,幫著參詳,老頭子氣得頭發也要燒起來,拍桌子大罵格裏高利異想天開,蠱惑君心。伊凡艇長跟腳也來到,推門進來就說:“尤烈先科斯基推醒我,說有皇帝陛下的電令,拿來我看看。”尤烈先科斯基就是艇上的傳訊兵,因皇命要緊,他受小曼納海姆的差遣,立時通稟艇長,伊凡因此夢給打斷了,一臉的睡眼惺忪。


    伊凡接著電令,速速掃覽一遍,困憊之意加著氣憤,啪的將電令紙拍在指揮台上,連聲喊:“死蠻基!死蠻基!死蠻基!”一頭說,一頭朝小曼納海姆及一班在場的軍官咆哮了一通俄國話。疾口說完,握起醋缽大的拳頭,往指揮台的鐵皮麵砸了一拳,氣急敗壞地甩手推門出去訖。其威勢凜凜,喉音粗大,聲震得滿室震顫,大夥兒一時人人如鋸了嘴的葫蘆,默然不敢作一聲。伊凡走了好一歇,醜麵才問小曼納海姆,艇長說了些甚話。曼納海姆自是毫不隱晦,據實以告:“伊凡艇長說格裏高利是個瘋子,皇帝陛下跟著一塊兒瘋。咱們冰天雪地茫茫然白白辛苦了這麽大半年,艱難困苦,也隻有咱們自己知道,已是壓力負荷過巨,再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異想天開的鬼東西戲弄,咱們豈能有心情再幹。他說他是不想幹了!讓咱們迴複陛下,讓他調職也好,解職也罷,反正他是不願再幹這苦差事啦!”


    俄國人這才大起了膽子,戚戚簇簇,竊竊議論起來,抱怨訴苦紛至遝來。醜麵見之真性情,亦自感動,略沉吟一刻,將小曼納海姆拉至一邊,推心置腹地說:“我說曼兄弟,你們的皇帝雖胡鬧,可咱們尋了這多時,也確並無巨怪的蹤跡,再說莽莽大地,人再多也不夠用。我是這般想法:既然那國師如此說法,咱們就大體上依了他的。咱們就用木炭燒石頭,看看它管不管用,到時候若並無一些效用,咱們在尼古拉麵前也有的說辭。”小曼納海姆奇道:“難不成咱們真如傻子一般,吊著火燒的石頭木炭,到處飛麽?”


    醜麵莞爾道:“咱們這大半年,也跑到了北洋之岸,就算是遵了他尼古拉的命啦。嗣後咱們不妨略略變通一下。”小曼納海姆問:“如何變通?”醜麵說:“咱們也不須再四處漫無目的地瞎轉悠了,索性就到那通古斯河畔,就是格裏高利那小子說的地頭去。到了地方,咱們再舒舒徐徐地張羅燒石頭,就等在那裏,守株待兔。你聽我說,若是尼古拉問起來,咱們就說,法師信誓旦旦,這石頭燒起來,巨怪定必聞著味道,石頭香味最易吸引怪物,巨怪自然是要麇集過來的。若並無一頭怪物來,那就是沒有怪物了。如此這般,到時候,咱們拿著話柄,怎麽說也不為過哩。”


    小曼納海姆聽了雖有些猶疑,卻也不得不首肯道:“你這也不失為一個法子,好比死馬當活馬醫,容我們斟酌斟酌吧,此係關乎國家根本的大事,容我跟伊凡商議商議。”醜麵頷首附和:“是啊,我也是這麽一說,至於能不能行,那還得大夥兒合計合計。”小曼納海姆當即去見了伊凡,將此主意和自己的想法與之斟酌了一番。這邊廂搜索的官兵又是一日白白耗費精力時間,一無所獲。大夥兒一籌莫展,枯守崗哨,無聊之極。看到飛鳥就想將之打下來,可一旦開槍,萬一驚嚇了troll,就要糟糕,因此軍規嚴令不得開槍不得喧嘩的。其枯燥之極,可想而知,日月久了,無論俄國人還是中國人,通通覺得了無生趣。黑無常等人沒事盤膝坐著運氣練功,倒也好打發時間,那些俄國人則苦於無所事事,要麽圍坐桌前,打牌賭博耍子,可這東西輸贏來去,久了也自膩煩,到後來人都懶洋洋的,一個勁隻顧打哈欠揉眼睛,渾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捱至第二天,伊凡情緒平複,一如其常,照舊往來檢查崗哨,指揮航行,午餐後召集軍官和黑衣會眾開會商談今後行止。會上眾人各抒己見,醜麵又再次說了自己的想法,說若一味像沒頭蒼蠅般瞎找,實是白白折騰,與其茫無目標,不如另辟蹊徑。商量來商量去,因並拿不準troll會否上鉤,若不上鉤或燒石頭不管用,到時候還得再來搜尋,那也要折騰。軍官們開了一天的會議,卻還是拿不定主意。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飛艇從北冰洋沿岸兜了個遍,將東歐西伯利亞幾乎兜了一轉,一直南下瞰測到烏拉爾山脈南部更南邊的巴什基利亞森林,還懸空飽覽了大沼澤地的泥濘之險。時間這般白白浪費,沙皇三日一電,催著他們飄東吹西。大夥兒隻覺得自己如紙鳶,上不巴天、下不著地地給人扯來扯去,就是踏不到地上。難怪他們猶疑不決,可時間不等人,一年的時光說流走就溜走啦。


    這一年裏,雙龍和薩科琴娃夫婦新婚燕爾,樂也融融,隻覺懸在空中的客房便是人間天堂,倒是將飛艇當了家。你情我愛的,說不盡的卿卿恩愛,小日子過得滋滋潤潤,不少人看得直咽口水,醜麵也心甚苦惱,總是揮不去對薩科琴娃的情愫。後來薩科琴娃身懷六甲的肚子越來越大,就隻能窩在房間裏足不出戶了,到十月滿足臨盆,小倆口子就有了兒子,飛艇上這才有了事情做。有的給孩子把屎把尿,有的抱孩子,有的徹夜看孩子,人人看他比寶貝還重,冷處不敢放,熱處不敢存,移濕挪幹,忙得不亦樂乎,生恐孩子熔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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